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景旼先将那热粥放在一边,而后一如往常地替他洗漱梳头,“昨夜睡得好吗?”
叶小舟脑袋微微歪着,眼睛半闭不睁,还在迷糊中,压根没听清景旼说了什么。直到景旼很有耐心地给他喂完端进来的那碗甜粥,叶小舟才感觉晕乎的状况稍有缓解。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激动地捉住了景旼的手:“我昨夜起夜的时候,看见你娘在厨房里偷吃大鸡腿了!”
景旼却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叶小舟的额头,面上有些不解与藏不住的担心:“你不舒服吗?”
叶小舟拍开了他的手:“是真的,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我后来像是被人打晕了,现在还感觉后肩上还隐隐作痛呢,不信你扒我衣服。”
“没有呀,”景旼轻轻扯开了他的里衣,瞥见了他后颈边上的一块青紫的痕迹,面上却笑了笑,“是不是做梦了?昨夜你并没有离开过屋子。”
叶小舟很迷茫地想了想,已经开始有些不确定了:“怎么会呢?我还记得那鸡腿的香味呢。”
景旼轻笑了一声:“兴许是你太饿了。”
叶小舟心里已经倾向那只是一场梦了,毕竟那要是真的,实在是存在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那老太太啃不啃得动鸡腿先另说,而且这家里破成这样,他也不曾瞧见过半只鸡的影子。再说了,这老太太大半夜起来烧鸡腿吃,连自己亲儿子都瞒着,这像话吗?
景旼安慰似地抚了抚他的后背:“今日我们去镇上将你那些衣服当了,手头也就宽裕了,中午咱们可以加餐了。”
叶小舟的眼睛一下便亮了,立刻问道:“有肉吗?”
“当然。”景旼答道。
得知了中午有肉吃,叶小舟一下便把那个荒唐的噩梦抛之脑后了,急匆匆地催着景旼给他换衣服,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镇上去。
出门的时候叶小舟才看见了他们去镇上要乘坐的交通工具,那是隔壁麻子他爹的小牛车,统共也没多大的一辆小牛车,上面几乎放满了南瓜与刚刚收割下来的青菜。
叶小舟刚登上车,还没坐稳,那牛车便自己动了起来。他差点没坐稳,好在景旼拉了他一把,车上很抖,他只能紧紧抓住景旼的手不放。
麻子他爹他前面架着牛,闲话问景旼:“怎么也不见你娘?”
“最近她身体抱恙,不怎么出门。”景旼答道。
“是这样阿,那你可得叫她保重身体了,”麻子他爹说完又看了叶小舟一眼,感慨道,“你家这小郎君长得可真俊,你叔我从前还与你麻子姨说呢,这往后得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你啊?”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没想到你寻了个这般模样的郎君,也是不错的。”
叶小舟虽然在江南时也没少被人夸生得漂亮,但今日却罕见地害羞了,只因今日是带着景旼内人的身份被夸奖的,和从前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体验。
他只看着景旼笑,又对他眨了眨眼,小声地在他耳侧骄傲道:“我没给你丢脸吧?”
景旼一时啼笑皆非,而后只好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很快便到了镇上,叶小舟终于见到了稍繁华一些的地带,兴奋地左顾右盼,随后很快想到他爹可能还在雇人四处寻他,于是很快又低下了头,安安分分地躲在了景旼的身后。
“也不用这样小心,这里离江南很远,而且又只是在一个不出名的小镇上,”景旼安抚他道,“你父亲的人找不到这儿的。”
听了他的话,叶小舟点了点头,不像方才那么谨慎了,但他不想承认的是,方才景旼说他父亲找不到这的时候,他心里闪过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失望。
两人逛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到了一家开在角落里的小当铺。
景旼一走进去便开门见山地拿出了一行囊的衣物,那老板眯着眼睛,轻手轻脚地翻了好一会,而后才开口道:“十两银子。”
叶小舟虽然不太清楚自己这些衣服都花了多少钱,但还是知道不可能只值这么些的。
于是他上前道:“这些可都是云锦、蜀锦一类的名贵面料,您出的这十两银子恐怕连这料子都买不到,更何况这些衣服还是在我们江南最好的成衣店锦绣坊定制的,那地方可是一衣难求,光有钱也是订不到这种款式的。”
那老板摸了摸算盘,思忖了片刻后才道:“这样吧,咱们呢,也都是识货的人,算二十两如何?”
