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
祁淮吃了没多久,侍女又进来,这次换了祁知年最喜欢的琉璃盏,已将茶叶全部过滤,并当着祁知年的面,用长柄的小金勺舀了荔枝花蜜兑进茶中,祁知年眼带欢喜地看着,以前都是小雅这么给他兑茶喝。
兑好后,又将琉璃盏中的茶倒入另一个小巧的白玉杯中,递给祁知年:“小郎君请。”
祁知年刚要从厚厚的毯子中伸出手,身边的祁淮放下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送到他嘴边。
祁知年有些迟疑,到底被久违的茶味诱得尝了一口。
随后便眯眼笑了。
更像小菩萨。
祁淮跟着笑:“喜欢?”
“嗯!”
喂祁知年喝了三小杯,祁淮就不给喝了,茶喝太多也不好,他继续吃饭,祁知年也继续看他吃饭。
但他吃得不仅很饱,还很舒服,身上也暖融融的,浑身都泡得服服帖帖,那阵困劲又回来了,祁知年努力瞪大眼睛、坐直,摇了好几次脑袋力图清醒,却还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郎君,小郎君睡着了。”侍女小声道。
“嗯。”祁淮将碗中饭吃完,放下碗筷,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漱口。
净过手,他将睡着的祁知年轻轻抱起来。
侍女立即问:“是在这里歇息,还是去旁的院子?”
“外面太冷,就在这里。”
“是,您随奴婢来。”
石室很大,侍女带着祁淮往卧房走,经过许多珠帘,珠声不时响起,祁知年迷迷糊糊地半睁眼,没弄明白是什么状况,也没有发现自己是在祁淮怀中,他下意识道:“我要回家……”
“睡醒了回家。”
“我,我要回家……”
走进卧房后,侍女便退下了,祁淮抱着他往床榻走,小心将他放到床上。
祁知年还在强调:“要回家的……要去灯会……”
“喜欢花灯?”
“唔——”祁知年摇头,“要去取经,赚钱,卖花灯……”
祁淮听到耳中,几下串联便知其意,手中一顿,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小家伙的家人,是犯了什么事才使得家道如此?这样的小家伙,又如何舍得叫他到外面吃那样的苦?
他都恨不得这会儿就将小家伙留在这里,好好地养起来。
他打算揭开祁知年身上裹着的毯子,把人再给裹到被子里,手却被祁知年抓住,祁知年半睁开眼,看着他说:“要回家的,要赚钱呢,要给我娘买药吃……”
“睡吧,一会儿就叫你起来,不会耽误。”
“……嗯。”祁知年似乎想了想,觉得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应下后,便又对祁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突然问了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我,我那么坏……”
我们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
“我们有缘。”祁淮随便应付了句。
祁知年怔了怔,再笑:“是哦……有缘……”
又嘟哝几句,他半睁的双眼又闭上,眼看又要睡过去,祁淮轻轻揭开他身上的毯子,不经意碰到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个玉坠子。
他还没怎么着,手却被祁知年攥住。
劲极大,祁知年困得已经睁不开眼,还在使劲儿将他的手往外推。
不让他碰,他还偏要看。
祁淮原本还真没注意到此物,此时拿到手中看,是枚玉观音,品相极好,少说值万两银,却也不过如此,他还当是什么稀罕物。
祁知年却又将他的手拽开,梦呓一般道:“不可以碰,不可以……”
祁淮问:“是你家人给的?”
没指望小家伙回应,都睡迷糊了,怎还能听到他的话。
小家伙的手还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也果然没有回应。
祁淮将他卷进被褥中,起身正打算给他放下帐子。
祁知年用脸蹭蹭枕头,手握住重新回来的玉观音,低声喃喃:“是爹爹给的……”
这也是祁知年脑中最深处的记忆,小的时候他常听下人在他背后说英国公祁淮其实是他爹,说那玉观音是爹爹给的,只当他人小不懂事。殊不知祁知年的成长中缺少男性长辈,这些是记得再清楚不过。
清醒时候绝不会说的话,迷迷蒙蒙的时候就这么带了出来。
祁淮却是回眸,床边晕黄的灯盏下,他落下的影子里,小家伙睡得一脸红扑扑,脸上满是方才还没有的依恋。
他不禁冷哼,如今世道,女子大多囿于后宅,要出事也都是男人在外头闹出来的事。
家里落得这样惨必定就是小家伙的父亲犯的事儿。
若是好爹,也就算了。
这样的爹,还这么惦念?
