而这个最近,便是从他易容后的那刻开始。
“怎么?“慕之明未觉不对劲,问道,”不好么?”
顾赫炎拿下悬挂在床边的佩剑,佩戴在腰间,再张手时,手心全是剑柄压出的红痕,可见他刚才说话时,用了多大的劲去握剑柄,他答道:“...好。”
错错错,知是蹉跎,可终究贪恋玲珑红豆怀中落,不顾情薄
洗漱毕,两人收拾好行囊下楼,于客栈前堂用早膳,慕之明将烙饼掰碎放进小米粥里,想起什么开口问顾赫炎:“听闻如今勾吉国的汗王,年仅二十一岁?”
顾赫炎点点头:“对。”
慕之明问:“你征战沙场时,可曾与他碰过面?”
顾赫炎摇头:“没有。”
之前举兵犯境的乃现在汗王的叔父,听闻勾吉皇室内斗激烈血染庭阶,半年前上一位汗王不知为何暴毙身亡,而后现在的汗王继位,又于三个月前命勾吉二十万大军驻扎边境,目的不明
“年少为王啊...“慕之明喃喃一声,不再多言,专心吃早膳。
填饱肚子后,两人拜别客栈老板,一路往北去。
御马疾驰,越过长明关,便到了勾吉国地界,再行一日就是勾吉大军驻扎的地方。
临近傍晚时,慕之明与顾赫炎遇见一支勾吉商队,慕之明与商队首领交谈后,回来对顾赫炎说:”我们跟着商队,明日一早他们会将我们送至勾吉军营前,如此夜间也能赶路不怕遇见沙漠豺狼,更不用担心未到军营门前就被利箭驱赶。”
顾赫炎不解:“他们为何愿意帮我们?”
慕之明笑道:“银两能解决很多事。”
两人跟着商队在沙漠中前行,一开始商队里的人对慕之明和顾赫炎十分戒备,但慕之明性格开朗随和,一路主动交谈还把马儿借给他们扛行囊,不多时商队里的人对待两人的态度变和善了不少,夜里甚至给了他们一顶挡风帐篷让两人休息。
帐篷单薄窄小,用几根木棍简单搭起,勉强能躺两人,高度也只有一人坐起那般高,但如此已比露宿好太多。
旷野苍凉,夜幕低垂,篝火燃燃,干枝在火堆里灼烧迸裂声令人宁静,耳边是异域语言,心向着星河横流,慕之明弯腰走进帐篷里坐下后,见顾赫炎曲起一只腿手架在膝盖上坐在篝火旁没有准备休息的意思,于是唤他:“不休息么?”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慕之明:“你进来。”
顾赫炎犹豫片刻,俯身走进帐篷。
帐篷里进了两人就显得逼仄拥挤,但面对面坐着还是可行。慕之明问:“为何不睡?”
顾赫炎:“...守夜。”
慕之明:“商队有人守,你不放心?”
顾赫炎:“嗯。”
“那好吧。“慕之明慢慢躺下,”那你在帐篷里守夜也一样的,外面风沙太大了。”
顾赫炎:“...挤。”
慕之明:“大漠夜寒,挤挤暖和。”
顾赫炎:……
慕之明抬眼瞧他:“你真不睡?”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笑了笑,忽然凑过去,将头枕进顾赫炎怀里,他能感到顾赫炎一瞬浑身僵硬、屏息凝气,慕之明笑道:“好梦,你若困了想躺下,就把我挪一旁去,不必担心,我睡得很沉。
说罢,慕之明阖眼,不多时竟真的睡意沉沉、安然入眠。顾赫炎身体许久才放松下来,他看着怀里人熟睡的侧颜,眸光趋于平静,而后专心守夜。
翌日,骆驼铃声响,篝火灭成黑灰,慕之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顾赫炎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他一动,顾赫炎跟着醒了。
慕之明笑道:“早。”
顾赫炎松开他,目光四处飘,就是不落他身上:“...嗯”
两人起身收帐篷除篝火灰,与商队一起往北,又是一日,立于沙漠丘陵之。上极目远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勾吉国绵绵军营已在眼前。
就算是勾吉商队也不能轻易近军营,商队稍微走近了一些,便有军营里有土兵小队持刀斧前来问询何事。
趁着商队首领和士兵交谈之际,慕之明对顾赫炎说:“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动,也别担心,相信我。”
他语气平静,眼神坚定,不卑不亢之际,锋芒毕露。顾赫炎当然信他:“好。”
勾吉士兵与商队首领商议完,转头看向慕之明,慕之明上前一步,用勾吉语与士兵交谈,可话音落时,士兵手里的刀斧一下抵住了慕之明的咽喉。
顾赫炎强忍住上前的冲动,双脚牢牢定在原地。
锋利的刀刃就在眼前,慕之明却毫不畏惧,平静地又说了几句话。
