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晖却又想,要是两人从原路上去,说不定又会碰到冷焰,那又怎能脱身?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总不能再走。萧晖不甘心,继续在谷底查看,见东北面有一个洞穴,洞口一股水流汩汩而出。萧晖找到一根粗大的枯枝,摸出火褶子来点燃,往洞里走去,行了几丈却到了头,原来那水是从地下的一个暗洞里流出来的。萧晖见没有去处,正往外走,见左边还有一个小洞口,这洞却是倾斜向下,顺着小洞再行了数丈,又到了尽头,萧晖举起火把一看,尽头的石壁颜色要比别处略浅一些,敲打了几下,竟有空空之声。难道里面还有洞穴,这是人为所设的机关?
萧晖用力推了一下,石壁纹丝不动,心知必有机巧,不可硬来。打着火把四处查看,终于发现头顶斜上方有一小块凸出的石头的颜色和石壁一样。萧晖把火把扔在地上,右手按住那块石头,运一口气,用力一顶,石头略动了动,正前方的石壁却全无反应。萧晖知是自己内力不够,但好奇心起,不愿罢手,于是就地打坐,运功调息,过了约半个时辰,一跃而起!
萧晖将全身内力都灌注到右手上,向上一撑,那块石头果然缓缓地陷了下去,而隧道尽头的石壁也随之缓缓没入地下,露出一个一人多高黑黝黝的洞口来。
十五 塞翁失马
枯枝烧了一多半,已经熄灭,萧晖重新将火把点燃,走进洞去。不由大失所望,洞内只有数丈见方,一眼就看到了头。靠里有一方石床,床边有几只木箱,油漆脱落,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此外更无他物,想是当年曾有人居住,现已被废弃。萧晖上去打开箱子,空空如也。一抬头,目光落在石床上方的石壁上,却惊呼了一声!
那石壁上刻着许多人形,或坐或立,姿势各异,数寸大小的人形上标注了人体穴位经脉,以红色的细线相连,旁边还有几个字“天罡心经”。“天罡心经?”难道这就是江湖上传说已久的天罡心经?记得师父曾说过,约五十年前,一代宗师上官归鸿曾以天罡心经连败当世十大高手,被公认为武林百年来第一人,但不久上官归鸿即归隐山林,不知所终,天罡心经也随之湮没,不料今日会在这里见到!萧晖一阵狂喜,忙移近火把,细细察看,那墙上只有图形,没有注解,萧晖看了一阵,甚觉玄妙,气血自然而然顺图中经脉而动。他与戴雪决斗后,内伤一直未好,近日为戴雪疗毒更是大耗功力,这会依图运功,甚感顺畅,索性盘膝打坐,运行周天。
过了一阵,耳边传来轻微的啪的一声,是枯枝燃到了尽头,整个石洞顿时漆黑一片。萧晖猛然惊醒,跳了起来,不好!自己把雪儿扔在上面,不知他这会如何了?要是毒发了,可怎么得了?忙往外奔去。跑出洞外,外面天已经黑了,竟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萧晖心急如焚,天气这么冷,雪儿没有内力抗寒,如何受得了?急急向崖上攀去。他在洞内练了会天罡心经,通体舒泰,虽下着大雪,攀崖也不觉吃力。
少时已到了松树下的洞口,“戴雪!”萧晖叫了一声,无人回应,萧晖吓得魂飞天外,忙跳进洞中,却见戴雪仍是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萧晖走时留下的干粮饮水,动也没动。萧晖以为他又是毒发了,赶快奔到他身边,想帮他运功驱毒,还没碰到戴雪身体,戴雪已往一边躲去,萧晖按住他,发现他体温如常,不是毒发的症状。萧晖想他定然寒冷,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为他披上,手指划过他面颊,却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
“雪儿!雪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扔在这里,我……”雪儿竟然哭了!上一次见他哭还是他十三岁那年……萧晖方寸大乱,又是后悔又是痛惜,情急之下的叫喊泄露了自己的情绪。但他话还没说完,戴雪已抬起头来,泪痕满面,泫然欲泣。萧晖怔住,这神情竟和四年前他求自己不要杀他父亲时一模一样!“我……”萧晖张了张口,无法再解释下去。心里懊悔不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再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了。戴雪抬头看了萧晖一眼,眼神又很快恢复了冰冷。
