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江望青很愧疚。
他甚至不敢在喻瑶华面前展露自我。
于是没注意到已经塞进嘴里的勺子。
他咽下嘴里的血燕,犹豫了一下问:“殿下,二皇子经常送您东西吗?”
“嗯,”喻瑶华又给他喂了一口,“我二皇兄对我特别好,经常帮我整治昭阳殿的下人。我以前出不了宫,他就四处搜集奇珍异宝送我,很多全西南独一份的东西他都给了我。虽然我不太需要,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好意。”
江望青笑笑,“二皇子对您那么好啊?还亲自为您整顿昭阳殿?”
“是啊。”喻瑶华想喂他第三口,被江望青推开了。
“殿下,您十五岁了,皇后娘娘没教你怎么管治下人吗?”
“教了啊,”喻瑶华把勺子放进小盅里,“可我不想管啊。”
江望青想说那您也不能让喻若华那个狼子野心表里不一的家伙插手您的宫里事啊,但一看他谈起喻若华时两眼放光满心信任的样子,又不忍心戳破让小皇子伤心,
而且就这个架势来看,他提醒了没准还会被喻瑶华误认为是自己在蓄意挑拨人家兄弟之间的感情,从而跟自己生气。
毕竟和喻瑶华生活了十五年的是喻若华,不是他江望青。
晚上,江望青热情邀请喻瑶华再次和小青青亲热亲热,被喻瑶华拒绝后非常失落地搂着人睡了。
夜深,窗外“呼呼”地吹着冷风,屋里的碳火烧得旺盛,喻瑶华拱了拱身子,嘴里嘟嘟囔囔,“江望青你流氓,都大半夜了还那么烫。”
江望青拿下巴蹭了蹭喻瑶华的发顶,“萧萧……”
“叫我干嘛?”喻瑶华搂紧江流氓笑道。
“萧萧……我好难受……”
喻瑶华猛地睁开眼睛。
县衙的胡大夫来的时候江望青已经连难受都喊不出来了,喻瑶华喊不醒他,只能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满脸忧愁地盯着他紧皱的眉头。
“大夫,他怎么样?”
胡大夫眉头紧锁,一手连续不断的捋着山羊胡一手放在江望青的手腕上不动,过了一会儿又腾出一只手掀开江望青的衣袖看了半天才大惊失色道:“殿下快离江大人远些,大人这是染了天花了。”
喻瑶华不但没远离,反而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殿下,让草民替您把把脉吧。”
“不用,”喻瑶华不安地转动瞳仁,“我小时候得过天花,无碍的。”
“还是让草民……”
胡大夫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先说江望青的情况。他怎么样?”
胡大夫已经用干净帕子捂住了口鼻,毕竟三殿下不怕死他可是怕得很,“大人他浑身高热,身上已经起了很多红疹,有的已经变成了疱疹。殿下,恕草民直言,现在除了寄希望于江大人自己个儿挺过去,别无二法。”
喻瑶华娇小的身子晃了晃,随后猛地扭头向外面喊:“上北,下南!”
第27章 第 27 章
“马上封锁这间院子,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上北,去排查整个永阳县,还有没有其他人感染天花……”
“胡大夫,”喻瑶华缓缓看向胡大夫,到底是皇子,平日里再温和,骨子里也流着上位者的血,他只是充满威压地看了他一眼,胡大夫就已经忍不住腿软想跪下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不希望江望青染病的消息传出这间院子。”
“是是是,”他以前只把喻瑶华当做一个受宠的小皇子,再加上他待人确实没什么脾气,于是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永阳县的普通富家子弟看待,刚才被他薄凉地扫了一眼他才猛然意识到,眼前人年纪再小性格再好他都是皇子,天生就是发号施令的,“草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的……”
“你知道就好,”喻瑶华短暂地闭上了眼,“去让院里的人给你准备住所吧。”
“殿下?”胡大夫惊愕道,“您是要软禁我吗?”
“你别误会,”喻瑶华说,“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携带天花病毒的危险,让你们都待在这里不离开也是为了大家好。我和上北下南小时候出过天花,最近这段时间就由他们负责对外活动,你们安心待着就好。”
“可是殿下,天花的治愈率本来就小,万一江大人没撑过去……”您出过天花无所谓,我们岂不是要给他陪葬?
但他话还没说完,喻瑶华就突然摔了床边的杯子,眼眶发红声音发冷道:“放肆!”
