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林绍也道:“云修,鸢都的地动一般发生在夏日,非常规律,可现在才五月。”
沈云修神色凝重。
其实他也有些疑惑,鸢都地动不比其他地方,每一年它都会盛夏发生,然而今年却格外来得早。
难不成和这场比试有关?
不知晓内情的人都有些慌乱,好在这片荒地广阔,足够容纳许多人。
容纳……
等等。
沈云修心头一惊,然而下一刻,脚下猛然响起阵阵开裂之声,他下意识飞身而起,却仍被一股力猛得往下拉去。
地面忽而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匍匐着犹如一条咆哮的黑龙。随后,这缝隙越来越大,将整个荒地上的人悉数吞没。
无一幸免。
身体急速下坠。
关不渡原本是有机会出去的,只是手上抱着一个鹤归,在千钧一发之刻,他没办法保证鹤归的安全。
坠落之际,关不渡听见自己微微叹了口气。
下落的速度很快,但足以关不渡稳定身形。耳边充斥着许多人的惊叫与怒骂声,而怀中的鹤归表情宁静,丝毫不受影响。
等脚下站稳,关不渡抬头看去,才发现这个地底世界别有洞天。
这次地动,更像是某种意料之中。
关不渡看了眼怀中的人,将他放下靠在了一边。
地底的光线充足——与其说是地底,倒不如说它像一个无人居住的秘境。头顶洞口有敞亮的光线倾泻下来,落在正中间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上,粼粼波光。
而深潭的另一面墙,镶着一个花纹繁杂的石门,只是被众多植被掩在其中,看不分明。
关不渡正想走上前,却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鹤归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场景,一时有些茫然。
关不渡便折返回来,在他身前弯下腰,道:“怎么样?”
“这是哪?”鹤归开口才觉自己声音喑哑,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颠了个个儿,好在丹田处似有一团燃烧的火,足以支撑着他动作。
关不渡简单说了一下经过,随手将鹤归嘴角的血抹去,道:“我怀疑这里是儒门遗迹的入口。”
“嗯?”
鹤归还有些迷糊,没弄懂关不渡话中的含义。
这幅模样,在关不渡看来分外有趣。他忍不住将鹤归的脸往两侧轻轻一拉,留下一左一右两道红辙。
鹤归脸上温度滚烫,捏在脸上的手却很凉,他下意识地在这人指腹间微微一动,作了一个擦蹭的动作。
关不渡面不改色,收回手试图掸去指间的热度。
鹤归缓了一会,才逐渐清醒过来,问:“其他人呢?”
“估计是掉到别的地方去了。”
见鹤归还能说话,关不渡将手拢进袖中,再次起身,打算去看一眼那个满是花纹的石门。
没走几步,他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深潭之后就是目的地,离他们只有几步的距离,片刻就可以到达。然而关不渡来来回回地走了许多遍,仿佛潭水前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始终触碰不到那扇石门。
鹤归在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嗽声。
“这里有个阵。”关不渡说,“但我找不到它的阵眼。”
“什么阵?”
“不知道,它没显形。”
安全起见,关不渡还是退了回来:“虽然靠近不了,但我看到那个石门上有机关术的手笔。”
鹤归咳了口血,觉得胸口舒畅很多。他远远地看了眼石门,问:“那现在怎么办?”
“等。”关不渡回头见鹤归一脸病态,领口松散,露出里面单薄的身体。
他将鹤归凌乱的衣领拉紧,道,“你先养一下伤。”
身上的不适让鹤归忽略掉关不渡异常的温柔,他闭上眼,盘腿运起了功。
真气终于可以运转周天,由丹田到天灵,又从天灵游至四肢百骸。这股熟悉感让鹤归心头熨帖,连带着疼痛都轻了许多。
几个大周天之后,鹤归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便见关不渡正撑着头看他。
鹤归一顿,缓缓避开了视线。
这一转,他就在一边看到了另外两人。
一个是许久不见的浮白,另一个……竟然是在鸢都城口被他救下的小胖。
两人似乎来了许久,没敢打扰鹤归运功。眼下见鹤归醒了,小胖连忙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呜呜呜我在外面看的时候还以为你死了。”
鹤归实在是不大喜欢小孩,无奈地想把小胖拎起来,拎了一下竟然没拎动,只好由他去了。
他问:“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小胖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身子腾空,有人代替鹤归把他拎了起来。
他瑟缩了一下,四肢在半空扑腾了一下,认命了:“我本来想来找你,但是刚好碰到地动,没来及跑,就……”
鹤归觉得头疼,又叹了口气:“你来找我做什么?”
