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身上的银钱都被那伙土匪抢了去,他也不好赖在人家家里,可身上又的确没有值钱的东西给他们,于是姜容道,“劳烦大娘了,村里可有无人居住的房屋,可否允我暂住几日?”
“有有有。”翁大娘见他十分识时务,心里的不忍更多了,“待会儿我让良儿去跟村长说一声,再帮你搬过去。”
“谢过大娘了。”姜容虚弱地笑道。
“只是若良儿问起……”
“大娘放心吧。”姜容倒没觉得怎么样,他们救了自己一命就已经是自己的恩人了,断没有在恩人家里蹭吃蹭住的道理,“我待会儿就跟他说,是我自己要走的,我与孩子父亲走散了,只在这儿暂住几日,等孩子父亲找来了,我会离开的。”
“好好。”翁大娘越看越满意,满嘴嘀咕着“可惜了可惜了”这才走出了房门。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怀着孕,不然跟了良儿也未尝不可,唉。
姜容又躺倒在床上,身上疼得厉害,心里也乱成一团,现在的情况很糟,比他想的大部分出宫可能会陷入的境况都要糟糕,可又幸运。
他没冻死在山上,而是被人所救,救他的人家很善良,替他处理了伤口,也请大夫保住了他的孩子。欠人恩情,姜容不知道怎么还。他现在连养活自己都是难事,眼前是一团迷雾,姜容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中午,翁大娘给姜容端来一碗白粥外加一碗鸡蛋羹,她见姜容气度清贵,料定他是个大户人家的双儿,此时有些局促,“咱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怀着身孕,吃碗鸡蛋羹吧。”
“多谢大娘。”姜容说着谢,却没接过那碗鸡蛋羹,只喝了那碗白粥,“蛋羹留给方大哥吃吧,我已经够麻烦大娘了。
“哎!没事!”翁大娘说什么都要给他放下,“你怀了孩子得吃点好的,咱家也没什么好东西,等良儿回来让他去河里抓条鱼,晚上炖点鱼汤给你喝。”
她真心实意,在经历了昨日之事后,对于别人的善意姜容更难招架,“谢谢大娘。”
“哎!快吃吧,有事喊大娘一声。”
姜容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可眼前这碗简单的蛋羹却吃的他热泪盈眶。他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吧。
柳叔叔,佳音,阿六,梁秋怡,还有现在的方遇良和翁大娘,他们都是好人,都待自己很好,他还有眷恋的人。
快到夜晚方遇良才回来,被翁大娘说了几句,也不恼,笑着接过翁大娘手里的热水一饮而尽,笑道,“我去问村长村北的茅草屋能不能给阿容住,村长同意了,我看天色还早就去修葺了一下,这才回来晚了。”
“知道了知道了,还等你回来抓鱼给阿容吃呢。”
“我明日就去。”方遇良几口吃了留给他的晚饭,“阿容还好吗?”
“没事。”她不想自己儿子过度关注姜容,“行了,快去休息去吧,娘去看看他。”
“我也去看看。”
“你看什么!”翁大娘呵斥道,“人家一个双儿,改日他夫君就找来了,你得避嫌,懂不懂!”
“什么!”方遇良大惊失措,“他,他有夫君?!”
“不然呢!没有夫君哪里来的孩子!”
“我以为,他是个寡夫……”方遇良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屋。
翌日一早顶着一对黑眼圈出来,姜容在他们家吃了早饭,翁大娘找了个力气大的妇人将他背去了村北的茅草屋。
“这小公子哪里来的?看这样貌莫不是天上的神仙?”方遇良的好友凑过来,小声道。方遇良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一直看着姜容离开的方向。
“喂!人都没影儿了,还看!”
