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旋驾马飞快的奔向贺府,一时间父亲去世时的所有场景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父亲躺在床上,他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站不起来,他说不出话,他只是紧紧拉着谢旋的手;他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话!他看不见!他听不见!谢旋的大脑几乎不能运转,全靠身体机械地控制着马绳。
终于,他赶到了贺府。急急忙忙地跳下马,谢旋大步往府中跑去,嘭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人,谢旋心思正乱,一下子没有站住,跌倒在地,脸色十分苍白。
接着他听见贺匀的声音:“哎!子忱大哥你怎么了?”
谢旋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他看清眼前的贺匀,定了定神站起来,问:“你大哥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贺匀皱了皱眉头,道:“大哥在家中修养呢,出什么事了子忱大哥?”
谢旋摇摇头,拉着贺匀快步向府中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贺青自然是在房中准备休息了。谢旋在门外道:“大嫂!”贺匀盯着谢旋,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里面传来陈秀的声音:“子忱?”
“是我,半夜来叨扰实在抱歉,可否请大嫂开门,我须得进去看看林玄。”
贺青的声音也传来了:“怎么了?有何要事!”谢旋敏感地注意到贺青的声音没有平日里那种中气十足。
说话间陈秀已经前来打开了门,谢旋忙道:“谢大嫂。”便匆匆进了去。
贺青坐了起来,一看见谢旋便道:“你脸色怎么如此差?”
谢旋没有回答,直接问:“你今天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青顿了顿:“我身子骨结实,能有哪里不舒服?”
陈秀此时已然注意到了谢旋的异样,忙道:“一个时辰前差点晕过去,说是起身的时候太猛所致。”
谢旋立刻像被打入了冰窖一般,冷得很。他不愿死心:“林玄你跟我说实话,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贺青瞥了一眼一旁的陈秀,张了张嘴,陈秀也急了:“还有不舒服吗?快说啊!”
“阿秀你别急,我就是有些头晕眼花,耳朵有些嗡鸣,没什么难受的。前几日发热得厉害,这也正常。”
谢旋顿时有些喘不过气,他勉强维持住表情,道:“那就好,我这几日忙,没顾得上你,就急着来看看,你没事就好。你们早些休息吧,大嫂打扰了。”
陈秀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道:“子忱你这几日怕是没休息好,脸色差得很。今晚别回王府,你的房间都整理过了,留下吧。”
谢旋点点头,转身便走了。一脸不明就里的贺匀左右看了看,也跟着出去了。
贺匀站在谢旋背后,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谢旋的肩膀抖得非常厉害,他忙转到前面,谢旋闭着眼正大口喘着气,样子有些吓人,像哮喘似的。
“子忱大哥?大哥!”贺匀十分担心,他还没见过谢旋这个样子。
谢旋被这一声唤的募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红得可怕,还携着一股腾腾的杀意,贺匀被这一瞬间吓到了。可是谢旋很快找回了神志,不由分说地抱住了眼前的贺匀,双臂使了很大的力气,箍得贺匀生疼,可又不敢乱动。
贺匀尝试用安抚性的语气轻声道:“这是怎么了?跟我说说。”
谢旋的声音片刻后才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明贤,我...怕你们撑不住。”
几位太医一起到达,门房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犹豫了片刻才说:“王爷,二公子,门外有几位太医。”
太医?叫太医做什么?贺匀眼珠来回转,突然愣住了,他想到了一个不敢接着往下想的可能。
谢旋这才放开了他,神色和声音都恢复了正常:“明贤你先回屋。”
贺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平日里哥哥们有事相商他都会很听话地回避,可是此时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走开。
谢旋道:“乖。”
贺匀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倔强地扯着谢旋的袖子。谢旋沉默了片刻,没再坚持,带着贺匀走到了门外,示意门房将大门关闭。
候在门前的太医有四五位,见到谢旋才纷纷行礼道:“参见王爷。”
谢旋:“不必多礼。我且问各位太医,可曾听过红连翘此毒?”贺匀在一旁没出声,默默的听着。
一名太医道:“有所耳闻,是西域的一种花朵,其花粉有剧毒。”
“可有解法?”谢旋着急道。贺匀猛地看向了谢旋,眼中有一丝不可置信。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又说:“此毒无色无味,通常是随着伤口侵入皮肤,数日后便深入骨髓。出现头晕眼花,耳目不清,腿脚无力等症状...”