胡大夫连忙跪地大呼冤枉。
喻瑶华咬着牙瞪他,喘了几口气之后沉声道:“滚出去。”
说出去的话是“滚出去”,可胡大夫觉得喻瑶华的表情是和“江望青若是有半点意外,你们都要陪葬”一个意思。
思及此,他的后背升起一阵冷汗,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下南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喻瑶华发那么大的火,当初昭阳殿的侍卫玩忽职守害得他差点遇刺他也只是皱着眉把人打发了,现在这阵势倒是很有几分二皇子当是处置他们的影子。他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想安慰他几句,却发现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啊,心上人性命攸关,任谁也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三皇子算是修养好的,胡大夫那样说话也只是摔了个杯子,这要是二皇子,胡大夫这会都在喝孟婆汤了。
他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房间空了之后,喻瑶华再也忍不住,附身趴在江望青的小腹上无声地落了泪。
明明睡前江望青还在逗他,明明那时他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觉醒来他就病了?
他们都说好了,回京就成亲,就差几天他们就能回京了……
江望青,你不要有事。
天亮了,喻瑶华顶着红彤彤的眼睛给江望青喂药。江望青昏迷没有意识,药也咽不下去,喻瑶华都快急哭了,要喝药的人吃不了,喂药的人手抖得拿不住勺子,更喂不进去了。
“殿下,要不让属下来吧?”知云在旁边看得也着急,不禁在心里埋怨小皇子连药都喂不好,耽误他家公子的病。但一看喻瑶华红肿的眼睛又有点心软,“您这样喂公子是吃不进去的。”
“我知道了,”喻瑶华把勺子放回碗里,空出一只手擦了擦眼泪,“你先出去吧,把门关上。”
“嗯?”
喻瑶华鼻音极重,“出去吧。”
知云犹豫地走了。
喻瑶华安静地看了一会江望青的脸,依旧俊美无双,只是脸上多了几颗红色的疙瘩,因为发烧的缘故,脸颊苍白,眼睛紧紧闭着,眼角有些红。
他叹了口气,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附身渡给他。
药汁真苦啊,喻瑶华难受得想吐,但一想到这是江望青救命的药,他就强忍着满嘴的苦涩一口一口喝了一大碗,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却不敢落下来,怕污了药。
喂完药,他麻利地用帕子仔细地给他擦嘴,又跑到外间拿了颗蜜饯,再跑回来喂给他。
县衙现在谁还有心情做蜜饯啊,统共就这么多,小皇子一颗也没舍得吃,全留给江望青了。
这个世界上谁能不怕苦呢?
午后,上北来汇报排查结果,“殿下,永阳根本就没人患天花,前五年都没有,全县只有江公子染病了,这……”
上北意有所指道:“殿下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
的确,江望青作为这次水正,大部分事情都亲力亲为,当时河道清淤时也是他在水里泡得最久,按理说,若是一人得病,那全永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而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只有这个跟大家同吃同住的江望青病了。
这就稀奇了。
喻瑶华坐在书桌后,桌面上还摆着他的灾后重建书,上面有江望青的圈圈点点,他沉默一下,说:“查。”
“江望青接触过的人,穿过的衣服,吃过的食物,用过的东西,都给我把来历查明了。查到之后,押送回京。”
他抬头,语气冷漠,“我不欲与他人交恶,但也绝不允许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这些脏东西,耍这些下作手段!”
冬日里寒冷的风在门前卷着落叶呼啸而过,天真单纯了十五年的小皇子在这一刻,在心上人被害的性命垂危的瞬间,突然明白了人心的险恶与阴暗。
上北露出一抹欣慰地笑,险些哭了出来,“属下领命。”
作为永阳县的地头蛇,许县令甩甩尾巴永阳尚且要抖三抖,何况喻瑶华是当仁不让的皇子皇孙。一声令下,上北下南几乎是用把永阳县掀了的架势去查来源。
整个永阳县一时间人心惶惶。
然而,不管是从那里查起,上北甚至连江望青前天没吃完的枣花糕都扒拉出来了,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不可能,”喻瑶华低头仔细思索,“你确定把所有的东西都全部查了一遍了吗?”
