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那么多金瓜子还不够还账?柳老板开的是黑店?酒卖那么贵。”杨晏清坐在树枝上,两条腿在半空中前后小幅度的摆动, 手里还颠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色荷包, 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几颗金瓜子, 冲着窗边神色不耐的沈向柳温文尔雅的笑。
萧景赫侧坐在树枝上,眼神紧紧锁着身侧的杨晏清,沈向柳敢打赌这时候要是自己敢那什么东西去打那书生,绝对会被某只狼反手揍回来。
沈向柳咬牙道:“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我虽然书读了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本里写了不好意思四个字。”见人被砸了出来,达到目的的杨晏清将荷包抽绳拉紧塞进萧景赫怀里,“当初说好了欠你一顿接风酒,我可是说话算话,走着?”
沈向柳双手环抱于胸轻哼道:“寻常的酒我可不去。”
杨晏清朗笑道:“顾文雍酿的酒,够不够资格请大都督赏光喝一杯?”
***
这是沈向柳第一次见到此后会与他同僚几十载的顾文雍顾大人。
在来青州前,沈向柳看过许多关于顾文雍的事迹与传言,设想过与顾文雍见面后该如何劝说其入仕为官,却怎么也没料到,第一次和这位文人儒士中地位斐然的顾大先生见面时,他的怀里会抱着一只不停挣扎的狼狗——还是顾文雍养的狗。
沈向柳:“……”
顾文雍:“……”
两个对视无言好一阵的人齐齐将眼神投向了熟门熟路找了铁锹花铲就开始刨酒坛子的杨晏清以及他旁边狼狈为奸的萧景赫。
“是不是大晚上摸进来偷得酒更好喝些?”顾文雍不咸不淡地刺了杨晏清一句。
“不是我说,你栓条狗在那有什么用?也没见你防得住谁啊。”杨晏清才不在乎这片园子的主人是什么心情,反正酒已经被挖了出来,“园子里可是埋了不少,你这是去年酿得多还是因为喝酒的朋友太少了剩的多?”
“哼。”顾文雍一甩袖走到园子中间的亭中坐下,懒得理会某个总能找到帮手的酒鬼。
见杨晏清过足了偷酒的瘾,萧景赫这才捏了捏杨晏清的鼻子,低声道:“好了,剩下的我来,去洗洗手。”
“嗯。”伸脑袋在萧景赫的嘴角落下一个赞赏意味十足的吻,杨晏清到池子旁边捞水将手上的泥土冲干净,折回来的时候顺带将抱着狗石化在原地的沈向柳解救出来。
“不至于吧?看你那副样子,顾大先生又不会吃了你。”杨晏清小声调侃沈向柳。
“你知道什么!我……我老师曾经很崇敬顾大先生的文章,曾说那才是经世之才。”沈向柳显然是有几分紧张的,手里攥着狗子的力道也有些大。
杨晏清了然。
顾文雍年幼成名,十岁时一文惊天下,从神童到少年天才再到接手学院,对广大求知学子大开书院之门,有教无类。名声比起突然一跃而出三元及第官拜一品的杨晏清来说要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因着在顾文雍的松下学院中,不论世家,只要有才肯学,即使是世家子弟也会倾囊相授。因此就连朝廷里的那些世家,不服顾文雍之名的也是少有。
这就是为什么当内阁阁老秦石起了个告老还乡之意后,杨晏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文雍。
没有人比顾文雍更适合做如今大庆朝廷中缓解寒门与世家冲击的镇山石了。
杨晏清啧道:“快把顾大先生的爱狗放开,小心顾大先生以后上朝给你小鞋穿。”
“顾大先生才不像你这么记仇又小气!”沈向柳先是条件反射地回了嘴,然后才弯腰将怀里被他捏住嘴巴制住四肢的狼狗小心放到地上。
只见那凶猛无比的大狼狗得了自由刚要张嘴,还没出口的狂吠就被噎成了示弱的低呜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了园子深处。
沈向柳看向杨晏清身后提着处理干净的酒坛走过来的萧景赫,嘴角抽了抽。
瞅瞅,再凶的狼狗在杨晏清家的这条狼王面前,也不过就是要夹着尾巴逃跑的狗。
四人一一落座,杨晏清先是给四人倒了酒,率先开口:“陈家的事你们二人比我清楚的多,想必如今早已挖到了不浅的地步,只剩下华山派以及京城残余的部分暗线。”
沈向柳抬手饮尽杯中清酒,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顾文雍:“敢问顾大先生与陈家究竟有何渊源,为何要几次三番在东厂调查之时将陈家的证据送到在下手中?”
