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船无法靠岸,来接应的只有三只小艇。海边风浪甚大,小艇摇晃不止,符陵看着楚翔被小心翼翼地抬入船舱。这才登船,季德即命起锚。此时,周国地追兵已冲到海边,箭如雨下,好在海面上雪雾弥漫,箭矢大都失了准头,落入海中。季德站在船头,暗自担心:这样的天气,不知周军是否会出动水师追捕?待小艇驶出二三十丈外。箭雨却突然停下。季德远远地望见似有一人从后面赶来,周军为首的将领跳下马来,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将领听罢后再度上马,竟拨转马头。往回城方向去了。身后地士兵纷纷跟上,不大功夫。岸上的大队人马已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空旷地海滩和不知疲倦的海涛,卷起雪白的浪花,一浪浪扑向岸边黑色的礁石。
季德诧异不解,走进船舱,但见楚翔躺在舱中,符陵坐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右手,静静地凝望着他。季德正要禀报,符陵已转过头,开口问道:“周军撤了?”
季德道;“正是!只是这事有蹊跷,他们本该派出水师设法在海上追击,怎么突然就撤兵了?”
符陵淡淡一笑,道:“陈郁果然不负朕望。”刚说完,眼前一片昏黑,终于软软地倒下,握着楚翔地手却不曾松开。
季德等忙将符陵扶到一边,小船颠簸得厉害,无法救治。楚翔自上了船,就被颠得昏天黑地,全然不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忽听符陵提起陈郁,隐约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正要问时,符陵已昏了过去。楚翔心头一紧,张了张嘴,也失去了知觉。
小艇沿着海岸向北行了数里,与在海中守候的两艘大船汇合。大船放下缆绳,将小艇逐一吊了上去。苏太医等早已等候在船上,为符陵楚翔服药急救后,送入船舱中安置。大船逆风北上,入夜时分,过了长江口,进入秦国境内,一路并无拦截。大船在预定地点靠岸停泊,岸上安排了马车迎接,季德将符陵和楚翔分别送上马车,两人却仍在昏迷之中楚翔真正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睁开眼便看见床顶的青色纱帐,略略动下手足,虽然四肢百骸仍痛得厉害,但身下软软的被褥,再不是天牢里冰冷潮湿的地板,自己真的是脱险了?忽回想起法场一幕,竟恍如隔世,转头四顾,见这是幽幽静静一间厢房,紫檀屏风,雕花窗棂,四壁悬着几幅花鸟卷轴,陈设雅致,但显然也不是符陵的宫殿。符陵,符陵呢?突然想起自己昏倒前,符陵满身是血地倒了下去……他,他怎么样了?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陛下……”
楚翔刚唤了一声,便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公子醒了?”楚翔转头,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正从床尾忙忙过来,少女约有十四五岁,眉清目秀,面容姣好,却听她又道,“公子,该吃药了!”端过一只药碗,要扶楚翔坐起喝药。
“你是谁?我怎么到了这里?符……陛下呢?”楚翔警惕地问。
“奴婢叫兰儿,是来侍候公子地,别的……”兰儿摇了摇头,满眼无辜,“别的奴婢都不知道。”
楚翔心急如焚,顾不得和她多说,挣扎着欲要下床出门,一起身却撞到了兰儿,兰儿往地上一扑,哗地摔碎了药碗,药汁四溅。楚翔也摔倒在地,压在兰儿身上,想爬起来,才发现断腿处已上了夹板,无法站立。忽有人进门来,见状惊道:“楚公子!你醒了?兰儿,这是怎么回事?”楚翔听声音耳熟,抬头看却是苏太医。苏太医将楚翔扶开,兰儿忙起来帮忙,两人合力将楚翔抬回床上,苏太医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楚公子,我刚接好你地腿骨,未愈合之前,暂不能下床行走。”回头吩咐道:“兰儿,重去热一碗药来!”兰儿应声是,清理了地上的药汁碎瓷,出门去了。
楚翔忙问:“太医,陛下呢?”