“我大哥问可有解法!”贺匀突然开口,语气很激动。这些症状与贺青现在的症状分毫不差,贺匀并不傻,他立刻便想到贺青中毒了。
谢旋伸手拉住贺匀:“各位太医对不住,但事态紧急,究竟能不能解?”
几名太医皆是面露为难之色,“红连翘之毒是浸入到血肉当中的,这...”
意思很明确了。
“你们不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吗!朝廷供你们吃穿是让你们来说无能为力的吗!”贺匀扯着劲儿往前冲,谢旋手上力气极大,才勉强拽住了他。忙对太医们道:“劳烦各位跑一趟,只是这件事希望各位尽全力,最迟三日告诉本王结果。”
“王爷...这...”
“拜托了!还有,别宣扬。”
“臣等明白,臣等先行告退。”
“你们别走!”贺匀红了眼的想要往上扑,谢旋硬是把贺匀拉了回来,一手将他的头摁到胸前。贺匀不肯,伸出手把谢旋往外推:“我不管!他们要救我大哥!救我大哥啊!”
终归贺匀的力气还是没有谢旋大,他挣脱不开,干脆就扑到了谢旋身上嚎啕大哭,谢旋一手不住地摸着他的头,一边说:“明贤别哭,府上的人都该听见了。”
贺匀这才小声呜咽了起来。谢旋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不停地轻声安慰:“好了,明贤,会好的。”
突然,贺匀微微抬了抬头,道:“大嫂?”
谢旋猛地转过身,发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隙,陈秀正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17章刺儿头
笛栏族是整个北方区域最强悍的民族,魏元帝三十年,笛栏征服了东北乌桓、蒙古鲜卑,西北都阵三大部落,几乎统一了北方民族,成为大魏朝的巨大威胁。元帝三十六年,笛栏整顿全军,大举进犯中原,来势汹汹,大有猛虎之势。
贺青这年十六岁,临危受命,统帅乌银两军,披甲上阵。朝中群臣皆上书反对,认为此子尚年少,实不宜担此重任。元帝殚精竭虑好几日,宣东南大统领火速来朝,以作后盾。谁料贺青在平谷关的第一场战役便大败敌军,守住了主防线,叫敌军难夺一城。
卫巍压兵未出,想看看这毛头小子究竟有什么本领。
第一道捷报震惊了朝野,也给了军中的兵士莫大的鼓舞。战士们纷纷对这个少年将军表现出极大的敬畏。
大魏物资丰厚,魏军在平谷关镇守十月之久,没叫那笛栏一族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倒是叫他们弹尽粮绝。笛栏无可奈何,将整道战线撤退了十公里,以便于补充物资。
而贺青看准了时机,亲率一队亲兵,深夜攻入敌营,攻其不备,直接挟了那笛栏的将领压回了驻地,给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换成任何一个老成的将领,都会选择更为稳妥的方式。笛栏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大魏的贺庭老将军刚刚病逝,他们仗着朝中无将想要趁人之危,未想半路杀出贺青这么个不要命的刺儿头。
那时的贺青的确是年轻气盛,父亲病逝,他刚刚接下了大将军的职位,朝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所有的人都在否定,认为他还太年轻,不适合担任大将军的要职。皇帝为求稳妥,压住了金虎符没有给他。他想要证明自己有资格拥有金虎符,于是毅然决然地在敌军入犯,卫大统领尚未赶到,西北兵力调配不开之时,选择了亲上战场。
贺青一直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
可是这一次,虽然他成功挟持了对方的将领,自己却因深入敌营而险些丢了性命,负伤而归。
那夜,一名小兵走入帅帐,道:“将军,朝廷补给了肉食,弟兄们想要庆祝今日劫了敌军将领,邀您出去吃肉。”
贺青正躺在卧榻上,与那小兵隔着一层布帘。他左胸中刀,对方是用重刀横劈着砍过来的,幸得贺青躲闪的快,率先制住了对方的要害,否则这一刀足以当场毙命。他不愿动摇军心,便道:“我不去了·,让弟兄们大口吃肉,喝酒就不必了,提高警惕。”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尽量保持声音无异,可是真的说出口的声音却还是带着一丝有气无力的粗重。那小兵显然听出了不对劲,站在原地没有动。贺青伤重,神思无法集中,竟没有听到脚步声,再转眼一看时,那小兵已经站在了布帘后,正一只手掀开了帘子,对贺青看着。
贺青条件反射般地抽出一边的剑,立刻坐了起来,却牵动了伤口,他的嘴唇顿时变得血色全无。那小兵有些慌张,左右来回地看,不知怎样才好了。贺青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不是让你出去玩儿吗,怎么进来了?”
