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画画。”
“周公子……”
“顾眉生早就料到有今日,所以托我来替你解围的。”
苏诗青有些诧异:“顾公子?他也来锦城了吗?”
周玉然点了点头:“他想见见你。”
苏诗青感到震惊,没想到顾眉生竟然知道这些,还让周玉然来替他解围。
“顾公子在哪里?”
“我带你去。”
郊外。
周家山庄。
远远地,苏诗青看到顾眉生坐在平静的湖边。
他一身华贵银色貂皮端坐于轮椅中,纤尘不染,周围白雪漱漱落下,小厮为他撑着油纸伞,此情此景更衬得他肤色白净,也更加病态消瘦。
周玉然走过去,蹙眉道:“外头风雪大,你怎么出来了?”
顾眉生咳嗽两声,微微弯起嘴角,有气无力道:“有什么要紧的。”
然后他示意小厮转动轮椅,和苏诗青面对着面:“你来了。”
“顾公子。”
苏诗青点头,看着他比以前更加凹陷的脸庞,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顾眉生笑了笑:“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一直都做得很好。”
说完,他对周玉然道:“我能同他说几句话吗?”
周玉然点了下头,然后走进厢房内。
顾眉生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苏诗青:“我听说图画院破格让你参加宫廷画师考试,恭喜啊。”
苏诗青打开锦盒,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支剔红诗文湖笔。外壁厚髹朱漆,刻复莲瓣纹,花卉锦地上雕行书诗文,十分精美。
“顾公子,您这是……?”
“这只笔,是我抓周时抓到的,一直珍藏至今,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顺利通过这次宫廷画师的考试。”
苏诗青瞪大双眼,震惊道:“顾公子,这使不得!您怎么能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呢?”
“咳咳咳……”
顾眉生咳嗽几声,顺过气后,才缓缓说道:“反正我也带不走,不如将它留给你。”
苏诗青很感动:“顾公子,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才好!”
“是我得感激你,我只是将顾眉生这个身份借给你而已,可是你,却帮我完成了梦想,如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顾公子……”
“你就收下吧。”
苏诗青握紧手中的锦盒,感激道:“多谢顾公子。”
他在心里说道:谢谢你让我成为你。
顾眉生微微勾唇,露出释然的笑容。
……
苏诗青走后,顾眉生让小厮端来佳酿,顺便将周玉然叫了过来。接着他又特地支走了小厮,然后给周玉然倒了杯酒。
“表哥,难为你替我跑了一趟,我敬你一杯。”
周玉然:“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顾眉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呛鼻的味道令他咳得脸色愈发苍白。
周玉然按住他的手:“大夫说你不能饮酒。”
“将死之人,何需在乎这些?”顾眉生苦笑一下,“今日我只想痛痛快快的醉一回,你陪我好不好?”
周玉然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好吧,我便陪你醉一回。”
酒过三巡,顾眉生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然后将酒杯掷之于地。
“我有些乏了。”
周玉然起身替他拢了拢披风:“那便回去休息吧。”
顾眉生望着结了薄冰的水面,发自内心地感激道:“谢谢你,表哥。”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快些回去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周玉然担忧地看了看他单薄的背影,默默地转身离开。
走到拱门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落水的“噗通”声。
周玉然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瞬间红了眼眶,可是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前走。
因为他知道,这是顾眉生的宿命,亦是他自己所求。
从今往后,他将独自一人“远行”,为苏诗青让出一条辉煌大道。
……
周府。
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客厅内摆放着贺寿之人精心准备的寿礼,寿幛上写着对御仁帝的贺词,外面的戏台上正演着为周老夫人祝寿的吉祥戏。
厢房内。
周老夫人望着面前的苏诗青痛哭流涕,猛地跪在地上,想要抚摸他的头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的珂儿啊!珂儿!这……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为娘盼这一天盼了究竟多久!”
苏诗青泣不成声,跪着上前扶住周老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当今刺史之子。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作为妓女的孩子被人泼脏水,指手画脚。如今却突然得知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叫他如何不委屈,不心酸?
这一切,简直就像做了一场辛酸的噩梦!
周玉然不自觉地红了眼眶,他故意支走所有人,连他的父亲都没有告诉,只留下周老夫人和苏诗青,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个相认。
周老夫人涕泪横流:“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我听然然说,你被一户人家捡走了是吗?他们有没有苛待你?你怎么会……这么瘦?”
说着又哭了起来。
苏诗青留着泪看了周玉然一眼,周玉然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哽咽着说道:“他们,他们待我很好,我没有受委屈。”
周玉然这么做,是怕周老夫人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会更加伤心。
“那就好……”
周玉然过去扶起周老夫人:“娘,您快起来吧,既然珂儿已经找到,日后咱们多多补偿他就是了。”
周老夫人硬是拉着苏诗青不肯撒手,生怕又会丢下他一样。
“珂儿,我的好珂儿。”
“娘……”苏诗青情难自禁地啜泣起来,他多想投入这个亲娘的温暖的怀抱,可是他不敢,因为他害怕美梦会破碎。
周老夫人流着泪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如视珍宝。
周玉然打断他们:“母亲,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爹和大哥那边先不要去说,他们还在为国事烦忧,孩儿不希望他们分心。”
周老夫人点点头:“娘明白,你昨日说过,珂儿现在是替眉生在图画院当画徒是吗?”
“对,此事复杂,不可贸然认亲,更何况……”周玉然看着苏诗青停顿一下,道,“咱们还得顾及珂儿的想法。”
周老夫人了然道:“珂儿,你告诉娘,你是想做回周玉珂还是想继续做顾眉生?”
