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恕闻言倒是没什么反感,瞥了他一眼,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似乎还笑了一声:“这你倒也不用细打听。我给你指个提示吧,这东西,我们想要,东宫的那位,怕是也想要。”
于泰立刻反应过来,接话道:“小人听说,军方的人最近都在各口岸关卡严查来往人等。”
“那他们查得如何了?”
“……来的路上,似乎听闻洛城那边出了点儿什么事儿,港务总督办刘滨在返程途中出了事,落水身亡。”于泰一经点拨,立刻想到来时听闻的新消息。
“呵,”邱恕乐了,“他这是阴沟里翻了船啊。”
“总领大人的意思是……这二人逃窜去了洛城?”
“洛城……可以一查。”邱恕想了想道,“出了这等事,洛城自查想必甚严。我倒是觉得,人恐怕已经不在洛城了。”
“那……”
“你刚才不是说,他们该去寻想要这物件的人吗?”邱恕突然问道。
眼下想要这东西的两方人马,不恰恰都在京州?
于泰领悟,忙再次跪伏于地:“小人明白了!小人定会为总领大人拿下贼人!”
第55章 白无患
清晨,京州的街巷早早便热闹起来。早点铺子最先开张,烙饼摊子在路口支起来不多时,已经是络绎不绝的生意。相比起来,对面的面摊显得很不上心,等到烙饼摊子前换了几波人才慢慢悠悠地摆弄好炉具桌台,静待着不那么赶时间的客人上门。可京州的人从来脚步匆匆,吃一碗面哪有烙饼买了就走省时间,面摊前的客人始终少得可怜。
终于,两个戴着斗帽的男人停步在了面摊跟前。
“老板,要一碗素面,加牛肉。”其中一个男子这样说。
面摊老板眼皮微抬:“素面有,牛肉面也有,素面加牛肉,没有。”
一只伸到他面前,手上捏着的水晶骰子在他爱答不理的眼皮下一闪而过:“那加上这个,能有吗?”
老板这会儿抬起了头,笑了:“小兄弟,往前再走两个路口,左拐到老街尽头最后一个院落,你的骰子,吃什么都能有。”
“多谢。”
老街离着主街不算很远,但只要一拐进去,便与外头的喧闹像隔了一层似的,瞬间清净不少。再往里去,其中的院落正是闹中取静的佳处,丝毫不觉纷扰。
此时,最尽头的院落里,桂花开得正盛,树下弥漫着一股香甜气息。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树下享受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他一头黑亮长发像是刚刚洗过,束也未束,就这样铺散在白衣之上,还留有几分湿意,那无孔不入的香气似乎也正往这头发里钻。他舒服地眯着眼坐在一张造型宽大的木质椅子上,纤长白皙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个刚喝完的小茶杯。座椅旁边摆了一个小案几,茶壶便摆在上头,为他佐着香气入喉。
可等他探手放下这空杯,去够那茶壶,却发现才喝了几杯,这壶茶便见了底。他屈尊降贵地掀开了茶壶盖儿看了一眼,又将手缩了回去,双手一揣,兜在身前,然后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瘫,气沉丹田便开口一吼:
“江——方——!”
“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短打便服的男子从屋内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壶开水。不待这白衣男子发话,便为他蓄满了那壶茶。放下水壶,他还不忘将那蓄好的茶倒上一杯,然后递到这白衣男子的手里。嘴里倒是不忘说上眼前人一句:
“懒得你。”
白衣男子接过那杯茶,捧在手里却不喝。听见这句数落,他微微抬起头笑了——他竟有一双亮盈盈的大眼,笑起来水波流转似的,甚是多情。
他向来知道怎样笑起来最讨好眼前这位,只消这么笑笑,什么话也不必多说,果然——
“早饭快好了。你少支使我,早该好了。”对面的人有些无奈。
“那我想在院子里吃,”白衣男子趁机道:“你抱我去那边石桌……哎!”
谁料话没说完,对方竟然转身就走。白衣男子一急,手上不知怎样在那木质座椅上动作了一番,那椅子竟然自动向前驶去了一小段。可那短衣男子江方居然使出了轻身功夫,转眼间已经到了院落另一头,拿了个什么东西又极快地折返过来,停在了他的座椅前。
江方伸手将拿来的东西递到白衣男子的眼前,竟然是一对木质拐杖。
“拐杖,”江方将拐杖塞到白衣男子膝上,再指了指他的腿:“假腿,”复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那座椅,“轮椅。”最后俯下身,两手撑在他座椅两侧,凑近他,没奈何地问:“白二公子,您怎么就不能自己走路了?非得我抱?”
