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哪儿又有这么多“下意识”……都是长年累月关注着这个人的喜好,习惯做这些事儿罢了。
少年时不是没有烦过这个从不会卖乖的师弟,但惶然无措中的一点星光始终是他的安宁所在。和师父、师弟在一起的那个山头,是他生命里最安稳也最踏实的地方。
他们互相嫌弃又彼此了解、始终扶持,直到他下山独自闯荡,心里还是将这个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师弟划入了未来的规划中。在他心里,有师父和师弟的地方,才是归宿。
年少不识情爱,见了外面的世界也只发觉这人对自己而言有几分不同,于是断言这不同之处,便因为他是他世上唯二的亲人。
一直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后知后觉的,他发现他对徐郁青早已爆棚的占有欲才是看不惯白无患的根本原因,在那些一次次的交锋和互怼里,在一次次细微又沉默的关注里,他对他的心意恐怕早就超过了师兄弟之间该有的感情。
他几乎有些仓惶地逃离了,可随后又是接踵而来的变故,他尚来不及梳理这一点点的情绪,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面对徐郁青的质问他无法辩解,也做不到真正跟他分道扬镳、再无关联。白无患反倒成了他二人之间的媒介,他不时会从盈香楼那里得到一些郁青近来的动向。白二是个人精,从不点破,也不主动找他说什么,只是在盈香楼的消息网中为他开了个特别的口子。
拔掉金针,他把徐郁青从浴桶里捞出来时人已经有了意识,只是依旧昏昏沉沉,许是知道地方安稳了,干脆犯起了困。谷临风便也由着他,伺候他穿上里衣,又抱去床上。这会儿表层寒毒正除了,热汤浴又让人暖和过来,一着舒服的软塌,徐郁青便舒服地哼了一声,朝暖和舒适的枕席滚去,再不像前几日里一到夜晚发冷就往谷临风的怀里钻。
谷临风在床沿看着他,轻轻笑了,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东西。”
他俯身帮徐郁青拉好被褥,本欲转身去隔邻房间,想了想,又担心一会儿暖意褪去,到了半夜天气潮冷,徐郁青骨子里的寒气又要冒头,索性还是挤上了榻,和衣侧身而卧。
连日奔波,他身上的伤也一直没好利索,此刻放松下来,疲惫感席卷而来,竟也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便觉一股寒意挨蹭过来——徐郁青果然又发作了,在被子里直哆嗦,直觉地往暖和的地方挤。谷临风也有些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将他整个人抱紧在自己怀里,用胸膛最热的地方紧贴着他,又自然而然地翻身将人半压在身下,手中熟练地渡去暖身的真气。
过了一阵,徐郁青终于安静下来。
傍晚才停了一阵的秋雨此时又淅淅沥沥的飘下来,激起阵阵凉意。但这不起眼的小野店客房里,一盏烛火未熄,暖暖地照着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竟透出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第42章 晨戏
天刚发白时,谷临风便自沉睡中醒来。
雨已经停了,早间晨光正好,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和空气,也透着点儿雨后的干净清爽。
他身上还带着伤,睡姿似是不太舒服,半醒不醒间刚想舒展下身体,这才发现,此刻他正与身下的人四肢交缠着抱在一处。
他闭了闭眼醒醒神,脑中逐渐回想起昨日夜里的情形。渡了半宿的真气,也令他损耗不小,但看怀里这人紧贴着自己胸膛,终于睡得舒坦踏实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有趣。
既已醒了,徐郁青又早暖和过来,再这样抱成一团便不成样子。谷临风轻手轻脚地挪开手脚,可左手手臂正被徐郁青舒服地枕着,一挪动,那人便也被惊动了。
“嗯……?”徐郁青也不知道醒没醒,眼也不睁,像是不满意这个“枕头”离开,索性将头往谷临风肩窝里一埋,双手更直接拦腰绕过去,把这热源紧紧圈在身前。临了,他还不安分地贴着那升温的胸膛和脖颈蹭了蹭……
先是被紧抱住腰,又感觉到那鼻尖和双唇抚过自己的喉结,谷临风整个人一僵——昨夜两人抱得那样密不可分也不曾这样难耐过,但此刻他却……
几乎是仓惶的,他一下推开徐郁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背对着床内,平静了片刻,才开始系紧自己乱敞着的衣衫。
他身后的徐郁青缓缓睁开眼,侧过身子,撑起头。看着他那手上向来灵巧的师兄几乎可以说是笨拙地系着衣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谷临风听见他那动静,便知道先前这人恐怕早就醒了。他手顿了顿,再回神便迅速整理好了里衣,不言不语,只是伸手去拿外衫。
“喂。”徐郁青喊了一声,见他不理人,心说怎么那么不经逗呢,干脆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背——因为怕触碰到他背上的伤口,踢的位置相当靠下,加上这不轻不重的力度,倒像是又在撩骚。
谷临风正在拿外衫的手紧了紧,自控似的深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他将手上拿好的月白外袍扔给床上的徐郁青。
“醒了就起来穿好,别着凉。”
徐郁青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会儿他暖和舒服了,便又显出几分不着调的讨嫌劲儿:“昨夜师兄又是帮我沐浴又是哄我睡觉的,怎么早上就翻脸不认人啦?”
