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夔王对此事的反应也不大,多日来一直闭门不出,仿佛根本不知道此事。
沈嘉第一次见到肃王时,实在无法把这个孩子和皇室子孙联系到一起。嚣张跋扈没有的,骄奢淫逸没有的,乖的像兔子一样。程阁老让他读书就读书,让他写字就写字。听课听得也十分认真,非要说他的缺点,就是胆子太小了。
肃王似乎有些害怕首辅大臣,对第一次见面的沈嘉,也有些怕生。沈嘉对他行礼时,受礼的仿佛比行礼的还要紧张。真让人想象不出,这会是皇室子弟。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学生如此乖巧又聪慧,让他们这些侍读太省心了。
沈嘉每隔三日轮一次值,到文华殿为肃王讲习。这一日正好又轮到了他,上午的课结束后,肃王去用午膳,沈嘉则在文华殿准备下午要讲的儒家子经。
就在他认真备课之时,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沈嘉抬头,便见窗外有人。
“文华殿重地,谁人擅闯?”沈嘉高声问道。
“是我。”来人推开门,小声道,“别声张。”
望着来者,沈嘉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只见来人身着四团龙圆领常服,头戴金翼善冠,漫不经心的步入殿中。
“陛下。”沈嘉起身行礼。
“平身,坐吧。”萧翌环顾室内,“肃王呢?”
“他用膳去了。”沈嘉也望向殿外,“陛下没有带人?”
“在宫里,朕不喜欢人跟着。”萧翌说道,“况且,朕是偷偷来检查四弟功课的。”
沈嘉看萧翌的样子,就像是担心孩子贪玩,偷偷摸摸跟着孩子身后的父亲。
沈嘉低头憋笑,萧翌随手拿起沈嘉桌上的书,翻了几页道:“还在讲《论语》?”
“师傅说肃王殿下之前没有经过系统的讲学,底子差了点,打算从头开始讲儒家经典。”沈嘉解释道。
萧翌伸手,“有没有四弟写的文章,给朕看看。”
正巧昨日程阁老让肃王做了一篇策论,沈嘉翻找片刻,捧出给陛下御览。
萧翌坐在主位上,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至少字迹工整有力,不像他似的腕力不足。
不过论诉还是颇为幼稚,毕竟才十岁,文章没什么深度。
“肃王刚入弘文馆学习,写成这样,很不错了。”沈嘉替肃王辩解一二。
萧翌未置可否,又问道:“长青,上了好几天课,你觉得他怎么样?”
“殿下天资聪慧,加以教导,必成大器。”
萧翌看向沈嘉,心道这人的官话越说越溜了。
就在这时,肃王用完膳回来,看见皇帝吓了一跳,急忙下跪道:“叩见陛下。”
“免礼。”萧翌看四弟起身,安抚道,“朕来随便转转,不必惊慌。”
说什么随便转转,肃王看见皇帝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策论,脸都白了。
萧翌看向手中策论,“做的还不错,还不错。沈学士刚还在夸你呢,是吧?”
沈嘉见萧翌望向自己,“是,殿下小小年纪,文章写的已经很好了。”
肃王的心安了几分,在皇帝示意下,堪堪挨着椅子边坐下了。
萧翌又问沈嘉:“肃王的课业,怎么安排的?”
沈嘉回禀道:“回陛下,每逢五由程阁老讲农政商道,其余时间由张学士、王学士和臣,替殿下讲解经史子集,大学春秋。”
“真是辛苦啊。”萧翌看向四弟,突然笑了。
见皇帝突然发笑,不止肃王心惊,就连沈嘉也吓了一跳。细细回想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萧翌止住笑声,“朕像你这般大时,还在王府玩闹,无法无天,没有好好读书。后来,就去西北。”
肃王一愣,好奇的看向皇帝。自己的二哥居然也有无法无天不读书的时候?
“西北那边,民风彪悍。朕在军中,更是放下了书本。”萧翌看向沈嘉,“长青是福建人吧,在陕西当官时,不习惯吧?”
“刚开始是不习惯。”沈嘉回想往昔,“不过后来反而爱上了陕西的面食,一日不吃,就觉得缺点什么。“
萧翌闻言也笑道:“是啊,朕现在只爱吃面,不喜米。在京城,反而不适应了。”
肃王从未出过京城,看着皇帝和沈学士谈笑风生,一点也不拘谨。他有些好奇,怎么沈学士一点也不怕陛下呢?
