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名义寿宴,实则是相看议亲。三品以上官员家眷基本都到了,各家夫人雍容华贵,带着女儿,环肥燕瘦或美艳或清丽,难怪四喜昨日叮嘱傅思细看册子,心里先定下几个,傅思此时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完全认不出谁是谁。
而且,这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或胆大或羞怯,个个眉眼含情。若干道脉脉的目光落在身上,傅思慌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平时对他冷淡的母妃此刻热络地和各家夫人攀谈,又点到各家小姐展现才艺,每每表演完毕还要让傅思夸赞几句。
跳舞者有之,奏乐者有之,绘画者有之。
傅思觉得头疼,不禁想——
要是商榷在,他会表演什么?
商榷不会乐器,更不会跳舞,但他站在台上时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商榷本身就是一道光。
他可能会做一篇学术报告,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用温柔的语言讲述历史的厚重。而他讲述的历史,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傅思,以猫的身份,跟在他身边,偷偷学过。
傅思突然想到商榷夸奖猫猫时,会双手把猫抱起,在猫猫脸颊上落下一吻。
柔软的,湿润的,吻。
“安王,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淑妃突然叫住傅思,“莫不是看你三弟成婚,心里也有了可意的人?”
脸红了吗?傅思是感觉有些热,赶忙喝了杯冷酒降温。
“儿子没想什么。”傅思斟满酒液,举杯敬淑妃,“儿子祝母妃芳龄永继长乐康宁!”
淑妃淡淡地应了声好,喝了敬酒。
“方才各家小姐才艺惊艳,令本宫叹服。云嫣,今日姑母生日,你可有准备啊?”淑妃语气温柔地点到席下身穿茜红色芍药纹衣裙的少女。
王云嫣闻声起立,对淑妃与傅思一礼,“云嫣听闻安王表兄得仙人指点,先后进献神器天书,也对仙境心生向往,于是编排了一曲歌舞。”
说着便有乐伎演奏起箜篌琵琶等乐器,王云嫣则在曼妙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身姿灵动,如娇艳的芍药舒展绽放。
傅思依旧不感兴趣。心想,不是说对仙境心生向往么?这样浓艳,和仙境哪有半分关联?要说仙,还是得像商榷那样,白衣黑裤,简单至极温润至极……
傅思发现自己自从商榷受伤后,控制不住地总要想他,如果他多看一些话本小说,就会发现自己害了相思病,但安王殿下缺少此类课外读物,只觉得自己心绪不宁,恐怕是暂时不适合成婚的。
好不容易熬到王云嫣舞蹈完毕,傅思正要借口身体不适开溜,不远处御湖边太监的惊呼传来——
“信王殿下落水了!快救人!”
宴会上夫人小姐们讶异无措,乱成一团。
傅忆好端端的怎会落湖?傅思来不及细想,匆匆赶去救人,却有人比他更快,席上一个身穿青碧色衣裳的姑娘冲在他前头,纵身一跃,跳入御湖。
碧衣如莲叶,在水面浮动。
很快拽住了没入水中的傅忆,带他游向岸边。傅忆本就苍白的脸色水泡之后越发毫无血色,在碧衣映衬下,宛若一朵凋零的素莲。
上岸后的傅忆吐出一大口积水,傅思见他嘴角微微抽动,说的是——
“谢……谢,徐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选妃我居然首先考虑商榷?我不对劲!
我:不,你很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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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猫猫惶恐
多年以后,傅思偶然看到一本名叫《霸道王爷爱上我》的言情小说,会豁然开朗,为什么徐家姑娘把傅忆救上来,会显得那样别扭。
——通常不都是女子落水,然后英雄救美吗?
傅忆你怎么回事?能不能给老傅家争点气?
