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着登基事务繁忙,再加上那封信足够恳切,霍戎八成会放过,没曾想……暴君竟然如此急迫的搜查他……
商沅深吸口气,万幸的是原主一直易容,且始终没有什么破绽。
纵然再高明的探子,也不会将那下药细作和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公子,前太子妃扯上关联。
只要他藏好马甲,用国公府公子的身份苟到足够的盘缠,离开京城就好了。
对……足够的盘缠,离开京城……
商沅捏紧拳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小目标。
如今风雨飘摇,卫国公恶心不走儿子,也只能选择默认,不让家丑外扬,国公夫人除了没事刺商沅几句,也输出不了实质伤害,到了晚间,四人正在用膳,终于等到了回府的卫国公。
国公夫人一看到丈夫回来,立刻飞扑上去:“夫君,外头怎么样?”
自从燕王进京,传言都没停下过,但不论是何种传言,都是说这是个凶戾的主儿,看丈夫没被人抬回来,简直有绝处逢生的快慰。
卫国公倒还算平静,拍拍爱妻的肩道:“燕王……哦,陛下今日已称帝了,明日举办登基大典,陛下仁慈,没有外头传言的凶神恶煞,一个人都没杀,甚至还封太子为贤王了。”
“封太子为贤王??”
商沅震惊,在原书中有处情节是,太子年少时蹴鞠失手打死了自家表弟,可最后却推出霍戎顶罪,皇帝不由分说,直接将刚满十二岁的霍戎丢到雪地中令人杖责,那次男主命都丢了半条,差点挺不过去……
在《噩梦:暴君的回归》一书里,霍戎一进京就对太子百般折磨,如今没动一根手指,还……还立太子为贤王??
这和原书差别可太大了……
不过商沅知道,霍戎可不是男菩萨人设,如此做法,一定是在猫玩耗子。
卫国公不由哼道:“再说他曾和阿沅一起在太学里念书,还来过咱们府几次呢,虽是之后二人逐渐生疏,燕王爷性情大变,但有那么一点儿旧情,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旧情?
原主和暴君的……旧情!?
商沅怔住,飞速回忆原书中的剧情。
他清楚记得原主就是个炮灰,原书里和男主唯一的关系就是妄图刺杀被杀,虽然二人同在太学,但那只是一笔带过,并未有任何情节描述。
难道是……觉得事情太小,直接略过不写了?
可原主竟然还带着那暴君来过家里?!
啊啊不要啊狗作者!所以原主到底对暴君做过什么,交情到了哪一步?
商沅都快哭了,怎么关键的步骤都给省略了,他差那点儿看书币么!
不过看卫国公的模样,想来这同窗关系还算融洽,商沅不由得松了口气。
问题不大,还能继续苟。
“还有,锦衣卫那名单已经上缴了,陛下叫你们二人明日晚间去宫里赴宴。”卫国公狠狠的瞪了商沅一眼:“你们都规矩些,切莫给家里惹祸。”
商沅没心思和他爹斗法,心虚道:“陛下……为何在此时设宴?”
“这我就不晓得了,看锦衣卫的样子大约是在找什么从军营逃出的人。”
商沅:“……”
他已经想连夜离开京城了,干笑道:“儿子从宫中回来,一直身子不适,想在家休养几日,再说贤王也在宫中,儿子还是避嫌的好……此事让商阙弟弟一人去就好。”
卫国夫人心里一喜,却听卫国公怒道:“避什么嫌!退婚的事你耍耍脾气也就是了,切不可外传!还有身子不适?怎么就你娇气!?锦衣卫发了话,只要不死,抬也要抬过去。”
商沅:“……”
但是转念一想,暴君搜查的线索都没什么特定性,那夜烛火昏暗,他又易容,就算赴宴,暴君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这种时候,卫国公再看儿子不顺眼也要多嘱咐几句:“你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府中,此事和你们无关,只小心赴宴就好。”
商阙面色丝毫未变:“儿子晓得,父亲说得对,哥哥一直在宫中,陛下不会难为你的。”
燕王嗜杀暴戾,商沅又曾背弃于他,如今登基,他这大哥八成要折磨得骨头都不剩。
也真是可怜。
商沅指尖一紧,也含笑道:“阙弟说的是,儿子也去一趟宫里吧。”
*
天寒风疾,储秀宫外,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拾阶而上,裹着大氅的身姿冷肃悍然。
正拿着铜拔子翻盆里的炭火的小太监抬眼一看,吓得登时跪倒在地:“陛下……”
他没料想传闻中的暴君不去视察三大殿,不去查看宫宴,偏偏来了这小而隐秘的储秀宫偏殿。
偏殿不大,小小的轩窗半敞,床榻和贵妃椅贴墙放置,一旁的茶几上,摆着的尽是些画册书籍。
霍戎冷冷扫视这方寸之地,声音透出暗沉:“这就是……商沅学规矩的地方?”