叶小舟还是觉得这价开的有些荒唐,于是拉住了景旼的衣袖,与他说道:“走吧走吧,这衣服我们不当了。”
“等等等等,二位贵客,”那当铺老板叫住了他们,又说道,“你们这衣服太贵重了,在这小镇上也没有销路,没门路的话你们也卖不了大价钱,不如就先收在我家,我替你们找销路,到时候卖出去了,咱们四六分成,如何?”
叶小舟本来还想继续拒绝,但却被景旼拉住了,只见他笑着与老板说:“成交。只是……那衣服放在你这我们也不放心,可否请老板先付一些定金?”
当铺老板满脸堆笑:“该的该的,我钱成亮做生意从来童叟无欺,二位不必担心,三日内必给二位答复——我这就先预支出十五两给二位做定金如何?”
叶小舟与景旼对视了一眼,见他定定然看着自己,于是便道:“也行,但得立个字据。”
“该的该的,”老板道,“我们铺子的这些规矩从来都是齐全的,您二位不必担心。”
两人立过字据后,便拿着那十五两与收据离开了。
出了店门后,叶小舟有些不解地问景旼:“四六分,那他赚得也太多了吧?”
景旼道:“不算多,他说的对,在我们这种小地方,那些衣物太贵重了,确实很难找到销路,这衣服不如交给他。四六开不算高了,你若是不让他多赚些,他也不会用心办这事,但我们如今急着用钱,这笔钱越快能到手里越好。”
叶小舟点了点头。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刚刚自己那误打误撞的欲拒还迎玩的很漂亮,他是人生第一次和人讨价还价,现在看来倒还算是成功,叶小舟很满意,骄傲地险些要将头仰到天上去了。
随后两人又去了几家店,打算采购些柴米油盐,景旼在前头买,叶小舟就在后头跟着砍价,砍掉点零头,商贩常是乐意的,于是也没有咬的太死,这导致叶小舟热衷砍价的心情愈发膨胀。
扛着米面的景旼没有告诉叶小舟,原本这些东西可以更便宜,只是那些商贩见他衣着光鲜,故而刻意往上抬了一点价,所以哪怕他砍了点零头去,商贩们也很乐意,毕竟这看起来人傻钱多的胖头鱼谁不想宰呢?
第6章 逼迫 午时一刻。
两……
午时一刻。
两人闲逛了许久,才总算决定下来进了一家看起来很有烟火气的面馆。
此时正是饭点,面馆里已经被许多食客挤满了,两人只好坐在了逼近门口的位置。
随着那店小二将那牛肉汤面端上来,门口忽然路过了一个身着锦衣,腰佩白玉的少爷郎,他身后跟着许多侍从,散个步却也兴师动众的,很难不引人注目。
只见那人原本已经路过这家面馆了,不多时,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那人摇着一把镶金的乌木折扇,大摇大摆地踏进了这家面馆,正巧此时有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正要出去,迎面便撞上了这位少年。
那少年郎张嘴便骂道:“长没长眼啊?没看到爷正要进来吗?”
中年男子脸色一青,本欲骂回去的,但一抬眼却见面前这位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不像是他能惹得起的人,于是便将怒意收住了,只将头一偏,暗暗叹了声晦气,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叶小舟与景旼的目光随着众人一起被他吸引了去,等他瞧清了这人的模样,叶小舟却连忙将口中的牛肉咽了下去,然后指着那少年郎道:“你你你……阎星曜?”
阎星曜生了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目光落在叶小舟身上的时候,看起来总像是在笑的,但在景旼看来,这笑容并不友好,反而像是在调笑。
这让景旼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感觉,比他的东西被狗舔了一口还要令他恶心。
阎星曜走到叶小舟身边,身后跟着的狗腿子立刻去搬了条板凳来,谄媚地用袖子擦了擦,这才请上了他主子的尊臀。
“我就知道是你,叶小舟,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阎星曜落了座,便凑近了盯着叶小舟看,“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叶小舟问:“你怎么在这?”
阎星曜重重一收扇子,而后反问道:“为何要告诉你?这儿是我们祖辈发迹的故土,我们阎家老宅就在这,本公子回这不是再寻常不过了吗?”