场面混乱,傅思来不及多想——
傅忆与徐家姑娘衣衫都湿透了,过分贴身,着实不雅。御湖边人头攒动,各家夫人千金用手帕遮着眼,觉得有伤风化不敢看,可一层薄薄的轻纱能挡住什么?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徐家姑娘搂着二皇子上岸的,该碰不该碰的地方都碰了个遍。
傅思默默观察众人神色,傅忆惊魂甫定坐在岸边,本就如点漆的眸子越发显现出一种放空的茫然。
而救他上来的徐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女,身手力气胜过男人,除了衣衫打湿,神色如常。起身略微整理衣裙,对淑妃与傅思一礼,“臣女徐鲤失仪,请娘娘与殿下准臣女回府更衣。”
淑妃愣了愣,眼前这个眉宇间颇有英气的姑娘不需自我介绍,一看就是徐家的。
要说这徐家,满门良将,又与太傅周家是姻亲,和皇家也算亲戚。徐家姑娘年方十六,英姿飒爽,又有几个成材的哥哥,是做儿媳妇的好人选。
淑妃想,要是恩儿年岁再大些,那便是天作之合的良配。偏偏如今适婚的是老大,淑妃自知与长子不亲近,可不敢给他找一个外家儿媳,还是自家侄女可靠。
况且,徐鲤未免太不守规矩了,未出阁的女儿家,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被官眷们看着,名声上怎么也不会好听。
淑妃权衡一阵,便端上客套的笑脸,“徐姑娘自便,虽说天气渐热,莫要大意感染伤寒。”
周围官眷目光指点,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徐鲤自然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却浑不在意,看向傅忆,抿了抿唇,“殿下以后小心,好生保护自身。”
傅忆已稳住心神,颤巍巍站起身来,对徐鲤深深一躬,“谢徐姑娘搭救之恩,傅忆自幼体弱,方才在御湖见一祥瑞,看得出神,不觉失足,让姑娘见笑了。”
祥瑞,什么祥瑞?徐鲤张了张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宫回府去了。
今日宴会被这场意外一搅,再继续大家也意兴阑珊,淑妃便不邀大家回座,意思两句让傅忆赶紧回府取暖压惊,然后带着众位官眷游园赏花。
傅思可没有赏花的兴致,尤其那王氏表妹,仿佛跟他青梅竹马似的,一点不认生,并肩走在傅思身侧。
脂粉气太浓,芍药红装太晃眼,傅思头也不敢动,偏偏王云嫣喋喋不休,一会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一会问他爱吃什么。
傅思不想说话,头疼。
本来这场相看,大多数千金只是凑数,真正家世年龄都合适的,寥寥几家,而淑妃合意的也就王家和徐家了。如今徐家姑娘闹出这样事情,对方还是即将成婚的二皇子,恐怕再无机会了。
王家是大皇子舅家,旁人谁比得过这层亲近?各家夫人察言观色,心思也都淡了,反而比先前刚赴宴时轻松,或者赏花扑蝶,或者互相攀谈,看别家有没有适龄的好男儿。
晚春时节,娇艳的鲜花正处于凋零前最浓艳的时期,奇花异草香气熏人。
王云嫣见傅思态度冷淡,便转向淑妃,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牡丹,簪在淑妃鬓边,“云嫣求求姑母,跟侄女说说,到底如何保养的啊?姑母容颜,比牡丹还娇嫩!”
哄得淑妃笑眯了眼,“就你会说话!”又点到傅思,“安王,你瞧,是咱们云嫣裙上芍药好看,还是本宫发上牡丹好看?”
如果傅思是个油嘴滑舌的妈宝男,他会说,天姿国色各有其态,都好看。
但他不是。
恰巧一阵春风吹过,卷起花粉尘埃,傅思假装风大迷了眼,揉揉眼睛,“啊?母妃说什么?风大,儿子没听清。”
淑妃的笑脸有些挂不住,“本宫说,芍药好还是牡丹好?”
又是一阵风。
傅思揉了揉耳朵,“啊?什么好?”
淑妃:……
瞧瞧她生了个什么龙子!
淑妃正待发作,官眷贵妇中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淑妃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理寺卿夫人和女儿不知什么缘故,起了一身红疹,旁边的刑部尚书夫人怕是什么会传染的恶疾,慌忙躲开,却踩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尾巴。
一时间,猫叫声,女人尖叫声,推搡碰撞声混乱不堪。
淑妃心里只道晦气,过个生日怎么接连不顺,那只被踩了尾巴的黄狸受惊四处乱扑,接连扑倒几位官眷。一转头,又向淑妃扑来。
淑妃慌忙侧身护住幼子,猫却没扑上来,转头一看,傅思正抱着那只黄狸,轻柔地抚摸蓬松的毛发。本来狂躁的野猫,在傅思手上温顺极了。
都说下意识的动作能体现心底最珍视之处,淑妃爱护六弟,傅思看在眼里,苦笑地弯了弯嘴角,“母妃受惊了。儿子去处理猫儿,希望母妃与各位夫人小姐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请继续游园观赏。”
傅思抱着猫走了,淑妃看着他背影良久,回过神来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强打起精神保持端庄的微笑,“各位夫人,请随本宫去凉亭小坐……”
大概是同类相亲,傅思将猫儿养在了安王府。瞧着这只黄狸瘦弱的身板,心想,商榷对他确实太好了。
早晨的相看相了个寂寞,下午四喜来给傅思送皇帝赏赐的东西,偷偷递了个消息给他。
“殿下还不知道吧?二殿下的婚期提前了!”