第四十五章 江间风暂定(上)
苏太医笑道:“公子放心,陛下前日激战中受了内伤,好在顺利脱险,现已无大碍,只是不宜行动,尚在别院静养。”
听到符陵平安,楚翔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又问:“此是何处?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苏太医道:“陛下与公子伤重,不能远行,暂留在安县养伤,这是安县一家大户的内宅,暂征了作行宫。兰儿也是这家的丫鬟,拨过来服侍几日,详情她并不知。”
“哦!”楚翔点点头,记起安县位于长江北岸,离入海口不远,当年自己还曾率军经过此处。这时兰儿已端了药进来,苏太医看着他服下,又摸了脉,道:“公子这回可伤得不轻,且放宽心好生休养,老夫还得去制药,先告辞了。”楚翔称谢,目送苏太医走了,欲集中精力思考目前的处境,身上的伤痛却一阵阵发作,双腿及胸前更如火烧刀割一般,捱了一会,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后六七日,每天除了兰儿服侍茶水饮食外,另有仆役为楚翔的伤口清洗换药,苏太医也每日前来诊视,从他口中,楚翔得知符陵的伤势在一日日好转。楚翔若问起周国情势,苏太医皆推不知,要去看望符陵也被婉拒,只要楚翔安心养伤。
漫天的风雪肆虐了两日,楚翔第一次醒来时就已停了。室内生了炭火,温暖如春,楚翔镇日里只对着兰儿,无话可说,却想:看符陵这一番劫法场前后经过,海上陆上。显然有充足准备周密计划,还千里迢迢调来了季德和苏太医,即使这样。他仍身负重伤,以他的谨慎精明。倘若无十二分的把握,决不涉险。那日海边,他应另有安排,不然追军怎会轻易撤退?楚翔寻思几日,不得要领。躺在床上,刚好可以望见窗外对面屋顶上的皑皑白雪,连续几日艳阳高照,积雪渐渐消融,听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雪水落下,象是听着春天地脚步悄悄走近。
这日苏太医来例行复诊,另煎了药喂了楚翔,正要让人给楚翔伤口换药,门帘微动。有人进来,回头一看却是符陵。他今日装束大不同以往,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件月白色滚银绣边的锦缎长袍。腰间系了根浅色玉带,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额上勒了一圈月白色的发带。脸色苍白,嘴唇淡得近乎透明。衬得那一双深邃地眸子更加漆黑如墨玉,身形却益见消瘦了。苏太医忙跪下请安,符陵摆摆手道:“爱卿平身,这几日多亏你及时救治。既不是宫里,这些虚礼都省了吧!”又道,“你把药留下,朕来为他上药。”苏太医应了,磕头退下。
楚翔颤声唤道:“陛下!”
符陵走近楚翔床边坐下,温和地笑道:“翔儿,朕醒来后又被他们折腾了好几日,不许朕出门,不能来看你。”
楚翔忙问:“陛下的内伤如何了?”听他说得云淡风清,但若不是伤得严重,他又怎会今日才来?
符陵微微皱眉,道:“还能怎样?一时死不了也好不了,无非就是吃药进补,调养将息。只是你地伤……”正要察看楚翔的伤势,忽想起一事,将手上的东西给楚翔看,“这处宅子唤作梅园,刚才朕经过院子时,看到红梅开得正好,摘了一枝给你,朕去找瓶子来插上。”
楚翔才见他手中拿着一枝两尺来高的红梅,盛开的朵朵梅花灿若胭脂,娇艳欲滴。符陵去找了一只青花瓷瓶,盛了清水,将红梅插入瓶中,放在楚翔床头。楚翔怔怔地看着他忙碌,白衣映着红梅,柔和恬淡地笑容就象邻家大哥,哪里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雄主?楚翔鼻子一酸,视线迷蒙,恍惚中似回到了童年,青石板的江南小院,白墙黑瓦,竹影婆娑映着窗下笑语喧哗……“安澜?”楚翔脱口叫道。
“翔儿?”
符陵的一声呼唤召回了楚翔的思绪,楚翔垂下眼眸,低声道:“这里与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点儿相似,那时我和安澜正是邻居……”
符陵愣了愣,楚翔没说下去,他也不多问,室内一下变得十分安静,只有淡淡的花香飘来荡去。符陵抱过楚翔,轻轻解开他的衣衫,检查他的外伤。楚翔不安地动了动,符陵道:“你这浑身上下,哪一寸不是属于朕地,还难为情么?”
符陵的话近乎无理,楚翔却不反驳,只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眼睑下长长地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中的阴霾。符陵没来由地一阵心疼,方才地一点怒气已烟消云散,先脱去他上衣,见两边地琵琶骨皆被刺穿,伤口尚未愈合,胸前更有鞭打炮烙之伤,又将他翻过身来,背上也是鞭痕重叠。
符陵沉下脸,褪去他的亵裤,双股间地笞杖伤势虽渐趋好转,但仍有大片的青紫色淤痕,再往下,右腿小腿上了夹板,刚抬起他左腿,楚翔忽轻哼一声,符陵已看到那烧焦的脚底,脸色益发阴沉得吓人了。
验过伤势,符陵一言不发,取过药膏来为他上药。上完了药,符陵才去看楚翔,见他死死地咬着薄唇,竟已咬出血来,额上沁满了密密的汗珠,打湿的黑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前,想是上药时痛得厉害,他却不出一声。符陵拿汗巾为楚翔擦去细汗,问道:“痛么?”