轮椅上的白衣男子正是盈香楼的幕后主人、曾经在江湖中名动一时的风流才俊白无患。此时,他正在亲密之人面前蛮不讲理:“怎么?晚上才能抱?早上起来就不想要我了?”
江方似乎被他这没脸没皮的耍赖震惊了,转头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拍了拍放在他膝盖上的拐杖,坚定且毫不纵容地道:“自己走,别偷懒。”
“喂!”白二试图再磨他一磨,可惜江方这回说完,真是头也不回,转身便进了屋内。
这原本也就是打发时间的“早间情趣”,白二耸了耸肩,将膝盖上那拐杖随手扔在了一旁,然后伸手敲了敲自己左侧木质的假腿。
江方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匠师,精细机关、各色武器的制作全都不在话下,甚至连厨艺都是极优,给他做几个拐杖、假肢或轮椅,根本不在话下。相比起来,这轮椅当然是最方便的,但江方为了防他偷懒,太过依赖这座椅,每天只为这座椅设定极少的前进步数,好让他能时不时自己起身多走动走动。为了多走几步和少走几步,他们每日都能争上几个回合。
外人恐怕想不到的是,通常成功的,都是看起来很讲道理的江方。
一物降一物罢了。
白无患自得其乐地想。总之今天时日还早,有轮椅用干什么要自己走呢。
他手指在木质座椅上点了点,轮椅便听话地缓缓向前。
忽然,小院的门被轻轻叩响。
“笃笃笃,笃笃,笃。”这是暗号的声音。
白无患挑了挑眉,心说该是故人到了。那座椅扶手上不知是设了什么机关,只见他抬手间,掌心便多了一根袖箭似的东西,他偷懒惯了,连给故人开门也只是抬手一挥,用这袖箭击中那门闩,借力一打,将门闩推了出去。
木门应声而开,来的正是徐郁青与谷临风二人。
第56章 京州
故人见面,白无患一反常态,竟然主动离开了座椅,要站起来给徐谷二人展示他的假腿。这是江方最新的成果,据白无患说要比从前那些都轻巧不少,与真腿相接之处也不会有太多摩擦不适感。
其实就他那一身轻身功夫,江方每年一度的新研制根本可有可无,完全就是他二人的恩爱成果展示。
谷临风许久未曾见过白无患了,倒还从容,徐郁青看了一会儿这白孔雀似的家伙,心说我当年是怎么会看上他的?
“行了行了,你赶紧坐下吧我的白二公子。”徐郁青支着头,看着江方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来,忍不住又对这边的人道:“老江,你们家大早上的吃得也太丰盛了吧。”
鱼片粥、嫩菜牙、各类面点还有现制的葱油饼,大都是精致费工夫的菜色。
不消说,一定是某位公子哥点的单。
江方在旁人面前从不说白二的不是:“他算到今日你们要来,特意让我多做些的。”
徐郁青闻言问道:“我正奇怪呢,你们俩怎么倒先到京州了?预先听到了什么风声?”