那人忙道:“回禀陛下,太子妃按宫规,在此处学了三个月规矩……”
话还未说完,上首一道冰冷的命令传来:“掌嘴五十。”
话音一落,登时有人上前把那小太监拉出去。
新禀告的太监听说过宫中的一些流言,知晓新上位的皇帝和前太子妃曾是太学同窗许有旧事,小心翼翼改了名儿道:“回陛下,商公子的确曾以未嫁太子妃的身份,在此学大婚的规矩,主要是通晓人事,和服侍君主起居。”
太监没有细说,但霍戎明白那言外之意。
本以为五年过去,经历过少年的背叛,已不会有事再让他心痛。
可此时,冰封的心底深处却如同有锤子砸落,泛起斑驳沉闷的痛意。
他记得那细作身上的香,清冷幽甜,让他想起五年前,雪中抱着腊梅,和他一起在宫墙上奔跑的少年……
那细作逃跑后,他心底曾经浮现过自知荒诞的念头,可仍有一丝希冀。
那个时候,少年不可能在他的大帐,他正在这间屋子里学规矩……
霍戎狭长的黑眸沉了沉,涌现一股让人颤栗的杀戮之气……
桌上摆着的赫然是男子缠绵图,霍戎翻看两页,眼角眉梢盈满冷意。
所以商沅也懂了男子床笫之间的私密之事?
他会在此地学着宽衣解带取悦夫君么?
霍戎开口,嗓音微哑:“他平日……就在这屋子里吃住?”
“回禀陛下,平日里,商公子不怎么出门。”那太监道:“老奴也只是给他送送饭而已。”
霍戎打开窗,冬日冷风拂面,心里有了主意,眼眸才渐渐平静。
商沅学的是怎么侍奉皇帝。
而如今,他才是天下之主。
既然商沅学了一身规矩,他自然……也不能浪费了。
不把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玩出花样,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霍戎眯眸,漫不经心的打量房内,却忽一凝眉。
“他在此处住了多久?”
“前日刚回国公府。”
前日……
恰是那细作下药后的第二日……
霍戎呼吸一滞,床上薄薄的棉被,分明是初秋的厚度,可如今……早已是冬日。
霍戎扫视一圈,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用指尖一划。
薄薄的一层灰烬。
*
秋夜爽朗,圆月高悬在宫阙琼楼之上,愈显森严恢弘。
掌灯时分,京城被锦衣卫记录在册的世家公子都遵旨前来。
有个宫女摆弄着花枝,压低声音道:“哎,你说这些公子无官无爵,陛下为何单单叫他们来宫中赴宴?”
有宫女笑嘻嘻道:“我猜也许是陛下想……想充盈后宫吧。”
本朝男男可婚,也有喜好男色不怕外戚的皇帝,专门选俊秀世家子当君后,内可侍寝外可议政。
听闻陛下一直未有身边人,如今召集容貌尚可,又能写字的少年入宫,八成是有了那方面的想头。
“君后?不可能。”那宫女神秘道:“这次晚宴前太子妃也会来,陛下不可能让他当君后,你说陛下是不是借宴会……”
那宫女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新来的两个小宫女面露懵懂:“姐姐,太子妃怎么了?”
“你知道他怎么当上太子妃的么?”那宫女瞅瞅四下无人道:“宫中有流言,说陛下当初被诬谋逆,也有他贡献的一份力。”
“后来陛下被流放边境,他转身成了太子妃。”
小宫女倒抽冷气:“这么说是踩着陛下上位了?”
“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卷土重来,太子却成了阶下囚吧?”