萧翌和沈嘉随意说了几句西北民俗,见快到讲学的时辰,便不再打扰他们了。
“朕走了,四弟你好好跟着学士们读书。”
“臣弟遵旨。”肃王毕恭毕敬道。
沈嘉起身道:“臣送送陛下。”
萧翌看向沈嘉,正好他也有话同沈嘉单独说,便点点头,“也好。”
萧翌和沈嘉走在文华殿小道上,萧翌走在前方,惆怅的说道:“他还是怕朕。”
“可能不是怕陛下。”沈嘉分析道,“肃王殿下在宫中历经两朝风雨,明哲保身,低调行事,是他早已习惯的生存之道。”
萧翌了然,他的四弟是在父亲登基后搬进皇宫,大哥在位时也未赶他出宫,恐怕在宫中步步维艰,担惊受怕惯了。
“大人之间的恩怨,却吓到了孩子。”萧翌叹息,“他什么都好,但作为继承人,还是太胆怯柔弱了些。”
“臣看出来了,定会好好引导殿下。”沈嘉知道,萧翌刚刚不是闲着没事和自己说什么西北民风,他只是想让肃王放下戒心和胆怯,拉近关系。
“朕不指望他像祖父那般开疆辟土,只希望他做个守成之君。”萧翌说道,“至少能镇得住大臣们。”
沈嘉笑了笑,萧翌倒是镇得住底下臣子,堪比他祖父弘武帝。
“陛下。”沈嘉开口道,“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陛下攻入皇宫那日,为何骑马入殿?”
这个问题,困扰沈嘉很久了。尤其是听黎大人讲诉了当时的情景,沈嘉就更好奇了。
萧翌回头瞪了眼沈嘉,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提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实话实说道:“打了那么久仗,我只是累了,懒得走路。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什么震慑旧臣,什么无视天威,都是脑补出来的。
沈嘉憋着笑,心想要是让黎大人等人知道是这个原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第21章 蝶恋花(一)
所谓前春暖,后春寒。三月末的日子,又逢倒春寒,皇帝的病情偶有反复,还好他用内力压制下来,不像冬季时那般严重了。
至于范神医,从二月底一直在研究配解药。沈府隔三差五都要买活鸡活鸭,用来试药。范大夫先自配“寒毒”,看鸡鸭的症状是否和萧微明相似。若不相似,则说明他配的“寒毒”不正确。
可惜寒毒的配法不好捉摸,活禽死了好几只,范大夫的进展依旧缓慢。
毕竟鸡鸭不是人,试药的效果大打折扣。
沈嘉日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看着范大夫又一次配药失败,小心翼翼的问道:“用活禽试药,是不是不好把握度量?”
“是啊。”范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毕竟是动物,用量和人不能相比。而且人和动物,千差万别。我已经小心又小心了,可还是……”
说到此,范大夫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用人试药呢?”沈嘉提议道。
“用人?”范大夫摸摸下巴,“自然会更好,不过这毕竟是毒药啊,我还没那么残忍。试药者得先服下我自己配的‘寒毒’,等毒发后检查症状是否和真正的寒毒一致。试出了正确的寒毒配方,然后才能继续配制解药。”
如今,范大夫就卡在了第一步。
“如果不正确,会死吗?”
“那倒不会。”范大夫自信的笑了笑,“毕竟是我自己配的毒药,怎么可能不会配解药呢?”
沈嘉听后心定了三分,他想了想问道:“不如就用人?”
“不可不可。”范大夫摆手,“再说了,谁敢试啊。”
“我。”沈嘉指了指自己,“我来。”
“你说什么?”
“我来试药。”沈嘉坚定道。
“你不怕吗?那毒凶险,一个不小心,甚至连命都丢了。”范大夫盯着沈嘉,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不是说你能配出解药吗?”沈嘉用范大夫刚说完的话反噎他,“我信你医术。”
“可是,就算我知道如何配解药,但寒毒的厉害你不是没见过。毒发时痛不欲生,浑身冰冷。”范大夫严肃的说道,“而且,寒毒不是一朝一夕能配出来的,恐怕得试药上百次,我怕你承受不了。”
这些不必范大夫强调,沈嘉也心知肚明。他亲眼看着萧翌痛晕过去,痛的冷汗浸湿衣衫。
“我受得住。”沈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范神医,你不必担心我,尽管配药吧。”
“为了他,值得吗?”范大夫不理解沈嘉的举动。
沈嘉闻言,垂头不答话。
“你和萧微明,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范大夫不信,“仅仅是朋友?”
