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绾绾原先还不知道这坊市是做什么的。待看的多了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那种地界。当即又怒了一次。
这回是真的怒,恨不得真的杀了关澜才好。
余沙这一路已经摸清了这些人都大概什么身份,自然也知道她是谁。见叶绾绾要从马车上下来,看脸色就知道是要闹事。正想去拦,关澜却挡着他,径直上前同叶绾绾说了什么。
那叶绾绾前一刻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听了关澜的话竟然又强行忍耐下来。就连再看余沙,眼色也没有那么不善了。哼了一声,摔了帘子又回了车厢内。
余沙看得啧啧称奇,和关澜咬耳朵,问他说了什么。
关澜就把前几日金盏阁弟子来发帖要登记造册的事说了。
“我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说不得住在哪里都有一箩筐眼线。不如住你这里。”
余沙知道理是这个理,却也担忧:“也不尽然,凭春坊是紫河车的老巢。也算不是很安全。”
“那也比住在别处好。”关澜说,“这里的路我也熟悉些。”
余沙想想也是,随口说起了别的事:“现在是北境的人也到了,差不多再过两日,应该就会正式办个祭礼,然后送余少淼下葬。你真的……不再去看看他?”
关澜瞧他一眼,见着人面皮上没什么别的情绪,倒分不出是在试探还是真心问他了,于是开口:“不是昨天都同你说过了,这会子又问什么?”
余沙支吾了一声,脸上有些涩然,说:“这时移世易的,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不过问一句。”
关澜听他口气不太对,皱了眉开口问:“我们在前庭的时候,你是遇着什么了?”
这话余沙也不知怎么回,还有些对自己口不择言的懊恼。也不知道关澜这个人看起来那么没章法的人,怎么一遇到他的事就次次切中要害。
他不想说实话,只扯了写别的:“看你们一行人,也都是做了打算的。葬礼之后你们还要回北境,牡丹书院的事……再说吧,留下旁人也一样的。”
关澜被他说得都奇怪起来,接话:“要查牡丹书院的事我留下来不就好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余沙撇撇嘴,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余望陵一番鬼话说得心神不定,想起牡丹书院一事要涉及不少陈年往事,忽然不想让关澜去查了吧。
谁都好,随便来个北边的官员侍卫,或者叶绾绾,都比关澜要好。
余望陵真的是算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这么豪气地放他走。知道就算不能逆转他的心思,也能拖他个一时片刻。
他向来说自己妇人之仁,倒真是一语中的,半点不错。
这么犹豫着走了一路,就已经到了客栈。旬二隔得老远就看见了。小姑娘当即就站了起来,直接往前冲。
余沙脸上还有伪装,她走到近前还有些露怯不敢认,下意识去看关澜。
关澜朝她点点头,这下旬二放心了,当即扑在余沙身上哭了个昏天黑地。
她这哭声太大,马车又停了。叶绾绾心生疑惑,掀了帘子看,正巧看到这一幕。
嚯,本以为关系已经够乱了,没曾想余沙这头竟然还有个小的。
叶绾绾心生不悦,又想瞧关澜的笑话,索性下了马车,直接走了过来。
旬二还抱着余沙哭呢,就听到旁边有人挑衅似地说了句话:“这又是谁家的小娘子啊,哭得这般惨。”
旬二不明所以,抬头起来看。斗笠被哭的掀开一角,露出遮挡的脸来。
叶绾绾本想挤兑几句,没曾想,一看那张脸,伤疤纵横,好不骇人。顿时半句话都说不出。
余沙看她神色就知道是注意到旬二的脸了。伸手把旬二的斗笠遮好。极快地吩咐道,“马车要绕一圈停在后面的街边,我妹子身子不适,不宜见人。我先带她进去了。”
说罢,余沙半搂着旬二就进了屋子。
叶绾绾和关澜就站在原地,愣着神看他们进去。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后,叶绾绾才如梦初醒,看向关澜:“她……她那个伤?”
“比较古怪,不像是寻常兵器。”关澜回答,复而又看向叶绾绾:“你反应也太大了。”
叶绾绾:“………这能怪我吗?任谁都会吓到吧。”
关澜看着她,表情十分疑惑:“雀获战场上比这骇人的多的是,你怎么今日倒作怪起来?”
