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震动间,房间内的机关铜线已经被杨晏清拆了个干干净净,他第一时间走到那燃烧着的灯油前想要掐灭烛星,那机关却反应的十分迅速。
杨晏清用音刃斩灭了其中几道烛火,却漏掉了最远处不在攻击范围内的油灯,机关倾覆间火焰顺着供台内的灯油霎时间蔓延开来!
萧景赫与杨晏清这才发现,原来流淌着灯油的凹槽并非只是在机关之下,五层所有的盘龙柱,底板阴影中的沉陷都无声无息地流淌着炽热的灯油,而那火焰也在一瞬间将整个五层照亮,化为一片火焰通明的绝境。
耳尖一动,萧景赫看到两人方才刚出来的管道口正在缓缓关闭,来不及思虑太多,直接揽住杨晏清的腰身纵身挤进了那已经关闭了三分之一的管道入口,衣帛撕裂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中响起,萧景赫沉着脸将微微有挣扎之意的杨晏清死死按在怀中,手中长刀直接戳开了六层正在缓缓关闭的管道出口。
刀气扫过地面,那毒针根根寸断,萧景赫稳稳落地,一手提着刀一手将杨晏清拦腰横抱在怀中。
杨晏清下意识地抓住萧景赫的腰,耳边传来毒针不断被折断的清脆响声以及男人沉稳带笑的嘱咐:“宝贝儿,把口鼻捂上。”
果然,六楼和萧景赫猜测的相同,那浇筑了铜水的琉璃瓦只封了五楼,六楼的窗户大开着,但同样也没有了东西阻挡外面飞蝗骤雨般袭来的箭矢。
手中的长刀将那密密麻麻的箭尽数斩落在地面,萧景赫稳稳走过那被折断了毒针的地板上,靴底还沾染了方才燃烧卷轴掉落在地面上的灰烬。
抬脚踹开中心处的木质供台,萧景赫抬腿用力将木板踹过去死死钉入塔墙内阻挡了那个方向的箭矢,在箭雨停歇的几息空档抱着杨晏清背靠墙壁躲进了窗边的射程死角处。
一直忍着怒气不想拖累萧景赫的杨晏清终于寻到机会直起身子,脚底刚要触及地板却被萧景赫伸过来的靴子阻止,整个人被萧景赫托在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地面墙面裸|露的毒针截面。
“你做什么?!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晏清焦急的想要去查看萧景赫后背处的伤势,那些毒针他看得分明,在被萧景赫斩断之后里面幽蓝色的流光更甚,想必不仅仅是淬了毒,而是在凝练之时便已经灌入了蛊毒,此时被折断,萧景赫的双脚与后背都接触到那些毒针,此刻定然已经中了毒!
“先生……宝贝儿,嘘,冷静点,听我说。”
与杨晏清不同,萧景赫是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惯了的,这种阵仗对于他而言虽说凶险却也并非头一次,那种咋生死关头堪称下意识的迅捷反应更是在无数个鬼门关中磨炼出来的直觉。
“若是咱们都倒下了,可就没人知道这毒应该要请什么人来解了。”萧景赫的唇贴在杨晏清的眼角轻声道,“外面的箭雨我方才看过了,只是普通的箭矢,并未淬毒,但这塔是木质结构,哪怕有琉璃瓦在外也会很快燃烧起来,咱们必须扛着箭雨出去。若是……”
“我警告你,把你后面的屁话给我憋回去。”杨晏清攥着萧景赫的衣领威胁,看着萧景赫踢过去阻挡箭雨的木板被箭雨的力道冲击开始松动,冷笑道,“老子最不怕的就是暗器!越多打得越爽!”
萧景赫闻言低笑道:“宝贝儿,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辣了。”
对面窗口木板脱落的瞬间,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两人直射而来,下方的火焰也终于攀爬到了这一层,萧景赫揽在杨晏清腰间的手一用力将杨晏清整个人抛出窗外,琴声乍起,外面顿时发出一阵阵惨叫声!
在箭雨中借力停滞的杨晏清回头:“快出来!”
萧景赫抬脚踩住窗棂,忽然眼前发黑,机关齿轮的声音轰鸣响起,腰间骤然一重,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萧景赫——!”