第20章 贴贴
祁知年睡着时,不过才下午,这一睡就直接睡到月上枝头。
这一个月来,再没有睡得如此酣畅过,他还做了个极美极甜的梦,在他的梦中,他还在清音居的梅林里和小雅、小颂他们一起采梅花,他们也一起做了梅花酿,埋在他最钟爱的那株梅树下。
没过几天,祁淮也果然回来了,来清音居看他,指导他的功课,夸他写的字好看!
随后还与他一起用铁锹亲自将那树下埋的酒起出来,他们俩坐在梅林中一同饮酒,祁淮给他讲外面的大好河山与秀丽风光。
他们一直把酒言欢,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满林月光。
梦中,祁知年幸福得一直在笑。
笑着笑着,祁知年缓缓醒来,他面上的笑容还在,整副身子尚沉浸在美梦中。他睡着后,祁淮也只给他放下一半的帐子,他此时躺在床上,没拉床帐的那半边恰好对着石壁上凿出来的小窗户洞,他看到悬挂在天边的那道月牙。
兴许是梦太美,就连清清冷冷的一弯月牙也喜庆起来。
似梦似醒,一时间,祁知年差点分不清。
是忽有风掠过,响起猎猎风声,祁知年才反应过来。
风也是刚刚刮起,侍女准备进来帮他将小窗户洞给上的帘子给放下,走进卧房与祁知年对了个正着,侍女立即笑,走到床边,柔声道:“小郎君,您醒了?可还要再睡?”
“…………”祁知年这才全部想起来。
他吓得立马抱着被子坐起,急声问:“什么时候了,天都黑了吗?”
“是的呢,刚过戌时不久,还不到一刻。”
祁知年急得要哭了,完蛋了啊,他和林秀秀他们母女约的就是戌时啊!从这里回城,最快也要半个时辰的!而且天都黑了他还没有回家,娘亲一定也醒了,还不知道怎么担心他?
他怎么就能睡得这么死啊!!
祁知年翻身从被中出来,一个哆嗦,这才发现身上什么也没穿,侍女早已背转过去不敢看,祁知年着急地四处找衣服,祁淮就是这时走了过来。
察觉到身后的影子,祁知年回头一看,好似小鹿找到母鹿,立即道:“我,我找不到衣服!我要赶紧回家!”
祁淮的视线却是逐渐下滑。
祁知年低头一看,吓得又赶紧蹲下,双手紧紧抱住膝盖,不敢动了。
祁淮轻笑,对侍女道:“去将衣服取来。”
“是!”侍女立即下去。
祁淮顺势在床边坐下,撩起被子试图给他盖上,并道:“先坐下,别急。”
“我和人家约好的!”
“和谁约好?”
“我和我邻居约好一起去看花灯,我要看他们的花灯怎么做的,还有灯谜……”祁知年闭嘴,不能什么事都说的。
祁淮也不多问,只道:“既然已经迟了,那就慢慢来。”
“放了别人的鸽子,明日还可以道歉,可我家人会担心我的……”
“早在你睡着时,我便又派人去了你家一趟。”
祁知年惊喜地抬头看来:“真的啊?!”
“当然。”
祁知年舒了口气:“那就好……”
“坐好了,等衣服来。”
“……嗯。”祁知年挪啊挪,自己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坐下来,又瞄了眼祁淮,小声道,“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祁淮笑出声,不知为何,听到他说“您”,就想笑。
“……”祁知年张了张嘴巴,到底还是闭嘴了,他还是少说两句吧!
片刻之后,三名侍女进来,竟然直接推来三个大衣架,上头挂了许多衣服。
侍女福了福,笑道:“这些都是临时买来的成衣,小郎君睡觉时,奴婢们已根据小郎君的身量全部重新改过,并不精致,还请小郎君莫要怪罪。”
这要是原来在自己家也就算了,如今自己这个样子,哪里还能让人家这么麻烦。
祁知年赶紧摇头,很愧疚:“不不不,太麻烦你们了,对不起!”他再看祁淮,“谢谢你……其实不用这样的,随便找一身给我穿上就行了……真的……”
偏祁淮看了看那些衣服,还不太满意,当真来了句:“确实一般。”
“……”祁知年无言以对,虽然是成衣铺子临时买来的,也的确不如他以前穿的那些衣服,但这些真的都很好很好,很贵的!还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件!这样真的好吗?!