谷临风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立在床沿低头看他,听他说完这种不着四六的话,居然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儿。直到徐郁青被看得都有点儿发毛了,谷临风才终于道:“你身上的毒……昨夜试的热汤浴拔毒,效果看来不错,等安稳下来,我试试药浴拔毒,或许再辅以强内力催动,能先把你身上外露的寒毒都清理掉。”
徐郁青反应了一下,先是随口回了一句,而后心里竟有几分调戏未遂的失落。转念一想,这人脑子里记挂的都是给他救命的大事,又觉得十分满意。
他勾着嘴角开始打理自己,索性换了个正常话题:“我们几时走?”他自然清楚此处只做歇脚,定不是久留之地。
“跟沈兄商量过了,明日后日之间,等他安排妥当就走。”谷临风答。
“嗯,他是个办事可靠的。昨日我也没能跟他打个招呼,一会儿下去见见。”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阵脚步声踏上楼来,随后房门便被敲响。
“是我。”来的正是沈冲,进门他顾不上跟两人打招呼,第一句便是告急:“赶紧收拾东西,那边来得好快!”
第43章 野山坡
沈冲是个麻利的,昨夜就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各个交通要道把风,未曾想天刚蒙蒙亮就接到了消息,一处关卡的探子已经见到了像是暗卫的人马,在几个路口犹豫一阵,似乎还未判断清楚究竟往哪一条通路去,但眼看找上这里便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我已经让手下人想办法阻上一阵,往岳州港的信儿昨夜也早送出了。你们收拾收拾,我安排你们现在就走。”沈冲边说着边摊开一个包袱,里头细心放着衣物、伤药和干粮。两人接过谢了,也不多废话,立即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动身。
“路线图。”沈冲递过来一张简单画就的图纸,徐郁青接过来看了,倒是清晰易懂,“一会儿我安排店里送酒的马车带你们走,混在里面不会太起眼。走到官道查检口之前,就会路过一处野山坡,从那里上去,按照这个路线图走,翻过山就能到我说的那个野渡头。路不太好走,但那道隐蔽,除了当地人也没外人知晓,比较安全。”
徐郁青点点头将路线图收起来:“谢了沈兄。不过之后暗卫的人如果查起,你们这里……”
“放心,我们应付得多了,”沈冲道,“我们实话实说,就说有两个跟他们要找的差不多的人,昨夜来投诉,今晨就走了。”他爽朗地笑起来:“我已经找好了人,骑着你们来时那匹马一路往岳州港方向去,我们照实给他们指路就是!”