原来戴雪醒来后,不见萧晖,只道他是扔下自己独自走了,他在洞口查看了一下,悬崖壁立,寸步难行,而就算能出去又怎样呢?不是落在冷焰手中就是毒发而死,再也报不了仇,但在这里也只能闭目等死,仇恨和誓言都已成空,没想到,自己竟会葬身于此……天渐渐地黑了,漫天雪花飞舞,笼罩着无边的孤独、寒冷和黑暗,眼泪不由自主地从戴雪眼中滑落……原来自己还是这么软弱,就这样死了吗?总是不甘心啊!但是,再也不会有人来了,不管是亲人还是仇人……就在戴雪万念俱灰之时,突然听到了萧晖的喊声,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惊喜,就如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了一个小岛,管不了那岛上是绿洲还是毒蛇,本能地只想靠近,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怕萧晖察觉异样,戴雪闻声赶快缩成一团,还来不及擦去眼泪……
“你怎么不吃东西?”萧晖换了个话题,拿起干粮,却皱了皱眉头,这干粮已经冻得比石头还硬,水也冻成了冰,但……雪儿身体虚弱,不吃东西怎么行?仍是把干粮递给他。戴雪接过勉强咬了两口,突然身体一颤,双手一抖,干粮已落在地上,摄心丸的毒又发了!萧晖见情况不对,忙用手抵住他后心,好在他刚才练了一阵天罡心经,内力充盈,此时方有气力为戴雪驱毒。戴雪靠在萧晖身上,但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后心输入,想起适才自己还独自坐在黑暗里等死,心中忽然有一丝迷乱……
察觉戴雪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萧晖低头看他,他正睁眼看着自己,便柔声问道:“好些了吗?你睡吧!”戴雪却不肯合眼,萧晖看出他眼中的敌意,苦笑道:“你不愿我陪你?”只好放开他,找出一件长衣铺在地上让他平躺,自己则来到洞口,尽量离他远一点,坐下默默想那天罡心经。暗道,这天罡心经真是雪中送炭,自己须得尽快练成,才好为雪儿彻底清除寒毒,解他痛苦。
一夜无话,大雪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了,整个山谷都变了样,山石松树上都积了厚厚的雪,到处皑皑一片。四处静悄悄地杳无人迹,银色世界似只剩下了这两人。萧晖思忖这大雪封山,要想出谷去更难了,但他刚刚发现天罡心经,也想再多练一段时间,并不急着出去。只是这里天寒地冻,没有东西可吃,干粮虽可支持几天,但又冷又硬,雪儿怎么受得了?
回头见戴雪已经醒了,萧晖起身收拾东西,对戴雪道:“雪已经停了,我们下去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解下腰间的匕首,拿出来递给戴雪,“我昨天在谷底拾到的,还给你。”戴雪不料萧晖仍肯把匕首给自己,一时不知该不该收下。萧晖不管他,径直放进了他的包袱里。又道:“你拿着包袱,我背你下去,你抓牢一点,摔了你我可不管。”萧晖怕雪天路滑,自己只有右手可用,若是抱他恐有闪失,便提出要背他下去。
戴雪依言伏在萧晖背上,双手环住他脖颈。背上的伤口被重重压上,痛得萧晖呲牙裂嘴地呻吟了一声。嘴上仍对戴雪说:“抓紧点,下面滑得很。”出了洞,萧晖小心翼翼一点点往下移动,到了谷底,把戴雪放下来。戴雪发现萧晖背上伤口撕裂,鲜血渗出,已湿了一大片,就连自己的胸前也沾上不少血迹。
十六 旧梦重温
萧晖正痛得眼前发黑,忽见戴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虽然转瞬即逝,竟让他莫明地欢欣起来。萧晖清理掉一块大石上的积雪,在上面坐下,对戴雪道:“给我上药。”戴雪依言过去查看,里外好几层衣服都已被血粘住,没办法一层层脱下,便双手用力一扯,扯开萧晖的后襟,往下一拉,萧晖痛得顿时跳了起来!想要发火,终于忍住。心想这种外伤过几日也就好了,大不了再受他几次折磨。
上好了药,萧晖让戴雪帮他把衣服脱下,重新拿两件干净的衣服来换,却见戴雪迟疑着不动,才想起他是不愿见自己赤身裸体,只好道:“你转过身去。”用一只手慢慢脱下已扯破的衣服,又费力地穿好了干净衣裳。这才唤过戴雪,带他进洞。
萧晖打了支火把在前面带路,刚踏进石室门,听见身后一声低低的惊呼,回头见戴雪已退了出去,靠在门外的石壁上,满脸惊惧之色,浑身颤抖不已。原来这石室的布置和当年冷焰囚禁他之处极为相似,戴雪乍一看以为噩梦重温,本能地直往后退。萧晖哪知道其中缘故,便要拉他进来,戴雪双手死死攀着石壁,怎么也不肯移动分毫,萧晖怕用内力伤了他。两人正僵持不下,突然戴雪惨哼了一声,靠着石壁慢慢地滑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萧晖知是他寒毒又发作了,俯身将他抱起,这下戴雪无法反抗,只得任他抱进去放在石床上。萧晖依天罡心经为他运功输气。虽觉他体内寒毒又有增强的迹象,但萧晖再次运功,功力似又进了一层,并不觉得吃力。
