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瑶华垂眸道:“你要去哪?”
“明光宫那边攒了很多折子,我去看看。”江望青道。
喻瑶华的嘴角难得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不是西南国百年难得一遇的废柴吗?去看什么折子?你不是应该连画本子都看不懂吗?”
想起那个太监的话,喻瑶华又是一阵伤心,“骗子。”
“萧萧,我不知道是谁在你跟前说了什么,我也确实没什么好辩白的,”江望青叹了口气,“你心里怨我,我知道,你想怎么出气也都可以,我绝无二话,但你不要跟自己生气,好不好。”
喻瑶华把头撇过去,“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我瞒了……我自己。”江望青艰难道。
喻瑶华垂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萧萧,我都告诉你,你别哭了好不好?”江望青心疼道,“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了。”
喻瑶华躲过他的手,自己给自己擦了眼泪,声音沙哑道:“你说吧。若是再有半句谎话,江望青,我就跟你……恩断义绝。”
江望青张张嘴,却说不出反对的话。本就是他欺瞒在先,本就是他刻意接近的喻瑶华,如今东窗事发,他说什么都不如诚心悔过。
他叹气道:“我确实瞒了你很多事……”
他一件一件娓娓道来,说了为什么隐瞒玄法,为什么假装废柴,为什么接近他,说了永阳县治水,说了镇玄石,说了除夕之后的消失,说了把他接进江家的原委……
“没了,再也没有隐瞒你的事了,”他右手翻转,黑色的镇玄石立刻浮动在手心,“你父皇已经驾崩,这镇玄石我本打算悄悄还给你的。”
喻瑶华怔怔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半晌突然合住他的手,“既然如此,你比我更适合保管镇玄石。”
江望青的呼吸一滞,不确定道:“萧萧……”
“我很累了,”喻瑶华翻了个身,“想睡了。”
江望青下意识握住他垂在床边的发丝,那么软那么细,握在手里空若无物,“萧萧,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喻瑶华低声道:“江望青,我难受。”
“萧萧,宝贝……”江望青几乎有些颤抖,“你不要……”
不要这样,不要跟我恩断义绝。
求你。
“抱着我睡吧。”喻瑶华叹道。
江望青怔住,险些失态落泪,“好,好。乖宝,你最好了。”
喻瑶华又翻了个身,把脸蛋埋进他的怀里,“是小夏子。”
“嗯?”
“都是他告诉我的。”喻瑶华道。
“我知道了,”江望青亲吻他的额头,“谢谢你。”
喻瑶华跪了一夜,身心俱疲,心中的悲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两人说开之后,他才终于有了一丝轻快的感觉,眼睛闭上没一会儿就睡了。
江望青暗自咬牙,眼底晦暗莫测。
再晚些时候,江夫人进宫陪着喻瑶华说了好一会儿话。知雨听到消息后央着喻若华一起来了昭阳宫,江夫人欣喜不已,亲自做了一桌好菜,勉强算是一家人的众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了饭。
知道喻瑶华心情欠佳,饭后江夫人主动带着知雨开导他,又说了很多宫外的新鲜事儿,两个女人心细如尘,对待喻瑶华像极了普通人家的长姐和母亲,亲热但又不过火,终于算是让喻瑶华轻浅地笑了一下。
江望青松了一口气,跟喻若华一起去偏殿看折子。
说来也是巧极了,在喻瑶华知道一切真相的当晚,有谣言在宫外爆发。
明光宫二皇子身边的芝芝姑娘在陛下驾崩期间有孕,若是男胎,岂不正是喻晟转世托生?
江望青听到消息时简直气笑了,背后那人真是把一切都算得死死的,先是传播谣言,再是挑拨自己与萧萧的关系。若萧萧真的一怒之下与自己一刀两断,那么他这个新帝就是还未登基就得罪了文臣之首,再想拉他下马,简直不要太容易。
谣言不仅在民间流传,今早有几个官员递的折子里都是这件事,喻若华手里握着朱红笔,没忍住,低头冷笑了一声。
江望青难得跟他同仇敌忾,把手里礼部尚书的折子扔到桌子上,冷声道:“晦气。”
第57章 第 57 章
礼部尚书在奏折里言辞凿凿,一说三皇子资质不够,再说三皇子无功名傍身,三说三皇子不顾皇家子嗣延绵之要事,娶男子为妻。最后直言,先帝丧期未过,新帝是否拥有稳固江山之能尚且有待商榷,实在不宜草率登基。
“一派胡言,”江望青冷哼,“什么时候皇室钦定的继承人都需要他们来指点了?”
