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旋叹了口气,道:“不能再喝了。”
贺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可怜巴巴道:“为什么?”
“你喝多了。”
“我没有...”贺匀想把酒坛放回桌子上,可是眼前出了重影,他手上一放,酒坛啪的摔到了地上,碎的稀里哗啦的。贺匀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蹦,又指着地上碎了的酒坛,回头冲着谢旋笑:“嘿嘿嘿,碎了哎。”
谢旋忙把他往后拉了拉:“知道碎了,别去踩。”
贺匀就势往他身上一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谢旋身上,两只手抱着谢旋的脖子:“你再给我喝!我就不去踩!”
“不给喝了,别想喝。”
“为什么!”
“因为你喝多了。”
贺匀听了这话,突然又抽出一只手撑在谢旋胸前,把自己从谢旋的身上支了起来,睁大眼道:“为什么喝多了就不能喝了?”
谢旋无话可说了,只好说:“没那么多为什么,再喝就揍你!”
贺匀傻呵呵地笑了两声,一下子放开了手,整个上半身又砸了回去,谢旋忙扶了一把桌子,才没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贺匀没动静了。谢旋摇晃了一下:“明贤?”
还是没动静,但是谢旋能感觉到,贺匀在抖。
谢旋想推开他看一眼,可是贺匀抱紧了他的脖子,带着哭腔说:“现在没有人揍我了。”
谢旋的心口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他放轻了声音:“谁说的?不还有子忱大哥吗?”
贺匀用手指在谢旋的背上胡乱画着,吸了吸鼻子,嘴上说:“你搞错了哦,我明明做错了,子忱大哥也没打我。我心里抱歉的要死,他也没打我呢。子忱大哥现在疼我着呢。”
谢旋不禁失笑:“那你喜欢他疼你,还是揍你一顿?”
“我都不要,”贺匀的声音闷闷的:“我就想要他想疼就疼我,想揍就揍我。别我做了该挨揍的事儿,他还跟我笑,跟我说没关系。”
谢旋愣住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贺匀突然凑到他耳边说。
谢旋也配合着凑到他耳边说:“好啊。”
贺匀又凑了回去,轻声道:“子忱大哥他心里不开心,可是不会跟我说。我觉得,我不开心的时候他都看到了,可是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看不到。我是不是很笨呀?”
谢旋想动,贺匀又把他拉了回来:“还有还有!大嫂和兰天也不开心,我觉得都是因为我。我都告诉你了,作为报答,你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谢旋摸了把他的头,轻声道:“那你得开心啊,你开心了,大家也会开心的。”
贺匀又咯咯咯地笑起来了,笑了一会儿他说:“不知道啊,不知道该怎么开心,哇好可怜啊!”
一旁的几位姑娘听着这神奇的对话,突然觉得更尴尬了。
这时,谢旋搂着贺匀的腰,一把把贺匀带了起来。姑娘们忙站了起来准备扶,谢旋道:“莫动,我来。”
贺匀的样子看起来是不能回王府了,谢旋打算让他先缓一缓,于是问道:“明贤说,这里有间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玲玲道:“嗯,就在楼上,左拐直走最后一间就是。”
谢旋点点头,单手捞着贺匀的腰,扶着他往前走。本来一步一步走得好好的,谁知到了楼梯口,贺匀却死活都不抬脚。
谢旋试着拎了一把,果然死沉死沉的,贺匀完全不用力气,全靠在了谢旋身上。
谢旋道:“抬脚。”
贺匀:“嘿嘿嘿,不会抬。”
原来喝多了酒不仅会智障还会残障吗?
这时玲玲有些犹豫道:“其实公子,喝醉了是会这样的,你可以...抱他上去。”
谢旋恍然大悟:“多谢。”
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捞住了贺匀的膝盖,一下子把他横抱了起来。贺匀脚下突然悬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双手搂住了谢旋的脖子,笑道:“飞啦!”
谢旋觉得果然轻松多了,三步两步抱着人上了楼梯,拐进去看不见了。
几位姑娘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莫名有一种被抢了饭碗的感觉?
谢旋把贺匀放到床上躺好,便坐到了一边。
谁知屁股还没有焐热,贺匀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盯着谢旋,目光无比清明。
谢旋愣了愣:“醒了?”
