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翔勉强道:恭喜陛下!既然战事大定。我们何时返京?”
符陵道:“朕难得来江南一趟,再过几日吧!”忽问:“翔儿,你这次回上京后,有什么打算,想做点什么?”
“做什么?”楚翔茫然望向窗外,“陛下叫翔做什么,翔就做什么。”
符陵沉吟道:“朕首先要帮你打通经脉,恢复内力,然后……翔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么?文官武将,宫中府中,你想好了,再与朕说。”
楚翔问道:“陛下的内力恢复得如何?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符陵笑道:“朕知道,朕说地事你也仔细考虑下吧!朕听说江宁南湖的春光正好,明日我们扁舟游湖,赏花踏青如何?”
楚翔只得陪笑道:“陛下既有兴致,楚翔自当奉陪。春雨时断时续下到半夜,第二日仍下着霏霏细雨。符陵换了浅色长袍,楚翔虽脱了孝服,仍穿了一身素白衣衫。符陵道:“这些天江宁的歌台酒楼大都已恢复营业,南湖游人渐多,朕已令人准备了一艘画舫,去凑凑热闹,看看真正的江南景色究竟如何?”遂带了随从与楚翔各乘一顶青呢软轿来到湖边。登上一艘精致的双层画舫,船工撑开一顷碧波,画舫缓缓驶向湖心深处。
楚翔陪符陵坐在船头檐下,清凉地雨丝轻轻地拂着面颊,放眼望去,烟波画桥,亭台楼阁,萦绕在若有若无的淡淡绿雾中,澄绿如玉的湖水温柔地荡漾,岸边的垂柳被蒙蒙绿雾渲染,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绿,间或点缀着一簇簇梨花粉白如雪、海棠嫣红如霞,花香幽雅,倒影凌乱,似梦如画……雨中游人稀少,湖面上几无其他游船,两人听着雨声桨声,符陵忽道:“翔儿,你若舍不得江南故土,朕每年春天都可陪你回来。”
楚翔摇摇头:“陛下也曾说过,这烟花地、温柔乡,终非久留之地,我今生亦无意再回江南。”
正说着,雨雾中却远远飘来一缕琴音,符陵笑道:“今日我们倒未传歌伎舞娘,竟有人有此雅兴,且去看看是谁?”令船工寻声而去。行不多远,听那琴音渐高,转为悲凉,有人倚声而歌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虽是女声,却慷慨激越,直破云霄,唱曲之人显然极为悲愤。
符陵听到唱的是这阕词,变了脸色,冷然道:“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悲歌亡国之曲!”忽察觉楚翔的手心发凉,符陵问道:“翔儿又伤心了?”
楚翔迟疑片刻,摇头道:“不是,我听这声音好生耳熟,恐怕是……是安澜将军的妹妹安玉。”提到小玉,忽似一把重锤击中胸口,话未完,泪已下。记起最后见安澜时,他亲手转交了小玉求来地玉观音,还笑嘱早归,勿负了佳人之约。安澜已死,玉观音也已成灰,不料今日此地会突然听到小玉唱此哀曲,悼亡故国,楚翔以手掩面,却止不住泪落如雨:原来自己一直还挂念着她!
第五十二章 往事只堪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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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翔自夏州被俘后,偶尔忆及小玉,总想:自己既不能娶她,她若以为自己死了最好。后来又施计激怒符陵,符陵一怒之下摔碎了玉观音,楚翔深觉亏欠小玉,更不敢多想日后怎与她相见?及至回到周国,在牢中闻知安澜的死讯,也曾闪念小玉会不会受到牵连,但却杳无消息。此后,见自己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因己而死,楚翔益发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怕再给她带来不幸,刻意不去打听。但此刻青梅竹马的往事忽变得异常清晰,小时候她整日跟着自己和安澜,一起打架,一起爬山,疯起来就象个小男孩,不过,自己摔破了的衣服,她会不声不响拿回家去一针一线地缝补好……
她为什么会在此唱曲?发生了什么事?楚翔心急如焚,急欲靠近看个究竟。符陵拿出手巾,为楚翔拭去眼泪,楚翔方悔失态,若是符陵知道小玉曾与自己有过婚姻之约,又会做何想法?楚翔还未及掩饰,符陵已问道:“翔儿与这安玉相熟?”
楚翔不能隐瞒,只得道:“我家和安家是邻居,因此从小就认识了安澜兄妹。”顿了顿,“我把她当妹妹看待……”
符陵笑道:“原来她和翔儿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又问:“那个碧玉观音就是她送给你的吧?”