“陈尚书自持少年便入朝伴皇帝左右,心气儿高,心眼也比别人多一些,”喻若华把手里的折子扔给江望青,“你看这个。”
是司天监的折子,说的是皇宫东南方的天空有紫气亢庭,红光环绕,是帝王将至之相,恳求三殿下听命于天,切莫逆天行道。
洋洋洒洒一番话,就差说一旦喻瑶华登基,西南国就要亡国了。
更是直接把知雨肚子里的孩子推到了天命所归的高度。
毕竟谁人不知,二殿下的明光宫就在皇宫东南方呢?
“这个钦天监,是不是你的人?”江望青抬眼问他。
“你是不是有病?”喻若华一字一句地回道。
“呵,你不是很喜欢做这些背地里捅刀子的事吗?先假意和萧萧和好,再联系宫内外放出谣言,等钦天监推出来的天相公之于众,你喻若华不就如日中天了吗?”江望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分析得句句在理。
“芝芝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是脑子有问题才会拿他做文章?”喻若华恨不得掐死他,“你以为我是喻晟?总喜欢利用自己的孩子?”
两人无声地对视半晌,江望青撂了折子,问道:“宫中禁军统共多少?”
“两万。”喻若华道。
“能确保忠心吗?”
屋内安静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喻若华咬着下唇摇摇头。
“喻若华你行不行?”江望青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在宫里天天谋划着弑君造反,结果到头来连禁军都没捏在手里?”
喻若华立马呛回去,“要造反的是你,我只是弑君而已。”
“我……”江望青噎了一下,“你不造反的话,弑什么君?”
喻若华冷静反问道:“弑君还需要理由吗?”
他努力想了想,道:“他对我不好,一生只有利用和厌烦,我渐渐不再对他抱有希望,所以干脆了结了他,这算是理由吗?”
语气诚恳,带着一丝迷茫,江望青第一次有些……欣赏他。
“难倒你不想要这江山吗?”江望青问。
“江望青,我只是不小心生在了帝王家而已,”喻若华苦笑,“事实上,皇位谁来坐,社稷谁来固,江山谁来守,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江望青内心复杂,半晌叹道:“喻晟何德何能。”
喻若华无所谓地笑笑,“反正他都死了。”
两人重拾旧话,喻若华思索片刻道:“但是驻守在宫外的四万禁军,我大致是有把握的。”
“那不行,”江望青皱眉,“宫内的尚且不能知根知底,宫外鱼龙混杂,就更不能让人放心了。”
喻若华皱眉,疑惑道:“怎么突然查禁军?你是要换血吗?”
“今日的折子,除去正经的陈事折子和三成的问安折子,剩下的四成都在请求三思立新帝之事,一部分中立派撇开不提,朝中竟有二十余人开始联手打压萧萧,简直无法无天。”
“喻晟在时,京中局面稳定,各大家族盘根错节相互依靠扶持,但现在他猝不及防地驾崩,匆忙之下立的太子与朝臣心中的人选不一样,这就打破了这种平衡。萧萧势弱,若是你有心打压……”
江望青意味深长道:“这群人精,是在向你示好呢。”
的确,喻若华即位本就是众望所归,但喻晟因为自己的一时偏心,把喻瑶华推上了风口浪尖,再加上喻瑶华素来深居简出,虽在百姓心中颇受赞扬,但众京官却是知道他其实没什么功劳在身上。
能在京中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是善茬?何况他们又不知道喻晟的心思,合计了一下自然觉得喻若华即位势在必行,私下里肯定也没少做准备,巴望着在这新旧交替之时好生讨好新帝使得官位更上一层楼。但喻晟遗诏一出,那群人美梦破碎,怎么能不狗急跳墙?
喻若华咬牙,“他们倒是会为我考虑。”
奏折是在喻晟驾崩后的第七天开始陆陆续续送到昭阳宫的,江望青有心教导喻瑶华,每天都会亲自挨个过目了再挑一些要紧的给他,若非如此,今日这些大逆不道的折子第一个就要让喻瑶华过目。
他大病初愈,又是临危受命,若是知晓自己的臣下非但不满意自己,甚至还想让他主动让位,不知道又该如何伤心自卑。
这群人仗着是京中老臣,简直是恨不得骑在新帝头上颐指气使。
“可是,按照他们的想法,”喻若华想不通,“与其费尽心思拥立我,不如直接扶持晚萧,做……傀儡,这不是更加一本万利?”