“怎么不飞了?”
看来没醒。谢旋有些头大:“不飞了,飞不动了。”
“为什么飞不动了?”
“因为翅膀累了。”
“哦。”
贺匀又躺了回去。
谢旋刚刚松了口气,谁知贺匀又开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秘密呢。”
“嗯?”
“说好了交换秘密的。”
什么时候说好的?
“我...没有秘密啊。”
“你骗人!”贺匀又坐了起来,用手指着谢旋,重复了一遍:“你骗人!”
谢旋赶紧坐到床边:“哎呦小阿匀,你别猛地往起坐,容易晕。”小阿匀?我怕是也被贺老二带傻了。贺匀小的时候,谢旋爱管他叫小阿匀,自从贺匀过了十岁,便再没叫过了。这回估计是因为贺匀的智商回到了十岁前,给了谢旋一点错觉。
贺匀弯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没晕!”
谢旋没办法了,抬手把他的手按了下来:“老实点,我跟你说就是了。”
贺匀立刻摆出了一副好好听课的乖学生模样,坐直了看着谢旋。
“你和兰天跟我去西北的那一天,我刚知道那件事,那晚我回去的很晚,记得吧?”
贺匀点点头。
谢旋言简意赅道:“帮我父亲治疗的军医姓贾,是他告诉我的,张思远用他妻儿的性命要挟,让他给我父亲下毒,就是这样。”
贺匀半晌没有说话,眼神里有些迷茫。谢旋笑了笑,现在跟他说个什么劲儿,看起来是听不懂吧,听懂了明早酒醒了也就忘了。
他笑道:“睡吧明贤,睡醒了再回去。”
谁料贺匀愣了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谢旋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怎么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贺匀用力推了一把他,大声道:“半年了!你是个坏人!”
谢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半年是指谢旋得知那件事已经半年了,也已经把血海深仇埋藏在心里半年了。贺匀的意思是已经半年了,谢旋却没有跟任何人说。
谢旋忙哄道:“明贤明贤,仇都已经报了,我们不在乎这一年半年的,乖。”
贺匀抽泣道:“谁说不在乎的,我就在乎!就在乎!就在乎!”
谢旋抱了一把他:“好好好!你高兴就好!”
贺匀又不说话了,过了半天才在谢旋耳边轻轻说道:“子忱大哥,我不想这么累。”
谢旋也轻声道:“你可以不这么累的。”
“姓张的臭狗屎说,在朝廷里,谁害谁都是天经地义的,真的吗?”
“他胡说八道的,这个世界上,谁害谁都不是天经地义。”
“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大哥?”
“因为他是坏人。”
“那我也是坏人,我害了好多人了。”
李携、孙傅余、张思远、郑王。张党那边的中流砥柱全都落了马,贺匀还真是功不可没。
“你那个不算,是他们先做坏事的,做了坏事就要受惩罚,你只是帮你大哥出了气而已。”
“真的吗?”
“真的。”
“嘿嘿,我知道。我就是想听你告诉我,我做的是对的。”
“嗯,你做的是对的。”
“可是大嫂不想跟我一起住,她想去伽蓝寺,她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大嫂只是想你大哥了。”
“我知道,她要是跟我和兰天在一起,就每天都要笑,就像...就像子忱大哥一样,笑的都不是真的。”
“...子忱大哥不是故意的,子忱大哥只是...只是习惯了。”
“我想要!”贺匀突然提高了声音。
谢旋愣了:“想要什么?”
“时间。”
“嗯?”
“给我两天,啊不!一天好不好?我会变的高兴起来的。刚刚子忱大哥说了,我要是高兴,其他人也会高兴的。”
谢旋的心里软得像水一样,温声道:“好啊。”
贺匀嘿嘿乐了两声,又突然坐直了,大手一挥掀开了被子,朗声道:“回家啦!”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谢旋只好弯腰拿起了鞋子想帮他穿上。
贺匀胡乱蹬了几下腿,把自己的鞋子给踹飞了,笑盈盈地张开了双臂:“飞!”
于是谢旋无奈的又把喝醉了的贺家小阿匀抱了起来,还抽出了一只手拎着两只鞋子。走到楼下的时候,成功的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贺匀皱了皱眉,拍了一下谢旋拎着鞋子的那双手:“不要!扔掉!”