叶绾绾:“………那也都是刀枪伤,哪有这种跟蛛网似的啊!”
她还想再说几句,关澜却抛下她,跟着余沙进屋了。
叶绾绾:“……”
她好好一个郡主,就这么被晾在外边。
叶绾绾手底下人怕她心里不舒坦,上去询问:“郡主,您看这车马行李?”
“问我做什么?人刚不是说了吗!绕道停后边去!”她咬牙切齿地发了一遭火。说罢,也不再管他们,也进了客栈。
手底下人对视看看,依言做事去了。
第四十二章
余沙扶着旬二先去了后院旬二屋里,略说了些话,大致把这一日不在家的经历都交代了,又问了她在客栈的情况。知道有窈娘过来陪着便安心来,又摸摸旬二的头发。
旬二好不容易等到他,这会儿精神松了下来,才觉察出五脏庙的不适来,拉着余沙,细声细气的撒娇:“哥哥,饿了。”
余沙听了,开口:“好,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余沙安置好旬二,进了大厅,这会儿功夫,叶绾绾一行人都进来了。关澜看来是真熟悉了这客栈构造房间,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带着人布置起来。
大堂里独留了一个叶绾绾,窈娘许是在厨房间看着火,并不见人影。
余沙看看叶绾绾,直觉并不觉得这女人好相处。又因为关澜之前扯的那些有的没的,多少有些见不得人,不想去多做牵扯。
叶绾绾却并不这么想,她在这闲着没事,百无聊赖。见着余沙似乎也闲着没事,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余沙没管,退了一步,开口:“我还要给我妹子送饭,不叨扰郡主了。”
“哎,我说你这人。饭还要些时候才能好呢,你先同我说说话又怎么了?”
余沙无法,只得坐了过去。
叶绾绾一手撑着下巴,斜着眼打量他。不知在琢磨什么。
余沙心思绕了几个弯,心想她若是开口问,大抵也是关澜那边的事。若是问了,索性就实话实说,不过就是为了在金盏阁脱险的无奈之举,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他盘算了好一会儿,叶绾绾也打量了他了好一会儿。似是想定了主意,开口。
“你那妹子的脸,是弓弦弄的?”
余沙万没想到这人琢磨半天,竟然是在琢磨这个,还没开口回话。叶绾绾却又先出了声。
“不对,弓弦有纹路,也粗些,断不能割得这么细密。应是些更细的,更光滑的………”
余沙见她真的在琢磨这个,心里也不知道怎么说。若是生气却也不到那份上。因为叶绾绾半分取笑轻视之心都没有,就真的只是在那里猜这伤是怎么形成的。
她还在猜,关澜已经安顿好一行人,正巧走下来,听叶绾绾猜的越发远。瞟了她一眼,又看余沙。
叶绾绾被他瞟了这一眼反倒生气起来,开口:“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先头也是你自己说那不是寻常兵器的。”
关澜无奈,说:“你见过琴弦吗,胡人那琵琶。还有琴瑟用的那种。”
叶绾绾:“………啊!”
余沙倒也不意外他看得出那是什么造成的伤口,因旬二现下不在,倒也未曾阻止关澜开口。此刻听他说完才嘱咐道:“到底是我家妹子的一桩伤心事,世子郡主自己知道就好,只是莫要在我妹子面前提起。”
叶绾绾倒是实心眼,直接开口:“我也不是那爱戳人痛处的,你放心就是。”
说完,她想了想,皱了眉,开口:“被琴弦那么一点点把整张脸都弄坏了,这可多疼啊。”
余沙听了,不知想到些什么,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这世上还有更疼的,被琴弦割破脸又算什么。”
叶绾绾听了他这句话,当即就来了兴致,想再问下去。关澜见余沙神色不对,直接拍了叶绾绾脑袋一下,打了个茬:“吃饭了。”
叶绾绾吃痛,捂着头回头看关澜,故意怼他:“呦,这还没过门,我问一句都不行了?”