待寒毒发作过去,戴雪却自行坐起来欲往外走,以往每次毒发后他都疲倦思睡,这次却一刻也不愿在洞里多待。萧晖心知必有古怪,欲要问他,转念一想,正好出去找点食物,便跟着出去。
戴雪走出洞外,仰望外面四面峭壁,全是积雪,不能攀登,也无别的栖身之地,一时不知该到哪里去。正站着发呆,却听萧晖道:“这雪后最好捕鸟雀,你来帮帮我吧!”戴雪不动,看他要做什么。萧晖找了块片状的石子作锄,很快在雪地里挖了个半人高的坑,在坑底布置好机关,又折了些细细的树枝搭在洞口,铺上落叶,上面再盖上一层薄薄的雪,拿出干粮来,揉碎了洒在上面,就做好了一个简单的小陷阱。萧晖把戴雪拉到僻静处藏好,道:“你看我怎样捕鸟,今天可以饱餐一顿野味了。”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只彩色的斑鸠飞来,刚停在浮雪上,脚下一空已掉了下去。萧晖忙奔过去,见斑鸠被陷阱底的机关夹住,正扑腾着挣扎,笑道:“成了!”将猎物捉上来交给戴雪,重新布置好陷阱,再到一边躲好。
戴雪这些年经历坎坷,但到底是少年心性,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趣,忍不住问萧晖:“你只须洒些干粮在雪地上,等鸟雀来吃时,用小石子击毙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弄这样的陷阱?”
萧晖转过头来,亮晶晶的黑眸中闪着笑意,“就用石头打有什么意思?要是不会武功,我们岂不是要饿死了?反正在这谷里左右无事,一时也上不去,过几天我手好了,再做个弹弓来玩。”
戴雪这才想起,小时侯他住在自己家里时,有年冬天也下了很大的雪,两人在雪地里疯玩了一天,萧晖也做了个类似的陷阱,捕了两三只小麻雀,平时也常做弹弓打鸟。原来他是故意让自己陪他玩耍。戴雪气恼,起身要走,却被萧晖拉住:“看!又来了只上钩的!”戴雪回头见是一只山鸡。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又捉了两只山鸡。萧晖喜道:“这也够吃两天了。”心想这吃住问题解决了一切便好办,对戴雪道:“你来清理下猎物,我去拾些柴禾。”另清理了一处空地,用大小不等的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石灶。戴雪也依言将鸟雀山鸡都去了羽毛和内脏,用雪水洗干净了,生火烧烤,一会儿便香气四溢,馋得人直咽口水。萧晖知道戴雪这两日都没吃东西,早就饿了,先扯下一只山鸡腿递给他,戴雪微感诧异,但已是饥肠辘辘,也不拒绝,接过来就吃。萧晖看他吃得很香,高兴地问:“味道如何?比干粮强多了吧?”戴雪抬头,见萧晖明朗的笑容如雪后的阳光,一时竟移不开视线。
吃饱后还剩了许多,萧晖道:“把这些都拿进洞里去吧,我有事情和你说。”戴雪一听要回洞里,顿时脸色发白,咬着嘴唇只不说话。萧晖叹了口气,重复道:“那洞里又没有妖魔鬼怪,你怕什么?你随我进去,我有事和你说。”戴雪仍是不动。萧晖沉下脸来,道:“我对你和颜悦色,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乖乖听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戴雪知道无力反抗,挨了一阵,只得慢吞吞地随他入洞,进了石室,萧晖将他拉到洞的尽头,用火把照着墙上让他看。“天罡心经?”戴雪脱口而出,这天罡心经武林中无人不知,戴雪自然也不免惊讶。
“对!这就是传说已久的天罡心经。只是据我看来,其中仍有多处不甚明了,想来这是上官归鸿早年在此修炼所得,后来又曾加以改进。现在既遇奇缘,这谷里也没有旁人,我正好仔细参详,你若有兴趣,也可以来琢磨下,我觉得这套内功心法倒适合你。”
戴雪闻言冷笑:“你明知我内力已失,又何必寻我开心?”
萧晖正色道:“我不是讥讽你,你天分本高,可惜要去学什么幽冥神功,误入歧途,得不偿失。你的内力被这寒毒化去,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能设法解开你中的毒,你就可重新练功。你根基悟性都在,要学天罡心经也并非难事。”
戴雪一震,萧晖言中之意,竟是要设法为自己解毒,再让自己习武,但他这又是何用意?昏暗的火光下,萧晖的脸庞正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情。戴雪又道:“练功?你明知道我练功习武都是为了什么?”
萧晖轻轻一笑:“我不管你练功习武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你终归打不过我,这一生都得听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