“没头没尾的事,大家都少说几句吧。”一个大宫女站在一旁,压低声音道:“如今不比从前,大家都注意着分寸……”
*
清亮月光盈满汉白玉砌成的太液池,龙涎香若有若无萦绕。
正值中秋夜色朦胧,数十名少年坐在池畔,桌上奉着精致的月饼瓜果,宛若仙境。
商沅坐在末尾尽量不引人注意,听到太监的传唤,才和别人一起离座行礼。
却听到周遭有溢出的低声惊叹。
商沅悄悄抬眸,一时间也怔在原地。
上次在床笫之间,夜色遮掩下还未完全看清暴君长相,此刻灯火辉映,他高台之上端坐,五官愈发清晰俊朗。玄色长袍下的身形高大挺拔,远远望去,漠然威严。
和那夜的疯狂迷醉判若两人……
在场的除了专心科举正途的,还有不少是想嫁人的小公子,一双眼睛早就黏在年轻的陛下身上了。
只有商沅,在夜宴下重逢故人,又忆起那场迷醉而……羞耻的□□。
他心虚的擦擦额角,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
不得不承认,这文的男主虽是个疯批,但整个人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只能怪自己穿来的时机不多,如今只想离得远点苟住这条命。
落座后,膳食依次上齐,众人动了几下筷子,只听坐在上首的帝王缓缓道:“听说各位平日喜欢做诗?”
声音沉稳悦耳,完全不似传言中的阴戾。
此刻的陛下宛如宫中贵公子,倒让人放松了警惕:“回禀陛下,臣等平日无事,会做诗打发闲暇。”
上首的声音缓缓响起:“月夜吟诗,也是佳事,不妨让朕给诸位寻个乐子?”
年轻帝王可以称作温和,但众人脸色登时煞白。
都虞侯血迹未干,暴君嘴里的乐子,八成要命……
霍戎显然也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一摆手示意身侧太监。
冯公公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内官击鼓,你们将这玉佩传到下一人,鼓声停时,这玉佩在谁手上,谁就作诗饮酒。”
陛下发话,没人能拒绝。
托盘上是块莹润剔透的白玉佩。
鼓声响起,那玉传至两人手中,他们都还算顺利的做了诗。
霍戎目光悠然的扫过众人的面色,到座位末尾时,眼眸不着痕迹的晦暗了几分。
鼓声再次响起,一个公子却把持着玉,专等鼓停,吟完诗还道:“这首诗是臣方才有感而发,如今浮云开散,中秋月圆,恰如陛下云开月明。”
“云开月明。”霍戎淡淡道:“你很会说话。”
“臣母亲说,生臣那日,一大早就有小喜鹊在树梢上报喜呢。”这少年嗓音如春日黄莺,甚是婉转勾人道:“听闻陛下年幼时受尽苦楚欺辱,以后若是有臣日夜陪伴,定能多出不少乐子。”
霍戎喜怒莫辨:“朕方才也在想,若是朕的猎鹰长了你这张巧嘴,也是好事。”
霍戎喜狩,有一海东青常年伴随身侧。
那少年面上一喜,立刻翩然跪下:“臣也愿常伴陛下左右。”
陛下如此年少英俊,身世又如此悲惨,恰需他来慰藉。
霍戎懒懒的勾起唇:“都说以形补形,朕倒有个旁的法子。”
他语气丝毫未变:“来人,把他舌头割了喂阿哨。”
气氛陡然一变,无人来得及反应,那少年已立刻被侍卫割去舌头,鲜血四溅。
鹰鸣,那被唤作阿哨的猎鹰在皓月下展翅滑翔,骄矜的叼走了地上那块带血的软肉。
见此血腥场面,已有两人尖叫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
在座之人瑟瑟发抖,都强自按捺住惊慌。
一旁侍候的冯公公摆摆手,时急时缓的鼓点再起响起,沉沉落在众人心头。
玉佩在众人手中如烫头山芋般飞速传递,商沅望着向他逼近的玉佩,心跳和着那鼓声骤然加快,几乎天旋地转。
这玉,分明是他留在霍戎处的那一块……
这是暴君设的局吗?难道这场晚宴也是为了揪出他?
商沅心思纷乱,只想着快些把玉传给旁人,谁知那玉一碰到他指尖,鼓声却戛然而止。
……要完。
商沅站起身,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常。
他没有做诗技能,也不知道原主会不会做诗。
可是玉传到他手中的一瞬间,脑海中蓦然涌一首咏月的诗。
商沅顿了顿道:“月出风雨定,解佩夜添灯,此情何处认,眉间心上寻。”
这首情诗在脑海深处,经久不散。
八成是原主给心仪之人写的,急中生智记起来了。
商沅松了口气,简直想当场给原主磕头。
露骨不露骨无所谓,这一关至少是过了……
只是商沅没留意到,帝王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晦暗不明。
霍戎似笑非笑道:“你这首诗,倒勾起了朕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