那小兵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我...我听将军的声音不太对劲,将军你...你受伤了?”
贺青轻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看到了?可就不能出去了。”
那小兵继续支支吾吾:“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要不,我...我去请军医?”
“不用了,军医早来过了。只是方才我动得急,伤口有些裂开了,你过来帮我包扎一下。”
“啊?”小兵慌慌张张抬起头,眼睛睁得溜圆。
贺青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扭扭捏捏的?快过来,疼死我了。”
“...哦,哦!”
行军打仗不容拖延,第二天一早,贺青便顶着病躯将驻线向前推进了十公里,丝毫不给笛栏喘息的机会。未过晌午,敌方便派出来使,要求魏军释放他们的将领。贺青端坐在帅帐内,瞥了一眼那来使,直接道:“开出我满意的条件,否则再战。”不留情面,毫不客气。
此时外面又来报,西北地区敌军已全部消灭,统帅丁勇正往中原驻地这边来。笛栏来使的嘴角抽了抽,忙道:“本国愿即刻撤兵,其余条件由贵国开。”
贺青道:“撤兵?撤哪部分?”
“...自然是西北东北和中部的全部兵力。”
“好!贵国即刻退兵,往后每年的岁贡十倍奉之,不得插手本朝与北部民族任何往来贸易,本朝与贵族的贸易门槛由本朝来定,东北和中部蒙古地区均划给大魏。这些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我军放人、撤兵。”
使臣的脸越听越黑,半晌没再说话。
贺青道:“特使请回吧,回去告诉你们统领,不出七日,大魏必定直攻笛栏大本营,叫他做好准备。”
使臣听闻此言,忙慌张道:“我族同意贵国全部条件。”
贺青笑道:“同意?光是第一条,你们能做到吗?准备去抢?”
敌军来使哑口无言,灰溜溜地退出了帅帐。
一日后,贺大将军取了笛栏统帅的首级,明目张胆地挂到了笛栏驻地之上。
七日后,卫巍大统领携金银虎符北上,乌甲军与银甲军联合攻之,轻而易举端了笛栏本部,把这北部最大的民族一举歼灭,大魏开疆扩土,迎来盛世。
贺青在这场战役中一战成名,实至名归地掌管金虎符。
贺青在北方呆了近一年,凯旋之时整个人都很亢奋。他没等伤口完全恢复,便归心似箭地前往晋阳。贺青爱护兵士,军中军医数量有限,他便不愿意占据资源,所以半月以来一直是当夜为他包扎的小兵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起初他忙于战事还未发觉,此刻闲了下来,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小兵无论是脸还是身形,又或是说话的声音,都与军中一般的士兵有所不同。具体来说的话,就是太不像个男人了,照顾起人来也是无微不至,心思细的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他带着这名小兵坐上了归途的马车,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及其明显地打量着他,看得小兵浑身紧绷,连头都不敢抬。
贺青突然问道:“是不是该吃药了?”
小兵立刻掀开帘子看了看天,估算了一下时辰,又坐好,从一旁的行李包中拿出一袋粉末状的药物,贺青接过去就着水一口喝完了。又问:“这些日子太忙都忘了,还没问你呢小兄弟,你叫什么?”
“小的叫陈秀。”
贺青挑挑眉,“袖?郑袖的袖?”
“......不是的。”
“哦,也是,那是女字。那是王鲔岫居?”
小兵怔了怔,点点头道:“嗯,是那个岫。”
“有意思,我是青山,你是山洞,你我多有缘分。”
小兵听了这话,似是有些脸红,头埋得更低了。贺青抿着嘴轻笑,心里想,逗一逗就脸红了?
经过了两日的路程,马车终于在贺府门前停下了,贺青下了车,心里感慨万千。十一岁的贺匀和五岁的贺敛手拉着手跑了过来,往贺青身上扑。紧随他们身后的,是笑眼盈盈的谢旋,他一出来便在贺青的小腿上轻踢了一脚,道:“贺大将军好风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