***
周蓁蓁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时,九鼎塔所在的庄子已经一片狼藉。她站在庄子外,缓缓流出的血液已经无法被饱和的泥土吸收,粘稠着浸染了她素色的绣花鞋面和浅色的裙摆。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跑到墙边干呕起来,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股压迫性极强的危险气息朝着她笼罩过来,轻柔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枝叶勾划到衣摆的声音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僵硬着身子一点点转过去。
月光下,清冷如月单手抱琴的青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深色的衣衫上看不出血迹,素色的玉琴晶莹剔透流转着月光的皎洁,但那平日里执笔握卷的手指此时戴着闪动着寒光的金属护甲,正一滴一滴向下抵达着殷红色的液体。
周蓁蓁此时连干呕的动作都像是被那股带着血腥气的杀意冻住,睁大眼睛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杨晏清,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先、先生……”
“开门。”杨晏清看着周蓁蓁的眼神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比冬日里的寒潭还要冰冷刺骨。
“开什么——唔!”周蓁蓁的喉咙被一根细细的琴弦绞住,琴弦的另一端缠绕在杨晏清的手指间,一点点缓缓收紧。
杨晏清漂亮的眼珠如同最冰凉的玉石,没有丝毫拨动,身后堆积的尸体在月光下蒸腾着浓烈的煞气与杀意:“打开九鼎塔。”
在窒息的痛苦中周蓁蓁这才发现杨晏清怀中的玉琴竟然只有六根琴弦,而此时绞住自己脖颈的琴弦上渡上了一层浓郁的血腥气,方才先生手上的血滴,是……
“九、九鼎塔只有国师——唔!”周蓁蓁喉咙间的琴弦骤然锁紧,她整个人被喉间的力道提起,一阵剧痛中周蓁蓁这才意识到此时的杨晏清是真的想要杀人,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不远处几乎被笼罩在火光中的九鼎塔,外层的琉璃都呈现出融化的趋势,艰难地从腰间翻出一个前几日从槐虞身上偷出锦囊颤颤巍巍地朝前递去,“钥、钥……”
带血的手指轻轻将那锦囊从周蓁蓁手中抽走,喉间松开的力道让周蓁蓁一瞬间跌跪在地,顾不得衣摆处沾染的血迹朝着杨晏清离去的背影嘶喊道:“咳、先生!我周国无意——”
杨晏清驻足转身,忽而勾唇,唇角的弧度却带着森冷的寒意。
“他若出事,大庆铁骑所过之处,皆数为他陪葬。”
这声音平静极了,但周蓁蓁却感觉到刺入骨髓的寒意不住地涌上心头,凝固住流向四肢百骸的血液。
灭国屠城?这有何难?
杨晏清朝着那火光冲天的九鼎塔走去,锦缎面的靴子已经被地面粘稠的血迹侵透成了暗红色,每一个脚印都带着未干的粘稠血腥气。
是不是他这些年修身养性惯了,世人都忘了当年那个血洗大庆宗室的杨晏清,忘了当年勤政殿外的尸山血海以及那擦了半月都擦不净的黏腻血腥气?
这世间,唯有他杨晏清不愿做,从没有他杨晏清不敢做!
……
面前的九鼎塔已经被无数的琉璃瓦严实包裹着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杨晏清从那锦囊中倒出一枚铜铸的钥匙,这钥匙并不大,方才早已将九鼎塔外围摸了个遍的杨晏清一眼便认出了这钥匙对应的锁孔在那。
“你不能进去。”
九鼎塔前,一直躲在暗处的槐虞在听到周蓁蓁给出杨晏清什么东西的身后就暗道不好,忍不住现身挡在九鼎塔前。
杨晏清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九鼎塔,在擦肩而过之际槐虞攥住杨晏清的手臂,语气中充满了恶意:“你要进去陪他一起死?九鼎塔当年铸造之时便是有去无回的地狱,你这么爱他,难道不想为他报仇吗?你就这样去见他不觉得廉价又无趣,悲哀又轻浮?想想看,这个国家对你的爱人做了什么,对了,九鼎塔的机关图可是颜修筠串通周帝故意泄露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这位大庆战神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槐虞说话间手臂因为兴奋和向往微微颤抖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目的达成的癫狂,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你可是翻云覆雨的杨晏清——不恨吗?恨那些妄图将手伸向你的蝼蚁!弄死他们,毁灭他们!这才能足以浇灭你心中所恨不是吗!”
杨晏清反手将槐虞拽到身前,面无表情的审视了他良久,在槐虞的身体因为这实质性的杀意而愈发兴奋颤抖之时,杨晏清却松开了手,一掌将明显不正常的槐虞击飞出去,淡淡道:“聒噪。”
抬脚继续往里走。
再不进去,恐怕那个自诩命硬家伙就要撑不住了。
“站住……你不能进去!”脚踝被染血的手死死拽住,杨晏清低头,看着沾染了一身血腥还要艰难爬过来阻止自己的槐虞,“你不能死……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你不能进去!”