祁知年心中的愧疚已是越积越多,他感觉自己浪费了别人好多的钱,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更别提还要麻烦这些姐姐帮他改尺寸!
侍女低头:“奴婢们已经叫绣娘去另做新的,这几天就能得着。”
祁淮犹不满意,却也只能如此,他对祁知年道:“你自己选一件吧。”
“……”祁知年心中郁卒无比,他以后又不会再来,还做新衣服干什么啊……但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看了眼架上的衣裳,可能是因为也不知道他喜欢哪个,各样颜色与样式都有,其中也有祁知年往常爱穿的。
此时,祁知年却将视线黏在其中一件黑色滚了金色云纹边的长衫上。
祁淮今天也是穿的黑金色的衣裳呢……只不过祁淮的那是国公服制的衣裳……
祁淮捕捉到他的视线,对侍女道:“那件黑色的。”
“是。”侍女立即取下衣裳递来,又道,“奴婢侍候小郎君穿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穿的……”
侍女笑了笑,退后,一同推着衣架子又缓缓走出卧房。
祁淮却还坐在床边,等了会儿,纳闷道:“为何不穿?”
“……”祁知年皱着眉头,低头不说话,他现在光着呢,长辈还在这里,怎么穿啊!!他又不敢赶祁淮走。
祁淮发现症结所在,又笑出声,起身弯腰过去揉揉他的脑袋。
“我去外头等着。”
丢下这么一句,他才起身离开。
祁知年又吐出口气,赶紧起身跳下床将衣裳穿穿好,如今当然不是从前,虽说这身衣裳很繁琐,他早已学会自己穿。
穿好后,一旁便有面穿衣镜。
祁知年瞄了瞄门口,没人,他立即走到镜子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不停照。
他几乎没穿过黑色的衣服,到底好看不好看,他也没怎么注意,他就是觉得穿在身上跟祁淮那身还挺像的!
他傻呵呵地对着镜子直乐,连祁淮走进来都没发现。
祁淮站在一旁也欣赏了片刻,他发现小家伙穿黑色,更是衬得皮子雪白,很不错,他很满意。
“好了?”他走到祁知年身边。
祁知年吓了一跳,想蹦走,却又恋恋地看着镜中站在一处的两个人。
服制、样式完全不同,配色却几乎一致,两人的气质也迥然不同,可是祁知年就是觉得,他和祁淮站在一起好看!好配!
他们俩就该站在一起!
他抱着小小的心思,享受这片刻的窃喜感。
祁淮当然不能知道他的想法,倒是再揉揉他的脑袋,夸赞:“很好看。”
“嘿嘿!”祁知年当然是更乐。
祁淮也被他逗乐,叫来侍女帮他梳头发。
祁知年知道不能再耽搁,镜子再好看也只能离开,侍女手快地帮他束好发髻,选了支品相极好的金簪与他插戴,簪头镶了枚羊脂玉,与祁知年本身的气质简直是相得益彰。
祁淮带着他往外走,在石洞门口,侍女再拿来件崭新的大毛披风,恐怕也是新买的。
是纯白色的狐狸毛,祁淮从侍女手中接过,敞开直接给祁知年披到身上,祁知年张了张嘴,没有再拒绝,他知道祁淮不可能会听他的,他乖乖地任由祁淮给他打好结。
若是非要形容祁知年的气质,有个词倒是很恰当,云卷云舒。
这样的祁知年穿上黑色滚金边的衣服,就好似那乌云压顶的天空忽地被金光破开,十足十的惊艳,还有骨子潋滟。
此时将这白毛披风与他披上,潋滟尽数不见,小家伙又变成了白云英英的可爱模样。
祁淮看在眼中,终于舒坦了些,可算是能穿得齐整些,再不是那破破烂烂的可怜样儿,家道中落前,小家伙便是这般吧?
他心中更是喜欢。
上马车准备回城时,祁知年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温园,心中道声“再见”,往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啦!
希望埋在树下的那几坛酒,祁淮真的能喜欢。
过年期间,所有铺子彻夜开放,城门更是会一直开到子时,今日又是大年初一,可想而知城中到底会有多热闹,在离城门还有两三里路的时候,路上就已满是行人,有急匆匆往城里赶的,也有从城里出来,去郊外夜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