楚翔的脸刷地白了,他既已看出来了,而当时自己曾说,无论生死,自己都会日日夜夜地想着她念着她……抬头见符陵脸色阴晴不定。知他极是不悦,自己不能不回答,但若再激怒他。后果更不堪设想……楚翔沉默良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符陵听了。一言不发,只冷冷地摔开了楚翔的手,起身进舱去了。楚翔迟疑了片刻,没有跟他进去,站起来走到船头。一任雨丝笼罩,打湿头发,打湿衣衫。漫漫雨雾中,前方出现了一艘装饰华丽的三层画舫,待得近了,楚翔看清那船头地三个字“烟月舫”,虽有准备,楚翔仍是一惊:江宁的南湖与金陵的秦淮河上都有许多画舫,一艘画舫就是一座流动地青楼。狎客便在船上饮酒作乐,欢歌达旦。罪犯家中籍没入官的妻女,也有被卖入画舫地。难道小玉竟遭此厄运?
烟月舫见有人来,便靠湖边下了锚。两船并排停了。楚翔跨过船头。一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已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公子船上共有几位?要坐船头还是船舱?”
楚翔道:“我想见刚才那位唱曲的姑娘!”一边说一边已掀开了门帘。此时时辰尚早,又值战乱之后。舱内还无客人,适才应是小玉独奏练习。
楚翔忽见船尾一月白色的衣衫一闪,忙叫一声:“小玉!”急急奔往船尾,果然见一女子怀抱古琴,正拾级上楼,楚翔又唤道:“小玉!小玉妹妹!”女子回过头来,明眸皓齿,娥眉淡扫,清丽如月,正是小玉,只是眉尖深蹙,似有不尽烦忧。
小玉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楚翔一阵,冷漠的眼神,便似看着一个陌生人,半晌开口道:“楚翔?”
楚翔心头一凉,从前小玉见了自己,大老远就亲亲热热地叫着“楚哥哥”奔来,今日这情形,分明是对自己恨意极深。楚翔痛楚地道:“小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让你受苦了……我这就赎你出去!”
小玉冷哼一声:“不敢有劳。”蹭蹭下了楼梯,在楚翔面前站定,道:“只是有件东西烦请楚公子归还,”伸出手来,“那只玉观音该还我了吧楚翔愧悔无地,深深地埋下头,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开口:“我……小玉,对不起,玉观音……被我弄丢了!”
话音刚落,“啪!”楚翔颊上已挨了一记清脆地耳光,小玉气得浑身发抖,冷笑不止:“我听说秦国的皇帝送了你一枚价值连城的龙凤玉锁,那个不值钱的玉观音,正该扔到河里去了!真是要恭喜你啊!”老鸨听见这边出了事,忙跑过来,看到小玉和客人争执,赶快令小厮将小玉带下去。小玉杏眼圆睁,奋力挣扎,但到底敌不过几人之力,被拖了下去。老鸨赔笑道:“这姑娘才来不久,性子很烈,尚未调教好,老身一直不敢让她接客,今日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她说了半天,楚翔呆呆地站着,不喜不怒,没半点反应,如同痴傻。老鸨看他脸色惨淡,以为他病了,提高声音叫道:“公子!”
楚翔惊醒,问那鸨儿:“我要为这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老鸨眉毛一挑:“哦?公子看上这姑娘了?”
楚翔摇摇头,重复道:“我要为她赎身,要多少钱?”
老鸨见楚翔神气古怪,不知他什么意思,半信半疑地试探道:“你真要为她赎身?你看她这模样儿千里挑一,又能弹琴唱曲,还是个清倌,不出一年半载,就会红透整个江宁,这个宝贝女儿,老身怎么舍得?不过,公子若是诚心为她脱籍,怎么也得五千两银子吧!”
楚翔忙道:“你等着,我马上回去拿钱!”
楚翔不及去和符陵解释,急急上了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往故宅。进了母亲何氏的卧房,费力地挪开床头,摸到地上的第三块青砖,左侧有一凹陷处,楚翔触动机关,那青砖缓缓移开,露出下面的一个红漆小木盒。楚翔打开盒子,里面正装着这宅子的契据,楚翔检视契据完好,抽出来贴身藏了,复沿路返回南湖。烟月舫仍靠在岸边等他,符陵所乘之船却已不知去向。
楚翔找到鸨儿,将契据递给她,道:“这是我家祖宅的房契,至少值八千两银子,我一时不及变卖,就用此交换小玉姑娘如何?”
鸨儿喜上心头,战后萧条,生意本不好做,能从天而降这一大笔财产当然最好,鸨儿接过房契,仔细审查了一阵,确认无疑,却故意哀叹道:“现在谁还买房子啊?我看四千两也卖不到!”