“你说,他真的有夫婿吗?若是有,为什么会舍得他一个人出来?难道就不担心吗……”
拍了拍方遇良的肩膀,好友语重心长道,“醒醒吧兄弟,他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哪个权贵之家的主君,也至少是个宠侍,看一举一动,多半是个主君,你还是死心吧。”
“那他的夫婿,真不是人。”
茅草屋什么都没有,屋顶被修葺了番,能够遮风挡雨了,姜容拄了根木棍下床,从今天开始,他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这里民风淳朴,他也有个遮风挡雨的住所,翁大娘给了他一小袋糙米,虽然不想要,可他现在腿脚不便,不要怕是会饿死,只能等以后有机会还了。
忍着腿上的伤痛煮了碗粥,糙米粥难以下咽,割的嗓子一钝一钝地疼,姜容勉强吃完,就又撑不住上床躺着了。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处,小腿肿成一团,应该是骨折错位了,姜容轻轻碰一下就疼的受不了,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只要将骨头矫正,再加以固定,骨头是会重新长好的,他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可此时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比较平整的木棍,姜容看了眼身下的床板,最后拆了两块床板放在了一边。
白皙细瘦的小腿肿的青紫,看起来十分骇人,姜容额头冒出冷汗,咬紧牙关只从嗓子里挤出几声闷哼,他本就没有多大的力气,试了几次只让自己痛不欲生,骨头还是错位的。
汗水加上泪水流了满脸,姜容休息了会儿,恢复了些力气,狠狠心将腿搭在床沿,拿着刚才的木棍重重敲了下去。
一股剧痛让他头脑发麻,许久没缓过来,等再恢复意识,天色都暗了,嘴唇被他咬破,流了许多血。姜容又伸手摸了摸小腿,那处的凸起明显小了,或许真的让他将两块骨头阴差阳错接到了一起。
他是幸运的,姜容想,至少不用再受一次了,从衣摆上撕下几块布条,姜容把木板绑在腿上,做完这些姜容累倒在床上,他不想做晚饭了,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几日,姜容终于清醒了些,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来看过他,姜容不知道自己是否回应了对方,现在清醒只觉得饿。
腿上的肿胀消了很多,拄着木棍下床也没那么疼了,姜容先烧热水洗漱了番,又煮了些粥。
他不怎么会用火折子,在他以前十八年的生命里,这种东西离他远而又远,远到姜容只在书本中想象过它,现在也只能笨拙地摩挲,每次点火都要好久,这次更是把头发烧掉一缕,让他一阵后怕。
喝了粥,姜容打算出去看看,这里距离河边不远,他想要去抓几条鱼。
呼啸的北风吹过,让人不自觉蜷缩起身体。姜容不知道这里距离长安城远不远,只是给他的感觉比长安城还要冷,河水被冻成厚厚一层,姜容坐在一处避风的地方,用尽了力气在冰面砸出个窟窿,冬天的鱼儿没那么活泛,姜容运气好,伸手进去捧出一条巴掌大的鱼来。
一直喝粥姜容感觉自己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肚子却日渐增大,为了孩子,只要是肉他就要吃些。
坐了一下午,抓上来三条鱼,他留了一条,把另外两条送去了方遇良家里。
翁大娘不在家,只有方遇良拿着本书在读,看到姜容方遇良显得十分拘谨,不敢看他,又想看看他,见他一个人走过来,赶紧走上了前去,“阿,阿容有什么事吗?”
“我抓了鱼,给你跟大娘吃。”姜容说着把手里的鱼递过去,方遇良眼里哪还有鱼,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双手上,那双手细长好看,现在被冻得通红,手背被风一吹,看起来粗糙了很多,却还是细腻柔软,方遇良转身跑回屋子里,拿了擦脸的脂膏来。
“给。”他不好意思道,“你的手皲裂了,抹一点吧。”
“不用了。”姜容不傻,自然看出了他的意思,“过几天我夫君就来了,留着你跟大娘用,鱼给你,我先走了。”
姜容转身就走,身子瑟缩起来,背影看起来更单薄了,方遇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
或许他被夫君抛弃了,又或许是为了躲避什么才来这里,方遇良不信他的夫君会来找他。可唯一确定的是,他在拒绝自己。
冷风吹的脸庞麻木,耳朵也疼得没了知觉,姜容回去已经快要天黑了,他半刻不敢停歇,回到家就开始烧水。
记忆里鱼是要处理的,姜容忍着干呕的冲动刮了鱼鳞,又处理了下,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没有配料,煮出来的鱼汤又腥又难喝,姜容想着怎么也是肉,忍着喝了几口,又撕心裂肺地全吐了出来。
就这样重复着,姜容总算把一整条鱼吃了,喝了点水压下最后的呕意,姜容收拾了厨房,又擦了擦身子上了床。
准备入睡的那段时间是一天当中最为清醒的时候,他会想很多人和事,想的最多的还是傅冰墨,他想起傅冰墨的温柔,脸上一片柔和。
他也会对自己的孩子很好很好的,会把全部都给他,没有父亲,那就给他双倍的疼宠,只要孩子不嫌弃自己就好。
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跟别人的孩子一样白白嫩嫩的,会笑起来像个小太阳吗?