徐郁青闻言也笑了,对这个老江湖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不再多话,收拾妥当后挤上那送酒的马车,紧赶慢赶从后门上了出镇子的道。也是沈冲布置得当、消息及时,竟然恰好与暗卫的人马擦身而过。在他们的马车刚刚上了官道不久,暗卫一行十人便抵达了这间小酒肆。
野山坡之所以称之为野山坡,正因为此处荒芜偏僻。出了小镇初上官道,那段路也算不得好走,这一带多山林,昨夜又下过雨,泥泞不堪。
为防留下太多踪迹,沈冲的两个手下只护送他们一路行到个不起眼的岔路口,便领他们下了车,指路往林子深处走,又自己留下来为他们抹去痕迹,重新载酒上路,以乱试听。
两人行了一阵,按照指引走到了林子最深处,就在疑似无路时,一株将死未死的半折老树吸引了徐郁青的注意。
这老树有些年头,原先许是株参天古木,可惜或遭雷击,拦腰折断了。此时下半截还立着,上半截却栽倒下来,乍看便是拦在路中。栽倒下来的地方,也滚落了不少山石,从下面看来,这里确实是“此路不通”的。
“喂,你看看这个。”
徐郁青招呼了一声,谷临风便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老树。只余半截的老树高度也远超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从底下确实看不清上面的情形:“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看看。”
“别啊,”徐郁青拉住他,笑笑:“信不信我,上头肯定是通路。直接带着我上去得了,来回折腾什么。”徐郁青此刻内力无法动用,大为影响他的轻身功夫。
谷临风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由着他的意思,直接揽着他一起跃上了老树桩子。
到了上头一看,这株折了半截的老树,上半截正搭着碎石延伸到了另一侧的崖壁上,正连着一条不显眼的小路,直通一处隐蔽的盘山道。
说是盘山道,这路途也真应了那个“野”字,路不成路,碎石杂草丛生,若不是借着那张路线图,当真看不出这地方还能走得出通路。
行至午时,徐郁青已经耗了大半体力,再加上山间潮湿,这日天又阴沉,没半点日光,更让他骨子里的寒毒又冒起头来。
谷临风在他前头斩草开路,为了迁就他,一直放慢脚步。他自然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像个拖累,歇了口气,他想了想,找了个话题来转移转移注意力。
“哎,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一次你非得让我跟你一块上山去采药。那会儿也是雨季,路特难走,我觉得跟这个鬼地方也差不多了。”
谷临风在前头听着,头也不回地答话:“是你自己非要跟我去。因为师父马上要回山了,走之前给你留的剑术功课你没练完,找了个借口,想说是陪我采药才耽搁的。”
“有吗?”徐郁青不承认:“我剑术什么时候偷过懒,比你这个只会使暗器的强多了。”
“呵。”前面的人以嗤笑表达反驳。
徐郁青在他身后笑笑,往上攀爬的山路有些陡峭,他不得不喘口气再说话:“那时候我俩是不是还迷路了?”
“嗯,”谷临风应了一声,“你中了蛇毒,又突然下大雨,不辨方向,耽搁了大半日。”
“哈,怎么老是我中招。”徐郁青自嘲似的笑了笑,倒是依稀想起来当时经过。
第44章 当年事
虽然是他硬要跟着上山去,但药材医术之事他从来就学得不上心,采药的活儿终究还是落到谷临风一人身上。可他又非要撩闲,在一旁不干活还指手画脚,谷临风自然忍不住要回嘴。斗嘴到临头了,谷临风便嘲他“不学无术”,他自然不服。
“不就是找你手上那种红叶草吗?你在这底下转圈当然不好找,有本事去上面摘啊。”徐郁青仗着自己轻身功夫好,故意要激他往山崖高处去。
谷临风看了一眼,谨慎道:“不知上面情形,不去。”他想了想,既然是自己答应带人上来的,就总要有个师兄的样子:“多走一段,往前头去吧,你少点儿废话,早采完早回。”
徐郁青这会儿最不想的就是“早回去”,哪儿能听他的劝,转头一跃就往那边山崖上去:“怕就在下面等我给你采来!”
等谷临风闻言回头时,见人已经几个腾跃消失在山崖上头。他心里一紧,赶紧追了上去。他轻身功夫不如徐郁青好,追上去后左右瞧了瞧,不见人影。天色渐阴沉,是要下大雨的趋势,山崖上面又是个林子,林木蔽日,越显得昏暗,他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徐郁青的身影,那小子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谷临风当时就上了火。
“徐郁青!给我回来!”
那小子哪儿肯乖乖听他的,转过头面带得色微笑着,手里拈着几株药草:“你看,我就说这里有吧!”他知道谷临风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看他生气,不然老是呆呆的面无表情,说些讨人厌的话,生气的时候总归“有趣”些。
谷临风果然挺生气的,但表情由至皱眉到突然瞪大了双眼——
“小心!”
还未及反应,他只感到脚踝突然刺痛。藏在林木间的一条小蛇从他脚边迅速滑走了。
那时候谷临风刚十一二岁,远做不到后来那样沉稳淡定。好在他慌乱之余倒还记得医书上的教导,迅速给徐郁青处理了伤口,又用嘴给他清理了余毒。蛇早已跑了,他也没看清样子,只记得医书上说毒蛇出没之处,附近定有相应的解毒药材,便死马当活马医在周围努力分辨了几种有益的药草,挨个给徐郁青试了。也是他俩运气好,竟然真的给蒙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