白无患此时已经重新入座,幽幽一笑道:“你不知道洛城旧都是什么地方?我的地盘。自然是早有准备。”
江方适时解释:“其实我俩近来常居京州,本来听闻你们的事,想着安排到洛城碰头更妥当的。没想到即将动身去洛城时,收到了洛城那边将要有所部署的密报,再结合京州这边的动向,索性就没有出发。”
“可惜给你们那头去的信没能及时送到,不过我在洛城那头早有部署,也能接应你们。”白无患接话道:“倒是也听说了云佩在周城的应变,这孩子真是太让我省心了。”又向他二人讲述了云佩在周城后续的安排,他已在盈香楼的接应之下,十分巧妙地脱了身。借口南边生意有变,暂避到东南去了。
提到云佩徐郁青多少有些尴尬,连忙不着痕迹地补充:“我也是多年没有见他,这次让我刮目相看了。”说完,他侧头去看,谷临风却低头喝粥,没什么特别反应。
早饭过后,几人进了内室,交换了下各自近况,徐谷二人又将那地穴中发生的事大略讲了一遍。提到那本手札里的秘密时,一贯轻松做派的白无患坐直了身子,等到翻阅完徐郁青带来的手札记录时,握着书卷的手指已无意识攥成了拳。江方见状,只是站到他身后,轻轻捏了捏他的肩。
#VALUE! 白无患似是回过神来,平复了片刻才道:“这些年……我多少查到一些线索,大概有了些推测。我父兄都是隶属于幽门暗卫外侍的暗探,大约出于牵制我父亲的考虑,我兄长常年居于京州,不在洛城。当时,我父亲该是撞破了组织的这个秘密——我猜测应该是找到了在惠州的那个婢女,知道了一些具体的事儿,所以被灭了口。但是有一点很奇怪,”他停顿了下,强迫似的,低头将手上的书卷一一捋平整:“我一直在想,以父亲的地位,在他们的组织里层级应该不低。既能派他去查访当年逃跑的婢女,又有我兄长作为人质在京州牵制他,怎么也不应该知道了秘密就立即灭口啊?要知道,养一个成熟的消息站,可不是简单的事儿。”
“除非……他不想继续为组织效命,甚至还想背叛。”徐郁青接话道。
白无患点点头:“不仅如此,他叛主的事儿在试探的阶段,就已经被发现了,所以新主子还没有来得及保他。”
“太子?”谷临风问。
“应该是。”白无患停下了捋书本的手,抬眼道:“我这两年常驻京州,就是在接触东宫那一脉的人,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与我父兄接触过,一直没什么实质进展。但现在想来,正是从我家出事那年起,东宫开始部署在西南沿线的亲信,而这一次,盛州发现了五圣的墓穴,也正是东宫派系的人传出来的。”
“你怀疑,当时你父兄将五圣这条线索告诉了东宫,所以他们开始留意这件事?”徐郁青道。
“对,”白无患道:“透过那个婢女,他们应该知道了有关键物证在五圣手上,而五圣最后出没的地方大约在西南沿线,因此东宫刻意部署。他们想要得到这个物证,好有机会扳倒辰王和邱恕。”
“物证。”徐郁青此时举着那木盒子在手中晃了晃:“我们有了。”
谷临风却摇摇头:“东宫如今式微。”
“可别小看了东宫,”白无患缓缓道,“我这些年与东宫那边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多少了解他们的底细。当今太子扮猪吃老虎怕是一把好手。不受亲爹待见是真的,但也正因如此,他很有危机意识,经营自己的人脉很有一套,还相当低调,比他那个弟弟辰王,强上数倍。”
“辰王并不可怕,邱恕很强。”谷临风又道。
白无患抬手点了点谷临风:“所以太子非常需要一个契机,去助他推倒邱恕。邱恕倒了,辰王就不足为惧。只不过……”
见白无患沉吟,徐郁青也了然:“只不过,他也不可信。”
白无患扯了扯嘴角:“皇家政客,谁也不能谈可信。从前是他们斗法,我们遭殃;如今既然知晓了因果,自然要做得利的渔翁才是。”他眼神犀利起来,嘴角煞是好看的笑容竟然显得尖锐:“我可不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蝼蚁小民。”
他似是松了心头梗住的那口气,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徐郁青面前,拿过那木盒端详了一阵:“怎么样?这‘物证’要怎么开?”
徐郁青闻言,反手又夺回那盒子,伸出脑袋去喊站在后面的江方:“老江给我准备点儿细致工具,最多一日,我就能打开这破盒子!”
“不急,”谷临风在旁边按住他的手,抬头对江白二人道:“我有件更急迫的事,要请二位先帮手。”
第57章 余毒
开盒子不急于一时,谷临风更急着处理的是徐郁青的寒毒。
施针驱毒,若有内力醇厚者在旁辅助,事半功倍。
“我尚未有把握根治,但若有江兄出手相助,应当可以先把他体内未封住的余毒处理干净,免他每日寒气侵身之苦。”谷临风大约向几人解释了一番,徐郁青自然没有意见,江方向来也是行动派,不多时已经安排出一间静室,将药品用具都准备齐全。
静室内中央清空,只放了三个坐垫,徐郁青率先进去,盘腿坐在其中,朝着三人摊摊手:“开始吧。”
谷临风拿出备好的药丹让他吞下,便开始施针。三针下去,徐郁青开始陷入昏睡,谷临风却停了手。
白无患的座椅一直停在静室入口,江方站在他身边不远,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中间两人,看到这时,他才开了口,对谷临风道:“现在说说吧,到底有什么不想让他听的?”
谷临风闻言,转头看了看白无患,对着江白二人揖了一揖:“和先前说的没什么不同,江兄只要配合我,以刚纯内力催动驱毒即可。但是白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