“这又不年又不节的,这儿又不是什么寻花问柳的好去处,”叶小舟先吃了口面,然后才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我猜一准是你又犯了什么事了,叫你父亲罚来这面壁思过的。”
阎星曜叫他一下戳中了心事,一时恼羞成怒道:“先别说我了,倒是你,好好的不在平江叶府里待着,怎么也跑到这来了?在这样寒酸的面馆里吃面,也不怕吃出毛病来。”
他说的这样无礼,面馆里很多食客都不怎么高兴了,但这儿的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位张扬跋扈的阎家公子,知道这位少爷祖上有军功,叔父在当今的圣上面前也很得脸,故而轻易是不敢得罪他的,只能闷声吃了这哑巴气。
叶小舟看见他便觉得烦,反唇相讥道:“关你什么事?这儿我想来便来了,要你多嘴?”
阎星曜笑得很贼,没个正形地贴到叶小舟的耳际道:“诶,我怎么听说是你跟了个野男人私奔了,你那位爹爹如今正雇人到处寻你呢,怎么?和谁跑了,是这位吗?”
说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景旼的身上,摸着下巴评价道:“唔……样貌确实不凡,只是这衣着打扮,怎么瞧着像是个穷种地的呢?喂,叶小舟,你就这这张脸,就丢下你爹和这穷小子跑了啊?”
叶小舟生气地拍开了他贴过来的扇柄:“你瞎说什么呢?”
“你若只是看上他那张脸的话,本公子也是有的,而且本公子家境殷实,你不如嫁给我,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反正你也不会吃亏,”阎星曜笑了笑道,“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滚,”叶小舟想也不想便道,“我如今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下去,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阎星曜捧腹大笑,好半晌才缓过来,揶揄道:“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呢?”
叶小舟沉默了片刻,憋出来一句:“我……我让他来揍你。”
说完他看向了景旼,其实叶小舟也只是信口一说,他现在身边一个侍从也没有,对阎星曜可谓是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但又不想轻易服输,于是只能借景旼出来找回一点面子。
一直坐在叶小舟对面没怎么说话的景旼忽然笑了,那笑和对着叶小舟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带着一种丝毫不加克制的攻击性与嘲弄的轻蔑。
阎星曜恍而对上他的目光,后脊上莫名冒出了一串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用那种看不起人的语气道:“本公子怎会怕这种……”
他的话语还未落,景旼却忽然起身,而后很不客气地一拳便招呼了上去,这一拳丝毫不留余地,直接便将那阎星曜掼倒在地。
阎星曜一下被他打蒙了,他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更别提这人还只是个布衣。他身边的侍从也没想到这穷小子真的不要命了,敢对阎家大少爷动手,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景旼拉起了叶小舟的手腕,带着他便往外跑,临走时叶小舟还不忘踹了倒在地上的阎星曜一小脚,没怎么使劲,但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叶小舟!”阎星曜被侍从们扶了起来,怒气冲冲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公子追上去!”
“那个穷种地的,嘶……”阎星曜太过愤怒,以至于不小心扯到了嘴角开裂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但还是要龇牙咧嘴地放下狠话,“腌臜泼才,竟敢对本公子动手,看本公子今日不要了他的狗命!”
而那头的景旼却像是对这小镇相当熟悉,带着叶小舟在闹市中东窜西走,很快便跑没影了。
两人藏进一处夹道小巷里,叶小舟从来没跑的这样快过,现在只能面红耳赤地蹲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才感觉到牙酸腿疼,嘴里满是血腥气。
但想起方才景旼方才那毫不犹豫的一拳,又忽然傻乐了半天。
随后乐极生悲,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倏地又变了。
“怎么办天柱?阎星曜他可是阎家的大公子。”
景旼面色不变,沉声问:“嗯?”
叶小舟以为他不明白“阎家大少爷”这五个字的含义与重量,故而又着急忙慌地补充道:“他爹是成平候,曾经护着当今圣上夺回洛京的大功臣,而且他叔父还是刑部尚书!”
“那又怎样?”
他这样不慌不急,叶小舟却更替他急了,他没好意思说的是——而你只是个穷小子阿!
叶小舟满脸忧愁地说:“我们把他打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景旼安抚似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无法无天吧?”
叶小舟苦着一张脸叹气道:“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