那将士狐疑地打量了慕之明片刻,随后转头喊了两声,很快有其他士兵拿来麻绳,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五花大绑后,带着两人往勾吉军营里走去。
士兵们先将二人关至一处堆杂物的营帐里,慕之明气定神闲找了个破箱子坐下,还和顾赫炎谈天,提及昨日在商队尝到的烤羊肉很美味。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勾吉士兵掀帘走进,将两人带出营帐,领着往军营中部走去,不多时,一座非凡的营帐出现在两人面前绛红色穹庐顶绘画着灼焰烈日,上如伞骨罘思卷舒,恢弘大气可容千人。
营帐内,左右列有长枪刀剑做摆设,摆设前置着数张矮桌,每个矮桌前皆坐着一位勾吉将领,异域长相无外乎高大似熊、面目狰狞、苍髯如戟。
而正中央,木板搭成的阶梯上,坐着一名金发碧眼戴墨玉额带、身着苍青色勾吉服饰的青年。
那便是如今的勾吉天汗,布日固德。
他俯视站在营帐中的慕之明和顾赫炎,目光锐利狠厉似恶狼
慕之明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平静温和。
正是安静时,坐在布日固德左手边的一名勾吉王族站起身,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擅闯军营?”
慕之明不慌不忙地答道:“大晋礼部侍郎,使臣慕之明,为议和而来。”
他话音刚落,四周响起嗤笑嘲讽声:“议和?怎么,大晋是怕了么?不敢与我们打了么?”
慕之明并未立刻辩驳,只是看着布日固德天汗,见他没有露出鄙夷神情,反而勾唇打量起自己。似乎觉得有趣。
等营帐里笑声停,布日固德天汗开口,却是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的勾吉语说得很好,你以前在勾吉生活过么?”
慕之明道:“未生活过,只不过肩扛使臣之命,自然得有使臣气度,倒是天汗您,当真要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么?”
“嗯?”布日固德挑眉,“什么意思?”
慕之明说:“自古见使臣如见一国,勾吉与大晋曾立碑文定百年交好之约、平起平坐,而今天汗见我,却以绳索捆绑,以双目藐视,不就是不仁不义,有辱君信,轻视您先祖的威严。”
“住口!!”那站立着的勾吉王族怒骂,“说的什么屁话,找死吗?”
布日固德见那名勾吉王族气急败坏,竟露出玩味的笑意,他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给他们俩松绑。”
第90章 有你在当然放心
“给他们俩松绑。”
布日固德说完这句话,那名向慕之明质问的勾吉王族因被拂了面子,脸色瞬间铁青。
有勾吉将土上前,给慕之明和顾赫炎松绑。
慕之明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双手捧着:“我有一物,奉给天汗。”
布日固德使了眼色,立刻有将士上前接过紫檀木盒,仔细检查确认无机关后交予布日固德天汗。
一时间,营帐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布日固德手里的紫檀盒上,他看了慕之明一眼观察其神色,随后打开紫檀盒。
见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布日固德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向众人展示。
“血珠十八子手串!”有勾吉王族喊出声。
勾吉国遗失多年的举世珍宝,如今现世,当真是震撼众人。
“你为何有此物?”布日固德问慕之明。
慕之明于是将当年巴勒大汗与大晋小村庄的缘起娓娓道来。
那段天下为公的忠与义,跨过语言文字隔阂,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一个流亡他国的孩子的善意。
慕之明说完此事,营帐内安静了片刻,勾吉众人皆面面相觑
布日固德看着手里的血珠十八子手串,若有所思。
忽又有勾吉将领站起身,冷言冷语地嗤笑道:“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进攻大晋时不侵扰那片村庄,就不算我们毁勺。”
说着,那勾吉将领朝布日固德抱拳行礼:“天汗,大晋人素来狡猾,此举定是有诈,天汗别听他们的花言巧语了,还是将他们拖去喂狼吧!”