楚翔点点头:“痛!”苦笑一下,“我自找的。”
符陵长叹一声,在他脸上轻拍一下,复将楚翔搂进怀里,又恨又怜:“你也知是你自找的?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朕真恨不能一巴掌将你打醒!”
楚翔低下头:“陛下教训得是,楚翔冥顽愚昧,一死固不足惜,只是连累了许多人……”母亲,安澜,小弟,符陵,还有那些不知名的侍卫……自己罪孽何深?
符陵闻言沉默,良久问道:“翔儿,如果……如果那时朕亲自来追你,你肯随朕返回上京么?”
第四十五章 江间风暂定(下)
楚翔抬头,深深地望进符陵的眼中,那眼中映着自己的影象,再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澄碧如玉的万里长江,那晚霞、落日,符陵的亲笔信迎着江风,化为千千万万的碎片……“不!”楚翔艰难而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如耳语,“那时侯,我不会,即使陛下亲来。”
“翔儿,朕知道了。”符陵黯然长叹,果然是这样的答案,何必再多此一问?早已知道,如果他说不,那就是宁死也不,若是用强,后果更不堪设想……不管怎样,只要他现在还活着,而且从此属于自己,种种前尘往事,是非恩怨,就让它随风去吧……
符陵上床去,靠着床头坐着,让楚翔倚在胸前,两人默默无言,过了一会,符陵道:“你这些外伤倒也罢了,苏太医在,精心治疗,过些日子,总能痊愈。但你大病初愈,胸部又受了烙刑,不知有没有伤到肺部?”
楚翔自被炮烙后,常觉气短窒息,说话都感吃力,听符陵这样说,苦笑道:“陛下上回为我求的药,却全是白费了!”
符陵道:“也不是全然白费,若没有那些药,你能不能支撑到朕去救你,就大有疑问了。现今若伤了肺部,也需仔细调养。”停一下,恨恨地道,“最可恨他们穿了你琵琶骨,毁了你武功!”
楚翔闻言面色惨白,心知武功被废,就算活着,也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以后别说跃马横刀。怕是连提笔写字都很困难。却听符陵接着道:“不过,这事虽有些麻烦,也不是无法可想。只是朕功力未复,还得等一段时间功力未复?楚翔疑惑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忽想起以前曾听师父说过,琵琶骨被穿,若得绝顶高手以深厚内力打通经脉,仍能恢复武功,但这样的高手普天之下也不过几人。且极耗内力,难道他是要……楚翔担心地道:“陛下,你不必……”
符陵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摇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唇边浮起淡淡笑容:“你不用多管,你整个人既然都是朕地,该怎么做,都是朕的事,和你毫不相干。”说完未听到楚翔回应。符陵低眼去看他,楚翔却脸朝向床外,符陵将他的头扳过来。发现那眼圈儿已红了,两行清泪正沿着腮边滴落。符陵忙用手拭去他泪水。笑着安慰道:“今儿怎么这样没出息了?好端端地哭什么?难道那帮畜生逼供时你也会这般?”他不说还好。一说楚翔益发哭得厉害了,眼泪不断线地直往下滚。只闭着眼死咬着嘴唇不吭声。符陵着了慌,抬起他地头,俯首狠狠地吻上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楚翔惊异地睁大眼,符陵却不放他,辗转吮吸了好一阵,又细细地吻去他眼角地泪痕,等楚翔收了泪,方道:“你若再哭,将朕惹起火来,朕可不客气了!”楚翔听出他言外之意,双颊腾地红了,如熟透的苹果,羞赧中尤显得可爱动人。
符陵抱他在怀,抚慰了几句,却听门外有人通报:“陛下,陈郁元帅派来华勇将军,有要事求见!”
符陵应道:“知道了,让他先去书房候着。”亲了楚翔一下,道:“朕有点公务处理,你且静心休息,朕明日再来楚翔才记起还有许多事情要问,见符陵已到门口,忙道:“陛下,我们羁留在此,何时回去?”
符陵转过头来,莫高深测地看了楚翔一眼,笑道:“回去?翔儿,你是愿回上京呢,还是想回江宁?”不等楚翔回答,他已开门出去。
符陵来到书房,华勇见礼后禀道:“王允命人送来降表并陛下的御剑,愿乞一和,陈郁元帅命末将送来,恭请陛下圣断。”
符陵接过剑,正是那日遗失在江宁城墙上的宝剑“承羲”,剑眉一扬,笑道:“王允倒不敢私藏此剑!”翻开降表来草草看了,却问:“我军主力现在何处?”
华勇道:“我军渡江后兵分三路,扫荡江南。陈郁元帅率领的中路连日东进,所向披靡,估计今日便可合围江宁了。另西路和南路两支大军,进展也十分顺利。周帝已仓皇逃往闽州,周朝地半壁江山已是指日可下!微臣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