“拜……师。”估计是鹤归的脸色太差,小胖说了一个字,后面的字便彻底没了声。
“拜师的事出去再说。”关不渡拎着小胖打断他,转头问浮白,“你怎么也在这?”
浮白沉默着把怀中的舍利拿了出来。
只见那本就红得吓人的舍利,此时几乎已暗成了乌色。关不渡接过,手中便宛如握着一个袖珍的汤婆子,烫得他指尖泛红。
“舍利一直在发烫。”浮白说,“我离这里越近,舍利就越烫,到了才发现楼主也在。”
她顿了顿,断定道:“儒门遗迹兴许就在那石门之后。”
三大传承之间存在关联,舍利在梅岭时还冰凉如玉,到了鸢都就开始发热,不可能是巧合。
世人没有多少人见过儒门遗迹,就连身为儒门传承之子的关不渡,也只是从何恨水口中听说。
然而这个令世人你争我夺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
鹤归下意识看向关不渡,便见他笑道:“不急,先等鱼饵上钩。”
方才在鹤归与子车渊平一战之际,人群中潜伏着许多即将咬钩的鱼。鹤归没注意,关不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曾经在天台峰出现过的熟悉面孔,以及来到鸢都后心怀不轨的众人……
鹤归看着关不渡脸上的笑意,隐隐有了猜测。
在等待中,鹤归无事可做,便再次运转起体内的真气。这次他因祸得福,催生出了剑灵,但他也清楚得知道,如若不是濒临绝境,剑灵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出现。
他闭上眼,五感却敏锐,能听见小胖抽泣的声音,感受到浮白缓慢的呼吸声,以及,关不渡灼灼的视线。
他并不迟钝,只是刚醒时伤得重,没来得及发现关不渡的异样。此时神台清明,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为,忍不住微微一赧。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脚步声。
鹤归蓦然睁眼。
不出片刻,刚才围观的人群便从四处缓缓向这个石门聚拢。一眼望去,竟还有几个熟人。
起先这群人还没看到鹤归四人,直到关不渡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他们才被吓了一跳。
陌生面孔暂且不提,一行人以姚玉春为首,正簇拥着靠近。谢观与元震并肩走在之后,另一侧则是沈云修他们,以及一群神色古怪的黑衣人。
关不渡走出,弹指便飞出一块石子,正砸在元震的脚后跟上。
元震顿时一个趔趄,被迫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关不渡二话不说便开始发难,在这个不算小的地底山洞里,元震只觉迎面袭来一阵刺痛的劲风,他还没有所反应,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你刚才在上面,想杀鹤归是吧。”关不渡浅笑,看向元震飞出的方向,“现在轮到我杀你了。”
折扇大开,扇骨上机关便“咔咔”伸展开来,熟悉的短刃飞射而出,刀刀冲着元震的死穴而去。
倏地,仿佛凭空生出一阵有形的气流,将这些急速飞转的短刃拦截在半空之中。
姚玉春五指成爪,手腕一转,那些短刃就哗啦啦落了一地。
他脸上泛着病态的白,阴恻恻地朝关不渡笑道:“楼主何故杀心如此之重?”
仿佛遭到反噬,关不渡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形不稳之时,一颗圆润的珠子忽而从他袖中滚落,“吧嗒”一声摔在了众人的眼前。
有人认出这个珠子并非寻常玉石,惊道:“这是佛门传承舍利!”
姚玉春目光一动。
元震率先上前,将舍利隔空吸到手中,仔细审视了半晌,惊道:“这是真的舍利!”
关不渡:“你怎么知道它是真的,你见过?”
元震冷哼一声:“我没见过,但姚太尉可是认得的。”
说着,他把那舍利双手送到姚玉春面前,打算给他辨认。
然而姚玉春并不打算理会元震,只转头询问关不渡:“不知楼主在何处得到的这整颗舍利?”