“确定,”上北皱着眉头,“除非是江公子把东西吃得渣都不剩,或是江公子私下里吃了什么东西我们都不知道,不然,真的查不到任何天花病毒的踪迹。”
“不会的,他平日里与我吃的都是一样的,也时时都和我在一起,没道理……”
说到这,他猛然顿住了。
“殿下,二皇子经常送您这些东西吗?二皇子对您可真好。”
他后退一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殿下,您怎么了?”上北焦急地问道。
喻瑶华双手握拳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吐出一口气,“二皇兄送我的血燕……”
“什么?”上北愕然道。
“也查一查吧。”说完,他像是突然没了魂一样靠在椅背上,抬起左臂挡住眼睛。
上北很快回来,“殿下,查出来了,血燕没有问题。”
喻瑶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上北又继续道:“但是,那个装血燕的檀木盒,里面放着的锦帕,上面带了天花毒。”
“皇兄,皇兄他是不小心吧?”喻瑶华强行扯出一抹笑,“皇兄一定不知道,否则他不会让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我的肚子,他一定是不知道的,对的,是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
“殿下,”上北不得不提醒一句,“明光宫固若金汤,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二殿下……”
“你闭嘴!”喻瑶华突然失声尖叫,“我皇兄不会害我的,那锦帕一定是别人放的,京城到永阳那么远,我皇兄也不可能时刻都盯着,何况我小时候得过天花,皇宫人尽皆知……”
“是,不是二殿下做的,是有人陷害二殿下,”上北不忍地撇过脸,“殿下,您别激动,保重身子要紧,您不是还要守着江公子醒过来吗?”
“我没有激动,”喻瑶华流着泪笑,“我不激动,底下人的下作手段罢了,害不了我,也挑拨不了我和皇兄的关系。”
喻瑶华的眼泪不停地流,看得上北一阵心疼,这个小皇子还是傻乎乎的比较可爱。他默默释放玄法,想着把人迷晕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就在这时,里间响起了微弱的呼喊——
“萧萧……萧萧……”
江望青昏迷了一天两夜后,终于醒来了。
连日的担惊受怕瞬间变成了委屈,跟江望青对视的瞬间,喻瑶华哭得更凶了。
“江望青,你终于醒了啊,”喻瑶华握着他的一只手抵在自己的脸上,“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我还以为再也听不见你叫我萧萧了呢……”
“不哭了啊,我醒了,不哭了,”江望青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把他搂进怀里,“好萧萧,乖萧萧,我的宝贝萧萧,不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喻瑶华抬起头,花着脸盯着他看,又用手细细抚过,最后又倒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江望青手忙脚乱的好一阵哄才把人哄好,然后轻声问道:“乖萧萧,告诉我,我怎么了?”
“天花。”喻瑶华抽抽嗒嗒地答道。
江望青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推开以防止传染,但喻瑶华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嘴上说着:“我小时候得过天花,我没事的,这些天都是我在照顾你。”
他说的话江望青一点不信,只当是喻瑶华小傻子不知道天花的厉害,逞强非要留在这里,他一着急,连伏低做小都忘了装,嗓子差点喊劈,“上北,赶紧把你主子拉出去,殿下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由着他乱来吗?我万一把病传给了他怎么办?”
上北匆匆进来时就看见屋里两人正沉默地对峙,他家殿下还满脸泪痕地趴在人家身上,人家硬是不让抱,他硬是要搂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人家小鸳鸯的情/趣。
“江公子,”上北离开前哂哂道,“咱们殿下真的得过天花,您放心让殿下抱,也放心让殿下亲,属下告退。”
手上往外推的动作一顿,江望青心虚地和他对视,忍不住岔开了话题,“上北大人好生跋扈,竟然敢说这种不分尊卑的话。”
“江望青,”喻瑶华委屈得嘴巴能挂一个油壶,“你不让我抱。”
“我没有,”江望青飞快把人抱回来,“您别污人清白。”
“你还推我,还凶我。”喻瑶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好,不依不饶道。
“我错了。”江望青赖不掉,只能飞快认错。
“江望青。”
江望青胆战心惊地“嗯”了一声。
“你终于醒了。”
京城明光宫,喻若华怡然自得地烧了手里的信,火光照耀下,他精致的脸庞格外扭曲。
“居然还真让他染了病,”他低声笑了一下,直到火苗舔到他的手指才松了手,“本以为这帕子不会发挥太大作用,这样看来,江望青一个没有玄法庇护的废物,想躲过这次的天花之劫,怕是难如登天,最好永远待在那个破地方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