“顾某有一学生,是陈家后人,有科举入仕之意。他自幼不知其生父生母,日后也不会知道。”顾文雍这个人说话向来讲究点到为止,在座也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陈家所犯的乃是抄家灭族的诛连大罪,陈家的后人,别说是参加科举,若是被人查到恐怕性命都难以保住。顾文雍如今用这种方式将陈家一案提前戳给了杨晏清,又借着杨晏清的手向如今算是代表皇帝的沈向柳以陈家犯罪证据做为交换,为的就是保下陈家这唯一的血脉。
沈向柳沉默了半晌,算是承了顾文雍的意,默许陈家一案自陈家夫妻为止:“此案种种在下已在密折上写明扼要,加急送往京城。”
“华山派那里无须顾忌太多,直接调了沪州驻军围了华山拿人便是。”杨晏清原本设想的是从华山派内部入手,但听了萧景赫前世的做法之后,顿觉在某些时候强硬的手腕的确远比怀柔更能达到效果,“江湖中侠以武犯禁已久,平日里快意恩仇的可以不多做计较,但是这通敌卖国的大罪,可不是一个武林泰斗就能抹平的罪名。”
处置华山派一为问罪,彰显朝廷法度;二为杀鸡儆猴,给那些蠢蠢欲动认为法不责众的武林人士看看朝廷的底线;三为不破不立,长歪了的华山派被连根拔起,当年师爷爷带下山被鹤栖山庄收留的那部分华山派弟子才有可能另立宗门,重整华山派声名。
杨晏清这个地头蛇发话了,沈向柳自然也放下先前的诸多犹豫,干脆的点头:“妥,明日开堂审案之后,我会将华山派与陈家勾结之罪昭告天下。另将上表陛下,言明沪州刺史年事已高,是时候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善。”顾文雍笑着举杯,“沪州沉疴已久,此番也算拨开迷雾得见天日了。”
沈向柳敬了顾文雍一杯,眼尾上挑,笑道:“顾大先生应当知晓,在下此番前来沪州初衷为何。”
顾文雍却是但笑不语,随意扯了个话题就将此事岔开了去。
繁星漫天,夜风微凉。
待到顾文雍叫来小厮送上了茶水,沈向柳便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想到之前杨晏清所说的要想请得动顾文雍还得陛下亲自前来方能展现诚意的话,不再多言此事,找了个理由先行告辞离开了。
见沈向柳离开,杨晏清自袖中取出之前顾文雍所赠的那枚蓝玉络子递还给顾文雍。
“顾大先生在鹤栖山庄下帖以陈家为报酬,如今陈家家产尽数充公,顾大先生可想好用什么来补偿我了么?”
自从想通顾文雍与陈家的关系之后,杨晏清就明白为什么顾文雍有底气能以陈家做报酬来拉杨晏清趟这滩浑水。
陈家唯一的独子,陈家夫妇只怕是拼了命散尽家财也要保住的血脉,当然值得。
顾文雍也不意外杨晏清推出来下帖人是他,只问:“你看上了什么?”
“陈家几年前得了一块冰种帝王绿的料子。”
“好。”顾文雍这才垂眸收了络子,淡淡道:“你想保陈家夫妻?”
“何以见得?”杨晏清挑眉,眼神却看向坐在对面表情晦暗的萧景赫,见那人看过来,眼中划过一丝调笑。
萧景赫无奈,明白杨晏清是在调侃当年他被人暗地里指点破案却从来没有找到背后之人的往事。
“陈家夫妻不仅是对沪州熟悉,更是在长年累月与周国的交易往来中对周国的达官显贵熟稔自如,现如今他们唯一的软肋又在我的身边,之后更是想要走科举与大庆绑在一起,他们夫妻二人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对大庆更加忠心不二。”顾文雍的手指摩挲着那蓝玉络子,轻叹道,“这样好的人选,依照你那物尽其用人尽其责的性子,怎么会放过呢?”
杨晏清一本正经地抚掌喟叹,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顾大先生一面说着心在山野无心入仕,一面又对大庆朝局与周国对峙局面如此关心,可实在是有些不坦诚了。”
“少来激将。”顾文雍淡淡道。
“得啦,顾大先生!修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你真无入仕之心,又哪里来的如今这传遍大庆各州府的贤良美名?”杨晏清站起身来,抬首看向远处半垂的弯月,“我知你信不过帝王之心,但你总该信得过此生唯一挚友的眼光与本事。”
“他是我的学生,是我几乎凝聚半生心血悉心教导出的帝王。”杨晏清回过身来,月光散在他的肩头,为他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礼袍,“杨晏清的戏本就唱的是功过留于后世评说的潇洒,可属于你顾文雍的贤臣佳话,千秋流芳才刚刚开始。”
上前捞起酒杯敬了神色复杂眼眸深邃的顾文雍一杯,杨晏清笑得一派月白风清:“此番州府事了,我不便与陛下会面,便与夫人先行一步,届时便不来相送挚友了。”
“顾大先生,天高水远,一路顺风。”
*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是杨晏清曾经是萧允与萧景赫,与沈向柳之间的桥梁一样,他将挚友顾文雍也送到了自己学生的身边。
因为他的挚友值得,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也值得。
好啦!下章要继续去谈恋爱了(狗头),第二卷 主要就是写他俩黏糊,以及穿插第一卷的未完成内容~爱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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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贴宝贝~啾咪!!!