傅思确实不知道,他连傅忆要娶哪家小姐都记不太清,是礼部尚书的孙女?
“从前是刘家小姐,现在改了!”四喜一脸神秘,环顾四周,确认没其他人,才低声对傅思说,“二皇子上午落水,真是落出好运了!据说见到了金蟾抱鲤的祥瑞,真算应验,可不是抱鲤了么……这都是沾了殿下您和淑妃娘娘的福分!”
傅思有点懵,傅忆和刘家小姐还有不到一个月成婚,居然临时悔婚换人?落水落出的好运……难不成……
“二弟改娶徐家姑娘?”
四喜神情肃然地点头,“此事是赶巧了,否则绝没有这样的道理。今日徐小姐救信王一事,藏不住。本来两家都是行得正坐得直的,原也没什么,但巧的是刘家小姐竟也失足落水,没有二殿下那样好运,没救过来,一命呜呼了。”
傅思默然。
确实是太巧了,不禁让人怀疑,真的是纯属巧合吗?
傅忆的亲事是在封王前定下的,彼时他无舅家依靠,又不得圣宠,能够与礼部尚书嫡孙女定亲已经是幸运。
如今傅忆身份涨了,这王妃对象……
徐家诚然好。
但这样匆忙定下,徐姑娘真的没有意见吗?
傅思回想起对徐姑娘匆匆一面的印象,智慧果敢,英姿飒爽,她愿意因为与男子肌肤接触,为保全名节而舍身相嫁?
愿不愿意或许不重要。
皇家婚事从来不只关乎情感,甚至两情相悦是其中最不要紧的。
傅悉娶的是贵妃娘家侄女,他的赵家表妹,前朝后宫亲上加亲。而傅忆先前要娶的是礼部尚书刘大人的孙女,刘大人是能臣,却也是老臣,子孙辈并无出色者,与功勋显著的徐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诚如四喜所说,老二落水是落出好运了。这运气是上天恩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
傅悉与傅忆所求,大概一致。傅思求什么,他自己都想不清楚。
因为傅忆婚事提前,单凭信王府人力物力是来不及的,宫内也要帮着操持,淑妃因此也忙起来。
傅思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用看什么淑女名册,照旧休沐之日前往太傅家中学习,顺便同太傅道了恭喜。
外孙女即将成为信王妃,周太傅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之色,看向傅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
“殿下才思敏捷,文事上老臣已没有多少能教授殿下了。殿下武艺如何?”
傅思谦逊道:“平平而已。”
“老臣听闻,万寿节围猎时,殿下曾得陛下指点箭术,怎可称是平平?”
当天康元帝确实给傅思示范了几箭,傅思也觉得获益匪浅。皇帝长居深宫,但箭术实在精湛,挽弓搭箭的姿态都与众不同,百步之外能对穿猎物双眼,精准而凌厉。
“傅思只学到父皇箭术皮毛,难以望其项背。”
“周墨负伤前弓马还算娴熟,若殿下不嫌蠢笨,如今他疗伤归来,可与之略作切磋。”
傅思欣然接受,又问:“书意兄的失忆之症……”
周太傅摇头叹息,“好了。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清清楚楚。”
傅思心想,这不该记起的,恐怕是和方正有关吧?
来到周墨居住的竹围馆,傅思一眼瞧见院中两人或站或立——
周墨坐在轮椅上,削竹为箭,虽无弓无弦,周墨单手将竹箭掷出,破空之声响起。数十步之外桃树上的乌鸦惨叫一声之后啪嗒坠地。
而站在周墨身后的人,虽身披斗篷,帽檐遮住眉眼,傅思还是认出了。
方正,方直宁,方驿丞。
傅思从前不知二人关系,觉得两人言行亲近于礼不合,如今再看,于他们而言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彼此,傅思对此莫名地感觉欣慰与轻松。
“书意兄好箭术!”傅思走上前,称赞道。
周墨爽朗笑道:“殿下谬赞了。去,把乌鸦捡回来,你腿脚好。”后半句话当然是对方正说的。
“就你会使唤人。”方正白他一眼,对傅思行了个礼,缓步走向桃花树,俯身捡起乌鸦,扶着腰站起,“穿在心口上。你还是力不能及。”
周墨挑了挑眉,右肘抵在轮椅上,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方正,“劳累过度发挥失常也是情有可原的。直宁啊,你是知道我的,正常来说我都是有的放矢箭无虚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