布日固德抬眼看着那名勾吉将领,并未言语,疑似默认。先前被拂了面子的勾吉王族朝两旁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点头上前欲扭住慕之明和顾赫炎的胳膊。
慕之明依旧镇定自若,他朗声道:“我此行,仅仅两人前往军营大帐,我们面对的是二十万善战勇猛的勾吉将士,能使何诈?而我带着十二分诚意而来,竟只能落得一句花言巧语,也罢也罢,今我身死,乃大晋大义,今各位蒙眼捂耳不听言,日后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乃勾吉悲哀。”
那名勾吉王族不曾想慕之明如此能言,怒骂:“闭嘴!”
慕之明转头看向他:“莫不是这位才是勾吉天汗?不然于天汗营帐,对使臣怒言,拖使臣喂狼,在勾吉律令里,岂不是以下犯上之行?”
他话音刚落,营帐里有人小小声地吸了口凉气,气氛莫名呈剑拔弩张之势。
眼见勾吉土兵拿了绳索狠狠扭住慕之明的手,布日固德冷声“住手。”
那勾吉士兵得令,仓惶退下。
布日固德微微眯眼看着慕之明,弯起一边唇角,问:“你还知道勾吉律令?”
慕之明:……
前世他不为官,终日清闲涉猎了许多闲杂书籍,其中就有勾吉律令。
布日固德赞许:“你很博学。”
“多谢天汗夸赞。”慕之明说罢,行勾吉族的俯身礼道谢,令军营里勾吉将士皆惊诧,议论纷纷。
“有趣....”布日固德将血珠十八子手串放进紫檀盒里,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神情放松,“大晋竟有如此精通我族语言习俗之人,今又带着有先祖巴勒天汗的血珠十八子手串来,不听一听议和言论,确实有些可惜。”
“天汗!”那名敌意满满的勾吉王族又要开口。
布日固德看了他一眼,淡漠道:“坐下吧,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那勾吉王族面露不悦,愤然坐下,怒视慕之明。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于敌军营帐,万人铁骑,遥远的大漠之中,不卑不亢心坚如山地议和。
一言黎明百姓,念天下安宁,河边无白骨。二言白城商道,不重蹈覆辙,秉断贪污。
三言两国之和,愿边疆繁荣,昌盛传千古。
异族的天汗营帐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之明身上。使臣之铁胆,君子之慧心,公子独绝世无双。
正因是这等风姿神采,令人一眼,从前世山川寻至今生风月
慕之明言毕,营帐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沉思熟虑后,布日固德缓缓环顾四周,嘴角含笑:“我觉得大晋使臣说的有道理,我同意议和,各位呢?”
“天汗!”那名勾吉王族再次起身,“不能因敌人数言就辜负了先王之意啊!!!”
布日固德并不理会,问左右:“其他人有何想法?都说说吧”
营帐内,有人赞同议和,有人沉默,也有人极力反对。反对的人虽数量少,但似乎手握重权,说话有分量。
群臣争执到最后,布日固德不耐烦了,高声:“行了,让我思索几天,先散了吧。”
勾吉王族将士纷纷起身,行礼后退出营帐。
布日固德拿起血珠十八子手串,走下矮木台行至慕之明面前他带着不拘无羁、令人难以琢磨的笑意,伸手握住慕之明的左手,拉至眼前。
顾赫炎上前半步,又突兀地刹住,未再动。
布日固德将血珠十八子手串戴在慕之明手腕上,笑道:“此物已被巴勒天汗赠予他人,我们勾吉岂有收回之理,请使臣大人从何处求来,归还何处。”
慕之明:“定当物归原主。”
布日固德又笑道:“还请使臣大人于此地休息数日,是和是战,会有个结果的,......”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凑近慕之明耳边,压低声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说罢,布日固德直起身,笑着离开营帐。
慕之明轻轻蹙眉,抚着手腕上的血珠手串,若有所思。
不一会,有勾吉将土前来,将慕之明和顾赫炎领出天汗营帐至一座蓝白毛毡毯所围营帐处休息。
那营帐温暖挡风,两床矮榻上铺着软褥裘皮,一角熏着安神的异域香,想来是待客之礼。
但营帐外有守卫,慕之明和顾赫炎并不能随意外出。
临近傍晚,有人送来牛羊熏肉烙饼酥油茶等吃食,并将其一一摆在桌上。
慕之明自离开天汗营帐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此时坐在矮榻旁眉头紧锁,似有满腹心事,忽有人将一碗温热暖胃的酥油茶端他眼前,慕之明一愣,抬头望去,对上顾赫炎担忧的眸子。
“吃点吧。”顾赫炎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