苏诗青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我想留在图画院继续画画。”
“你是刺史之子,想进图画院有何难,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苏诗青却摇头道:“可是我答应了顾眉生,这是他的遗愿,我这辈子只能是顾眉生。”
顾眉生用死来为他铺路,他怎可辜负?
周老夫人震惊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说道:“也对,刺史之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会招致杀身之祸,无论你是谁,顾眉生也好周玉珂也罢,你都是娘的孩子,娘只要你开心快乐,其他的别无所求。”
苏诗青非常感动:“娘……!”
“娘的夙愿已了,只求你今后多来看看娘,这样娘就心满意足了。”
苏诗青擦着泪,赶紧点头。
在周府待了许久,直到天黑周玉然才将苏诗青送回图画院。
临走前,周玉然叮嘱道:“只有我和娘知道你是谁,若是想平安无事,你就得死守住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苏诗青郑重地点头:“我不会忘记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各位亲爱的读者,接下去每天更一章哈!
第62章 去留抉择
六月底,邻国缙国突然发兵入侵边境诸城,滋事挑衅。
城内金银财宝、布帛、骡马,均被洗劫一空,妇女更是惨遭缙军的摧残。
御仁君震怒,随即派揭傲调兵前往边境戍守边防,明日一早便要立刻动身。他还派了周玉然和周玉珏等作为使臣前往缙国进行交涉,倘若交涉失败,或是缙军再次来犯,绝不姑息。
揭傲派人给苏诗青送去信件,想要再见他一面。
得知这个消息后,苏诗青立刻奔出图画院。
刚到门口,他就遇到几位太监,他们站成一排,神情十分严肃。
“请问,你是顾画徒吗?”
苏诗青看着他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是,不知几位公公有何贵干?”
“长公主有事召见,特命杂家在此等候。”
长公主?苏诗青感到不解,难道又要叫他去画画?可是为何这么大的阵仗?又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他忐忑不安地跟随那些太监进宫,径直来到长公主的寝殿。
奇怪的是,自从他进殿之后,周围就安静得可怕。
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连宫女太监也不知去向。
少倾。
“顾眉生。”
身后突然传来长公主冷漠的声音,苏诗青赶紧下跪行礼。
“小人见过公主殿下。”
紧接着,一双绣着祥云的锦鞋踏进殿内,驻足在他的眼前。
苏诗青顿时感到如芒在背。
头顶再次传来长公主漫不经心的询问:“你可知揭将军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边境?”
“小人知道。”
“那你是不是很想再见揭将军一面?”
“……?”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长公主冷笑一声:“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想见他吧?”
苏诗青脸色泛白:“公主殿下……?”
长公主咬紧下唇,不甘道:“真没想到,本公主竟然输给了一个男人。”
苏诗青嚯地抬起头,在这个无人的寝殿中,仿佛有一股阴湿的冷气从脚底升起,直沁入骨髓。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长公主用冷如冰窖的眼神望着他,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使她心碎难过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她不甘心!凭什么堂堂一国公主会输给一个男人?
良久过后,她才开口道:“顾眉生,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本公主今日召你进宫,不为其他,就是为了不让你见揭傲最后一面!”
苏诗青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公主,整个人就像淹没在深水之中无法呼吸,半天说才挤出一句话来。
“公主殿下,小人不知道您是何意。”
“本公主贵为一国的公主,身份尊贵,名动天下,屡次放低身段向揭傲示爱。可是揭傲却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本公主。”长公主咬牙切齿地指着他,吼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揭傲做到那种地步,满心欢喜的想着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到头来竟然连一个男人都不如,叫她如何甘心?
苏诗青没有回答,身体仿佛坠入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漆黑。
面对这肯定性的沉默,长公主的眼角泛红,心像被火烧一样痛苦。
初次见到揭傲时,他一身戎装。五官刀刻般的英俊,眉目深邃锐利,整个人散发着卓尔不群的王者之气。而她只是在不太遥远的地方轻轻地看了一眼,便生平第一次动了心,如此的强烈!
从那天开始,只要是看到揭傲便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听到他问安的声音和一个不经意间的对视,心就会像生病一样狂跳不止。
可是慢慢地……心也开始变得焦急了,中毒般地思念,刻骨铭心地思念……思念……还是思念。
为此她放下所有的高贵与矜持,主动向父皇请求赐婚,主动靠近揭傲,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内心的爱意。
她的爱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高贵的爱,可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揭傲不爱她?肯定是因为顾眉生!这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利用容貌接近揭傲,勾引揭傲,她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长公主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扎进肉中,却感觉不到疼痛。
“本公主要你离开图画院,永远都不能踏进锦城半步,也永远都不许再出现在揭傲的面前!”
闻言,苏诗青心如刀绞,长公主的话犹如一把冰冷的剑,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小人……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
长公主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小人!恕难从命!”
苏诗青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长公主的要求他做不到,凭什么要他放弃?
“好,很好!”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长公主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起来,“本公主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爱揭傲,来人呐!”
门外悄无声息地走进一位宫女。
“拿火盆进来!”
苏诗青震惊地抬起头,对上长公主那刀锋般冰冷的眼神,一股寒气沿着脊柱窜到发梢。
很快,那名宫女便端着烧红的火盆进来,她将火盆放在苏诗青的面前后又退了出去。
阳光下,长公主明艳的脸,看起来分外恐怖。
“你不是想见揭傲吗?若是你能将自己的双手伸进火盆内,本公主就如你所愿。”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苏诗青悲愤地吼道:“公主殿下!小人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何要这样对待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