会吧,姜容想。不论他的孩子什么模样,他都会全心全意爱他的。
摸着凸起的肚子,姜容心里泛起一阵柔软,一想到宝宝,现在所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值得的。
家里只有之前翁大娘给的半袋糙米,不能这么坐吃山空,姜容就想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方法,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之前学的琴棋书画,在这里派不上半点用场。
冬天河水结冰,姜容只能去周围人家借点井水,他周围只有一家有水井,姜容去过一次,那户人家不太好说话,姜容哀求了很久才得了一小桶水,他虽是只用来煮粥,平时用的都是冰水煮化,三天时间也用完了。没办法姜容只能再去求求人家。
敲门,出来的是个年轻女子,姜容对她笑了笑,“那个,能不能……”
“又是你啊。”女子斜了他一眼,“你又来干什么?借水我们可不借了,自己家都不够吃呢!”说着就关上了门。
姜容话还没说完,见状只能再去别人家试试运气,只是他的腿伤未愈,走一会儿就疼的受不了,只能停下来歇歇。
除了方才那家,离他最近的有水井的人家也有个三百米,姜容走过去疼出一身冷汗,好在这户人家比较好说话,还说以后缺水可以去他家打,姜容心存感激。
“谢谢。”
“嗐,说什么谢不谢的!”这户人家是对刚成婚的小夫妻,方氏为人很热心,也听翁大娘说起过姜容,她进屋拿了几个包子,“昨日做的,你回去蒸蒸就能吃。”
“不,不,不用了。”能让他打水他已经不胜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要别人东西。
“哎呀,给你就拿着嘛!”说着一把塞进了姜容怀里。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听到姜容有找活计的想法,方氏推荐他去镇上锦绣坊看看,姜容记在了心里。
他是想去镇上看看的,只是他腿脚不利索,去不了。
“这样吧,明日正好是集市。大壮要去卖货,让他带着我们俩去瞧瞧。”大壮姓梁,是方氏的夫婿。
“啊,我……”姜容真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才好,“谢谢。”
“没事,明日一早我去找你。”
“好。”
翌日方氏果然早早就来了,姜容见到了梁大壮,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与名字不符,不过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穿着同样样式的棉袄,“阿容,快来。”
姜容拢了下头发,上了牛车。
梁大壮在前面赶着牛车,方氏在跟姜容说着话,“锦绣坊的工作是最适合你的。”她看着姜容的脸,主要锦绣坊里都是女子,姜容这张脸太显眼了,怕遭男人惦记,去锦绣坊或许会被女人嫉妒,但不会被男人如何。
“嗯。”姜容能做的有限,他不太抱什么希望,能找到活计就很好了。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镇上,集市已经开始了,路上很多商贩,倒是热闹。姜容没经历过这种热闹,有些惊慌无措,方氏于是在一边扶着他,“我们先去锦绣坊看看?”
“方姐姐可有事?若是不得空我自己去就好。”他骨子里还是不愿麻烦别人。
“没事没事,我就是跟着我家那口子来凑个热闹,他去北边卖货去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与你一起去。”
“谢谢姐姐。”
二人一起去了锦绣坊,果然如方氏说的,锦绣坊全是女人,就连老板也是女的,她让姜容绣了个帕子,姜容很快绣完,老板早在见他娴熟的手法时,就几乎已经定下来是他了,现在一看他绣的成品,更是惊艳。
“怕是宫里的绣娘也就这水平了吧。”
姜容没说话,他都是跟傅冰墨学的,傅冰墨死后,姜厉给他找的师傅也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师,水平自然不会差,只是这些东西都不是姜容喜欢的,如今倒成了他谋生的手段。
“行,就你了,你何时能上工?”
“明日可以吗?”
“行。”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方氏十分高兴,“正好,大壮每日都要来镇上送货,到时就让他用牛车拉着你。”
“今日之事也是多亏方姐姐了,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姐姐尽管说。”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二人也没怎么在镇上逗留,回去后各自都有事情。
找到事情做,姜容的心也踏实不少,他要好好赚钱,不然如何养活孩子。
可是好日子还没来,村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就传开了,几乎皆是不堪入目之语。
有说他是大户人家养的娈童,被主家抛弃了,也有人说他是个小倌,想借孩子上位结果反被抛弃,更有甚者,直接将他说成跟人私通的小妾,被发现后自己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