关不渡抱臂道:“沧澜从不出售免费的消息。”
“恕我直言。”姚玉春收起笑意,负手端的一幅正义凛然的模样,“舍利乃我佛门传承,不问就取是为偷。”
“哦?”关不渡笑,“那你们到这里,也是为了来偷儒门的传承?”
姚玉春脸色一变。
姚玉春这个人,以一人之力将佛门一分为二,自己既作为妖佛的大宗师,又身为当朝太尉,掌管着朝中上下的生杀大权。
是故在江湖中,没人敢当面惹这个在黑白两道都游刃有余的大宗师。
但关不渡是个例外。
他故意将舍利掉出,本来是想钓条小鱼,一不留神,却钓出了背后的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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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幻觉代价
“楼主说笑了。”姚玉春面色白净,但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他自元震手中接过舍利,伸手送至关不渡的身前,“谁先拿到的,自然就归谁。”
关不渡接过,颔首道:“请便。”
他们想进到石门内部,就必须要绕过这汪鬼打墙似的水潭。只是看姚玉春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小小阵法似乎根本阻止不了他打开这扇石门。
鹤归凑过去和关不渡咬耳朵:“他好像有办法打开。”
“那不更好。”关不渡说,“我们跟在后面就行。”
元震与他们之前一样,打算绕过水潭往石门的方向走去,却被姚玉春一摆手招回。
只见他微微抬掌,掌心处有金光凝形,形状看上去像一朵莲花,但比子车渊平的那朵莲印要大上许多。
金印脱离手掌后,缓缓浮向半空。它慢慢移动到水潭上方,蓦然爆发出一阵更强劲的金光,将整个地底照得犹如白昼。
金光没入水潭之中,“咕咚”一声冒了一个泡。
片刻之后,这片金光越来越大,直到将整个水潭吞没。
再看时,那水潭里的水已彻底干涸,滩底裸露出诸多堆积的人骨。小胖睁大了眼睛,吓得直往鹤归怀里钻。
关不渡一把拎住小胖的衣领,说:“就这么点胆子,还想拜师?”
小胖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一边挣扎着从关不渡手中跳下来,一边试探性地往滩底看。
白骨很多,不止一具。
看来来此地探索儒门遗迹的,他们并不是第一批。
水潭中的水被金光吞没之后,就仿佛打通了通向石门的路,再走近时,便可触摸到石门上繁复的花纹了。
姚玉春亲自上前,眸光尽显炙热。
鹤归转头,见关不渡脸上毫无表情,不免道:“万一他们……”
万一他们把儒门传承据为己有。
“他们不会的。”关不渡轻笑,“或者换个说法,他们得不到。”
鹤归垂眸深思,不久前关不渡曾告诉他,儒门的传承并不是可触碰的物件,而是一种天机。至于这个天机究竟是什么,就连关不渡自己也不知道。
许多人炙热的视线紧盯着姚玉春的背影——石门之后,是一个宗门百年的传承,他或许能让人功力倍增,或许能给你一辈子不可企及的财富,亦或许……
倏地,阴影中,突然窜出一道瘦削的身影,向姚玉春袭去。只是姚玉春早有防备,回身便是一掌。那人身影鬼魅,一招声东击西躲过姚玉春的掌风,转身一把摁在了石门的花纹之上。
在场之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一层迷雾轰然在眼前炸开。所有人的身影悉数如墨般褪去,迷雾四散,辨不清东南西北。
眼前忽而空茫一片。
猝不及防,关不渡一脚踏空,雾气便突然四散开来。许多星光般的斑点聚散又分离,最后落在一片宏伟的建筑上——
那是无想山庄。
竹林簌簌,日光和煦。
何恨水在廊下,青年之姿,两鬓还未斑白。山庄内一片祥和,关不渡站在原地,看见何恨水在朝他招手。
何恨水说:“深儿,来,不要任性。”
关不渡不受控制,只觉自己宛如一朝重回幼时,满心满腔都是委屈。他不进反退,连连摇头:“爹,我讨厌你。”
何恨水神色未变,轻言细语地问:“为什么讨厌我?”
“你不让我出门。”何砚深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山庄里的下人们都不好玩儿,我要下山。”
何恨水笑了,上前抱起何砚深,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爹不是说了,你与别人都不同,你是下凡来历练的小神仙,万一下山走丢了,就再也回不去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