第五十二章 往事只堪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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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翔急了,连连恳求,老鸨死活不肯。楚翔急中生智,出言恐吓:“你若不愿,我这就去报官,适才听见有人在船上唱反曲,若到了官府,一船上下都是死罪!”
老鸨吓了一跳,方想起小玉是唱过一曲,虽不解曲中之意,但哀怨悲戚,料不是什么好词,转念一想,这女子软硬不吃,又不怕死,不如趁早将她转手,以免惹出大祸。老鸨只得叫人带出小玉,除了首饰外衣,只留了贴身的小衣,交给楚翔。楚翔脱了自己的衣服罩住小玉,不由分说拉她上了岸,小玉挣脱,冷笑道:“不错,我是唱了反曲,不消你带我去见官,我这就去自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楚翔愧道:“小玉,她不放人,我一时情急才这样说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不要当真?”小玉柳眉紧蹙,“那我问你,你是不是降了秦国,做了符陵的男宠?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究竟是不是?”
楚翔的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方吐出一个字:“是。”楚翔是符陵的男宠,此事怕世上没有人不知道了……
小玉听了并不吃惊,只抿了抿薄唇,淡淡地道:“你亲口承认,我也再无话说。既然你救我出了火坑,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永不相干!”说完转身欲走。
楚翔拉住她。迟疑地问:“小玉,你怎么会到了这船上,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什么事?”
小玉听楚翔问她。背对着他不转身,也不回答。楚翔从背后搂住她肩头。只觉她身子颤抖得厉害,等了一会,缓缓将她转过来,却见她双手掩面,楚翔一把抱住她。小玉用力一推,楚翔立足不稳,手上又无力,啪地一下摔倒在地,溅了一身泥泞,小玉倒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楚翔苦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废人了。”
小玉惊讶地站着,楚翔挣扎了半天站起来,复把她搂在怀中,小玉终于妥协了。伏在他肩上,无声地抽泣,泪水沾湿了楚翔的衣襟。楚翔地心也似浸泡在蒙蒙的泪水雨水之中。这女子,本是自己该一生守护的人。现在却无法让她依靠……良久。小玉方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呜咽道:“哥哥死了后。王允派人抄了我们地家,父母不久都死在牢中,我被卖到这船上,老鸨天天逼着我接客,用尽了手段,还差点把我送给秦军,若非我以死相争,怕早已受辱……”
楚翔骤然一惊,曾听说妓院里对付烈性女子的手段极为阴毒,怒道:“他们把你怎样了?我去找那鸨儿算账!”
小玉忽又沉下脸来,冷冷地道:“算账?虽然楚公子是秦朝皇帝身边地红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为我出头,但我一个不识时务的前朝孤女,又怎敢沾你的光?”
楚翔语塞,心头似被刀捅了一下。小玉擦去泪水,又要离开,楚翔忙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虽知小玉父兄亡故,抄家籍产,孤苦伶仃,于情于义自己都该照顾她一生,但又怎能将她带在符陵身边?
小玉惘然遥望前方,雨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幽幽叹道;“还能去哪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而已。”
楚翔微怔,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低声道;“小玉,昨日我去为令兄安澜下了葬,就葬在你家的祖坟地里。”
楚翔回宫时天已全黑。他还是执意雇了辆车,将小玉送到了济慈寺旁地无相庵中,看着她剪去了万缕青丝,卸下红妆,换上缁衣,她既毅然了断尘缘,自己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从此槛外槛内,已成陌路,所有的过往都已灰飞烟灭……
重伤初愈又在雨中奔波了一天,楚翔浑身骨头都象是散了架,手足更加酸痛难当。来到雍璃宫前,发现宫门禁闭,窗户黑漆漆的,全无半点灯火,侍卫们个个神色惶惶。见了楚翔,忙将他拉到一边,道:“皇上今日龙颜不悦,游湖回来后便要了几坛烈酒,独自关在寝宫里,谁也不见。楚公子,你看……”
楚翔吃惊,符陵竟然在借酒浇愁?自己今日明知他生气,仍扔下他去见小玉,也确实过分。楚翔心生愧疚,对那些侍卫道:“你们先到旁边去休息,皇上这里我来劝他。”侍卫们互相对视,皆知眼前这人极受符陵宠幸,今日之事多半也因他而起,恐怕也只有他能平息符陵怒气,便齐齐向楚翔施了一礼:“那就拜托楚公子了!”一群除留下巡逻值夜的外,其余退下到寝宫两侧的偏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