江望青淡淡睨了他一眼,“你当丞相府是摆设吗?”
喻若华假笑着闭了嘴。
是啊,扶持喻瑶华有什么好?他有丞相府作为靠山,按照他们的思路,丞相府必定是早已拿捏了新帝,届时江家一家独大,京城哪还有其他人的份?
“老狐狸。”江望青叹。
“所以你查禁军,是要以防万一?”喻若华停顿一下,有些不确定道,“若我识抬举,与他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帝位,这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我不识抬举……”
“那他们就逼我造反,届时我就成了真正的乱臣贼子,不得不投靠他们……”
“他们的傀儡……是我?”想通了一切,喻若华不由得惊怒交加,“他们竟敢利用我!”
“你还挺聪明。”江望青不吝称赞。
“所以,谣言是第一步,折子是第二步,若我再没有表示,他们就该……”
“逼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
是啊,皇帝是天子,此刻喻晟转世重生,喻瑶华却依旧死守皇位,可谓是不忠不孝,不敬天神,不遵礼法。
他们可太占理了。
“喻晟上辈子绝对是被我手刃的,”江望青咬牙切齿,“我跟他简直八字犯冲!”
喻若华沉思片刻,道:“今天已经二十七号了,再有十天,萧萧就可以即位了。”
“他们只有十天的时间了。”江望青换了个说法。
江望青猜得一点没错,此后几天,奏请喻瑶华让位的折子不断,江望青看得头疼,干脆全推给喻若华,自己带着喻瑶华御花园散步。
“江望青,你这几天跟我哥忙什么呢?”
“皇宫出了些岔子,我和二殿下就要处理好了,”江望青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你这两天好像很累,”喻瑶华停下步子,一手探上他的脸,“脸色好差。”
“我变丑了?”江望青惊道。
丑倒是不丑,江望青骨相好,再怎么糟蹋都永远是一副丰神俊秀的样子,导致——
喻瑶华每见他一次都要狠狠地心动一次。
“不丑,你就是放在一众神仙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喻瑶华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我就是有点心疼了。”
江望青回搂住他的腰,低声笑道:“多谢夫君体恤。”
喻瑶华垂眸,踮脚,抬头,吻住,一气呵成。四月的晚风吹的两人发丝浅浅摇曳,御花园里桃花怒放,柔和的光照在这对佳偶身上,此刻,暗香浮动,爱意绵绵。
“江望青,桃花开了。”喻瑶华轻声呢喃。
“萧萧,等宫里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回家等你,”江望青浅笑,额头亲昵地贴着他的,“我要……红妆十里。”
“许你九万里,我们走一辈子。”
“好。”
翌日晚,江望青早早就哄着喻瑶华睡下了,受伤后他更加怕冷,寝殿里的暖炉还未撤下,江望青在里面撒了点薰衣草粉,眷恋地亲了他一下才出门。
三花舔着前爪,神情高傲地卧在屋顶的檐角之上,上北下南站在殿前严阵以待。侧旁的厢房内,江夫人和知雨正好眠,落棋不悔隐在暗处一刻不敢松懈。
“咯吱”一声响,昭阳宫,下匙了。
“公子,御膳房那边有动静了。”知云轻声道。
江望青和喻若华同时抬头,“说。”
“小夏子假传了殿下口谕,赏了每个宫人一碗银耳汤,但……凡是喝了汤的人,神色都有些疯疯癫癫,此刻正分两拨,往两位殿下的寝宫去呢。”
“又是这个小夏子,”江望青面无表情,“知云,你去御膳房。”
知云点头,问:“小夏子要留吗?”
“五马分尸。”江望青咬牙。
“好。”
喻若华紧跟着道:“我去迎闻人楚。”
“别跟你旧属下生气。”江望青拍拍他的肩。
喻若华冷着脸躲过,带着向影离开了。
江望青起身,独自慢悠悠地去往望月楼。
望月楼,顾名思义,是宫中最高的建筑,供皇室之人赏月观星,但更重要的,它还是前往昭阳宫的必经之地。
“你们是干什么的?”江望青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神情倨傲,“成群结队狼吼鬼叫,毁了我赏月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