第87章 危机暗藏【二更】
宽阔的官道上, 两匹马优哉游哉地缓缓向前走。
墨骓时不时的偏头看坐在旁边马上的杨晏清,总爱往旁边马身上靠,一不注意歪头就是一口啃在旁边骏马的马鬃上, 咬的骏马痛得嘶鸣惨叫,蹄子下每每都会慌乱那么一瞬。
杨晏清的马只是暗一随手从山庄马厩里牵出来的, 被墨骓这等通人性的极品马欺负是还口不会打又打不过,被训练得温驯的性子只能委委屈屈地驮着杨晏清继续往前走, 只不过大有和墨骓分道扬镳的趋势。
于是这面躲着走, 墨骓又要上赶着去贴着咬, 一来二去的给杨晏清看乐了,一勒缰绳停了马, 挑眉看向萧景赫:“腰疼, 不想骑马了。”
两匹马的纠缠萧景赫也看在眼里, 拍了拍记仇的墨骓, 脚下用力夹了下马肚子靠近杨晏清, 在墨骓再一次眼露凶光啃杨晏清坐骑的马鬃时,忽然感觉身上一重, 作案的动作顿时僵住。
被萧景赫圈在怀里的杨晏清好心情地拍着墨骓的大脑袋,手指将黑色的马耳朵竖起来凑过去轻声道:“再敢欺负我的马,我就让你的主人欺负你哦, 小黑~”
墨骓不敢置信的嘶鸣回头,却被杨晏清坚定的按了回去。
墨骓又在原地跺了跺蹄子,终于认命主人的助纣为虐,委委屈屈地看了眼旁边得意甩尾巴的马,蔫蔫地往前走去。
马背上, 萧景赫将脸埋在杨晏清的后颈里, 一时间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杨晏清耸肩想要挣脱开后颈处温热的气息, 嫌弃道,“好热,别冲着我领子里面吹气。”
“不,就要贴着你。”杨晏清越躲萧景赫就上赶着凑过去贴住,反正马背上就这么大点地方,又是杨晏清自己送上门的,萧景赫哪里有放手的道理,“只是你这性格,怎么想到入朝为官的?”
还一做就是最不讨好的一品帝师,曾经摄理朝政十人里面九人都无法全身而退的幼帝之师。
“别人干不了的我能干,别人不敢干的我敢干,最后还能好端端地拐着镇守大庆命脉边关的靖北王出来潇洒江湖,这一遭走来哪里亏了?”杨晏清躲不开索性整个人靠近萧景赫怀里,仍由他带着坐稳,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说实话,虽然过去了一整天,但是他的腰……还是好酸。
杨晏清觉得至少半年内,他都不会想再看到什么帝流江,温泉庄了。
“既然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培养小皇帝,为何不叙叙旧?”萧景赫道,他还挺想见见那个杨晏清一手教导长大,能让重活一世的自己认可的小皇帝。
“一个好的帝师,就要学会在该站出来的时候站出来挡在皇帝身前,等到皇帝羽翼渐丰之后学会示弱退避。这朝廷自古以来什么君臣佳话,师生同心都是建立在君权至高的前提下,我这么一个曾经把持朝政,朝臣不自觉以我为首尊我心意的一品重臣,站在朝堂之上就是皇帝眼睛里的沙子,动一下都会觉得涩得慌。”
“本来我是想着死遁一了百了,省的以后麻烦。况且死人的重量可比活人重得多,说不定还能在不久之后皇帝大婚懂事之后捞个追封什么的,也算是史书留名了不是?”杨晏清说到这就想起温泉庄子里存着的那具让萧景赫发现自己假死打算的尸体,叹道,“只不过后来一时心软留了条小尾巴,现如今只要帝师还活着,哪怕官职形同虚设,我也不能再见他。”
“在皇帝的心里,帝师杨晏清只能是当年那个文弱却刚强,与他一起走过记忆中艰难日子的师长,而非现在这个活得滋润潇洒,时不时还要心痒插手一番朝政的杨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