杨晏清歪了歪脑袋,蹲下身俯视槐虞,抬手掐住槐虞的脖子狠狠在地上一惯,却没想到身形看上去单薄的槐虞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摇了摇头,攥着杨晏清脚腕的手死死不放,就像是拽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杨晏清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耐:“千般谋算,万般设计,就是想找死?好,我成全你。”
随手捡了几把地面上被折断的箭矢,杨晏清踩断槐虞攥着他脚踝的手,拦腰一脚直接将槐虞踢到不远处的哨台顶端,轻身而起,六七根箭矢直接刺穿槐虞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哨台顶端之上。
抬脚用力卸了槐虞的下巴,杨晏清微微低下头,轻声细语问:“听闻……周国的国师历代见不得阳光?想必应当是死不了的,不然国师大人也不会这般费尽心机来我这里找死,对不对?”
“好好活着,咱们的账……日后慢慢算。”
说罢,不理会挣扎着想要说什么的槐虞,杨晏清飞身落下,警告的眼神扫过周蓁蓁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光冲天的九鼎塔。
***
那机关从外部被打开的一瞬间,所有的琉璃瓦尽撤下,杨晏清没走几步便听到咔嚓一声,滚板一翻,被陡然开启的机关吞入了地下。
……
巨大的铜网上倒立着根根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尖刺,而在那铜网正中间,黏腻的新鲜血肉还粘连纠葛在上面,顶端底部染了暗红色血液的铜柱高悬着,在杨晏清落下的几息后轰然砸下!
杨晏清的轻功了得,在那铜柱砸下前已经在铜网边缘的粗壮铁链上借力荡了出去,但与他一起下来的玉琴却脱手而出被那铜柱瞬间砸成了粉末!
站在那阴狠歹毒的铜网边,杨晏清的脸色已然是十分难看。
他颤抖的手指划过那仍滴着血的铜网尖刺,几乎可以想见因为中毒失去意识的萧景赫掉下来重重砸在这遍布尖刺的铜网之上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有那巨大的铜柱……
不……这血迹朝着铜网边缘处牵连而出,他一定是及时醒过来了……一定是……
杨晏清努力压下心头不住涌出的恐慌,此间是一处巨大的山洞,地面凹凸不平犹带着流动的水痕,饶是之前有血液也被流动的水流带去了不知何处。
终于,杨晏清顺着铜网边缘上挂着的血肉痕迹找到了星星点点的滴落血迹,立时朝着那方向追踪而去。
甬道中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沿途还能看到不少白骨化的动物骷髅,那些骷髅上都带着被啃噬的痕迹,他不敢出声,生怕他的声音会惊动此时不知是何状况的萧景赫,带来更重的杀机,只能一边摸索着洞壁一边放轻脚步向前走。
在拐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从阴影中伸出一双手环抱住杨晏清的腰身,下一刻,有些冰冷的高大身躯带着潮气朝着杨晏清砸下来,鼻尖恰好触及杨晏清脖颈处的肌肤,微弱的呼吸让杨晏清的眼眶一红,用力攥着萧景赫手腕的手像是在确定他的存在。
“宝贝儿,好疼啊……”
“萧景赫!”杨晏清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着,憋了又憋还是骂出声来,“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嗯,我是个混蛋……别怕,小伤。”身后的男人气息很微弱,说话声也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却犹自带着笑意,“……就知道你会回来……我说过我命很硬的……哪怕是尸山血海,爬也会爬回到宝贝儿身边……”
萧景赫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直到虚虚环抱着杨晏清腰身的手臂骤然松开,整个人才撑不住彻底昏迷过去。
“萧景赫!”
杨晏清一惊,连忙转过身将失去知觉的男人接在怀中,从手掌到手臂触及皆是一片黏腻湿润。
“嘶~”一条滑腻的东西自萧景赫的领口探出头来,银白色的小蛇游走到杨晏清的脖颈间朝着杨晏清吐着蛇信,似是确定了什么味道,它啪嗒一声钻进两人面前的水中,见杨晏清不动,尾巴刻意在水面上打出动静十分人性化地回头示意杨晏清随它走。
杨晏清颤抖着手努力忽视萧景赫背部的伤口,跟着那条眼熟的银白色小蛇一步步朝着甬道深处走去……
***
萧景赫再睁开眼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他好似睡了许久,就连睁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觉得沉重无比,更别提活动四肢。
“醒了?你最好现在别乱动。”甘大夫坐在床边,头也没抬道,“啧,也动不了。你媳妇儿给你绑得挺结实,这绑法最生猛的老虎恐怕都挣不开。”
“他……”
萧景赫张了张嘴,声音却微弱极了。
甘大夫并没有听清,但是他知道萧景赫一醒来会关心的是什么,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王爷,以后悠着点,别再来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