“不然呢?”沈嘉抬头,苦笑一下。不然呢,他还能奢望些什么?
范大夫拗不过沈嘉这个一根筋,无奈之下还是同意让沈嘉试药了。沈嘉看着那一碗新配制的毒药,头一扬毫不犹豫的喝下去了。
范大夫在一旁看的唏嘘,真不知道萧微明何德何能,得沈嘉这般“挚友”。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沈嘉头上开始冒冷汗,眉头紧蹙,手指紧紧扣住桌边。
“怎么样,什么感觉?”
“痛……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沈嘉如实道。
范大夫急忙给他把脉,闭目片刻后道:“不对,症状不对。哎,又失败了。”
沈嘉等范大夫得出结论时,痛的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身。还好范大夫提前就准备好了相应的解药,赶忙让沈嘉服下。
喝过解药后,沈嘉终于不痛了,但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仿佛大病一场。
“这就是试药的后遗症。”范大夫威胁道,“你确定还要试吗?”
“要试。”沈嘉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依旧坚定,“范大夫,不必顾及我。”
“罢了,我劝不动你,你先养两三日,再来试吧。”范大夫说罢,提着药箱离去了。
随后几天,沈嘉又试过两次药,但都没有配对。由于频繁试药,沈嘉的面色明显泛白,白中发青,看上去像是生了什么重病了。
“沈大人最近身体可好,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对劲。”黎大人在下朝途中,看沈嘉面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还好还好。”沈嘉含糊道,“可能是累了。”
“是不是兼了弘文馆的职,太过辛苦了?”黎大人眉头一皱,“难道是肃王殿下……不好管教?”
说起肃王,沈嘉微微笑道:“肃王倒是挺用心读书的,对授课的讲学十分尊重。”
“听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黎大人说道,“肃王将来要真能……也是幸事。”
黎大人没敢把话说死,虽然陛下表明是让肃王继位,但朝中还有陛下的同父同母亲弟弟在,一切都不好说。
“不过夔王怎么就突然失了圣心,还以为他必定不服,要上朝堂吵闹,没想到居然闭门不出了。”
黎大人不知前因后果,沈嘉却一清二楚。萧翌没将夔王下狱、流放,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宠了。
可皇家密事,沈嘉不好多说,只好道:“夔王的性子,陛下最清楚不过了。陛下是宠爱胞弟,但在江山社稷面前,陛下心中自有分寸。”
留意到沈嘉身体不适的,还有当今圣上。萧翌退朝后对陈尽忠道:“朕观沈嘉近日面色不对,你传朕旨意,让他回家修养几日,暂时不用去弘文馆了。对了,你再带上御医,去沈府看看。”
“是。”陈公公心道,陛下对沈嘉真是恩宠有加。
“等等。”萧翌突然道,“他家住了个神医,不应该啊。”
连他都能看出沈嘉身体不适,范神医为何不帮忙诊治?再派御医,反而多此一举了。
“罢了,朕自己去瞅瞅,不用叫御医了。”
“陛下又要出宫?”陈公公欲哭无泪,陛下前段时间频繁出宫是为了看病,他无法阻止。现在病情缓解了,依旧要跑出去。
可惜陛下说一不二,不是他能够劝动的。
“锦衣卫不都一直暗中跟着吗?”萧翌完全无法理解陈公公的担心,“况且朕去过沈府那么多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作者有话说:
读者朋友们,要是觉得还行,就投海星吧!
第22章 蝶恋花(二)
沈嘉得了休假的旨意,散朝后早早回到家中。刚踏入家门,听范神医大呼一声,“吓我一跳,你怎么这么早回来,我还以为家中进贼了。”
“陛下派人去户部传旨,免了我这几日早朝。”沈嘉说道,“再说了,我家什么都没有,小偷才看不上呢。”
范大夫盯着沈嘉的脸,盯得沈嘉都不自在了,才幽幽道:“让你别试药,就算试也别这么频繁。你看你,体内有余毒,脸色惨白,怪不得陛下准你假呢。”
沈嘉揉搓了几下自己的脸,怀疑道:“真的很明显?”
“是啊。”范大夫摇头,“最近我不配药了,你催也没用。”
“我没事的。病人的病情,不能等的。”
“不行。”范大夫摇头,“为了他,你自己的身子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