谢旋手上一松,鞋子应声落了地。
香香站在他们身边,看的正起劲儿。谢旋侧了侧头,道:“劳烦姑娘帮我扔了吧。”
香香忙道:“哎哎好啊好啊!”
谢旋笑着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第26章展翅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各家各户的灯光也都熄灭了,谢旋借着月光在昏暗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贺匀没了动静,像是睡过去了。
这小兔崽子,真是磨人呐。
谢旋把贺匀送到了房间里,帮着脱了衣服,又无微不至地帮他擦拭了身子。眼光落在他右肩的伤疤上,谢旋的心中一阵不是滋味,指尖在已经长好的伤疤上轻轻摩挲下来,才扯过了被子帮他盖上。
折腾出一身汗,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注意到一旁的柱子后面,站着一个人。
谢旋眯眼辨认了一番:“兰天吗?”
贺敛这才从柱子后面慢吞吞地移了出来,轻声道:“子忱大哥。”
谢旋走过去,蹲下松了松贺敛腿上的绷带,抬头道:“怎么还不睡?腿怎么样?”
贺敛低着头:“我在等你和二哥。腿好多了,不疼了。”
谢旋笑了笑,拉着贺敛慢慢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两人坐下后,谢旋问:“等我们做什么?”
贺敛抿了抿嘴,道:“子忱大哥,我有话找二哥说,可是我不敢。”
“那先跟我说说。”
贺敛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道:“我想出去走走,等...等我长大了,我再回来。”
谢旋看着贺敛:“出去?”
“嗯,我听说大魏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江南有水乡,西南有高原,还有望不尽的山川和美丽的大草原。这些地方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很多了不起的本领,是在晋阳学不到的,我想出去看看,看看自己能够变成什么样子。”贺敛的语气中有隐隐的兴奋。
谢旋有些心疼,又有些高兴,他拍拍贺敛的头:“怎么突然这么想了?”
“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了。大哥的仇已经报了,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二哥不一样了,他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成熟了,我也想长大,我...我想自己长大,不想活在你和二哥的保护之下。我觉得,我好像也可以做得很好。”
“当然了,你当然可以做得很好。”
贺敛有些高兴:“子忱大哥,你同意了吗?”
谢旋笑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你还小,一个人在外面东奔西跑,我和你二哥放不下心。”
贺敛有些为难:“那...那我再想想。”
谢旋道:“好,我先去与你二哥说说。”
贺敛点了点头,谢旋扶着他走回了房间。他敏感的发现,贺匀的房间里好像有个人影动了动。
谢旋又去敲了贺匀的门,果然里面很快便传来了贺匀的声音:“进来吧子忱大哥。”
谢旋关上门,走到油灯旁边想要点灯,贺匀道:“别点灯了大哥,我觉得黑灯瞎火的挺好的。”
谢旋笑着坐了过去,月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屋子,可以勉强看清贺匀的脸。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睡了一天了总不能老睡。”
“头疼吗?断片儿了没?”
贺匀有些不好意思:“有点疼,但没断片儿,我喝酒从来不断片儿的。”
谢旋笑了,耍完酒疯还能清清楚楚记得,也是个本事。
“听到兰天的话了?”
“嗯。”
“你怎么想?”
“我刚上任不久,在军中没有熟悉的人。子忱大哥,你有信得过的人吗?能保护他的,也给他做个伴儿,要不我不放心。”
谢旋没想到贺匀会这么说,一时愣了神。
“子忱大哥?”
“有。记得当时回西北时跟兰天住一个屋的那个小孩儿吗?叫冯奕的,跟兰天差不多大。”
贺匀点了点头,他对那小兵的印象还不错,是个挺好的孩子。
“他就负责给兰天做伴儿,我再让丁勇调几个身手好的兵跟着他们。”
“恩,”贺匀点点头:“行。”
“兰天一定以为你会骂他一顿,不敢来同你说。”
贺匀笑道:“我是想骂他来着,可是又一想,他想去闯,我拦着他干什么?况且,”贺匀声音很低:“他呆在晋阳,迟早要进军营,还是让他做想做的事吧。”
谢旋没再说话,抿着嘴笑了,贺老二长大了。
“我有点感动,”贺匀突然开口,“我真是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