这纵然是句玩笑话,余沙听了却也有些坐不住。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厨房看看火,便忙不迭地溜了。
叶绾绾看他跑得快,不忘挖苦一句关澜:“你还说这人助你良多不图回报呢。现在看说不准是你误会了。”
“没误会。”关澜真的是觉得看着叶绾绾就闹心,“我赢了,所以现在听我的。你要是不服,明天继续打。”
“打就打。”叶绾绾丝毫不肯认输,“我今儿是连夜赶路,疲惫得很,明日定要赢你一次。”
关澜不置可否,转身招呼北境来的人在大厅落座。
另一头,余沙进了厨房,关了门,这才觉得心潮平复些。
灶台那边,窈娘看着火,见他进来,第一眼就瞧出来他脸上的伪装。笑了笑,示意余沙走过去。
余沙依她的意思走了过去,窈娘直接伸手,捏了他脸上一处地方,揉搓下,捏了下软化的膏来。
“项飞白这小子,尽偷懒。”她数落,“这膏调的不到时辰就用,回头自己就落了。你脸上可不就平白无故缺了块肉?”群七"衣'零'。五捌捌;;五'。九零。追+雯
余沙现在想到项飞白就难过,但是听窈娘数落他,还是下意识替他说话:“原也不是他故意的,这,弄到一半余望陵进来了。时间仓促,这样已经很好了。”
窈娘听到余望陵的名字就挑了眉,信手把那块膏撇了,又仔细查看起这伪装下面的那张假面,见没什么开口,便收回手,回复道:“他被撞见了还没跟你一道回来,这是铁了心站在余望陵那边了?”
余沙踟蹰半天,才小声嗯了一声。
窈娘听了,鼻孔出气,显得十分不屑。
余沙也不想在这个事上过多牵扯,赶着这一点时间说了别的事。
“如今定州北境的人都到了漓江,算是齐了。他说不定这一二日就会有新的动作。”
窈娘应了一声:“你是想……他们会露出什么破绽?”
余沙点头:“因为我死了这事,连日来永嘉古道和茶岩商道那边人流都激增。我们之前截断了一次送极乐方的马车。这方剂同五石散一般,需定期服用,不然人就会发起癔症来,状似疯狂,食不下咽,几日工夫就会形同枯骨。北境先不提,定州那些人受不了这份苦,必然会乘机南下。等着这一季极乐方出货便立即使用,断不会等到再千里迢迢运上定州的。”
窈娘听了他这些打算,却也忧虑:“可是…我听说这次定州来的人,不是只有谢景榕吗?”
余沙垂眼:“四处城门往来登记,都在李王府手中握着,到底定州来了些什么人,却也不好说。”
窈娘问他:“你还是最早的那个想法,认为北境与此事无关?”
余沙开口:“关净月其人,窈娘应当比我更知道些。”
“那为何还非要等到北边的人到了才有动作,你………”窈娘疑惑,却又立时想到了期间关拗:“……因你的丧事,金盏阁很是弄了一番排场。北边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余沙看着窈娘,缓缓道:“窈娘,如今朝廷太子,北境王世子,还有李王府世子。都在漓江了。”
第四十三章
窈娘定定地看了余沙一眼,扭过头去,翻开灶上蒸着的饭食。
良久,她扯开嘴角冷笑了一声,笑声竟如裂帛,还有丝不容错认的狠意。
“…真是笑话。”
“你说。”窈娘拿着筷子,翻了翻蒸着的馒头,说:“若是天降一场大火,把漓江烧了。或是来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洪灾,这天底下如今最打尖儿的王公贵胄便全都折在漓江,也是件稀罕事。”
余沙听出她话里发的狠,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喊她一声:“窈娘。”
“我晓得轻重,你不必顾虑我。”窈娘说,脸上一时还是温温的,不见她话里的情绪,“只不过有时想起过去的事,觉得好笑罢了。”
余沙与她相顾无言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说到底,还是我无能,你骂我吧。”
窈娘看看他,良久,叹口气,只是拍拍他的脸颊:“骂你做什么,想来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心里说不定比谁都苦。”
“何况,就算是你想做的事,也都没能做成。”
她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余沙神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半晌,只是抬眼看了看窈娘,说:“……至少这一次,我即使豁出性命,也必定会讨回个公道来。”
窈娘笑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身去看灶上的火。
一番言语,与余沙他们一起回来的那帮人的做派她自然也瞧见了,便也猜到了七八。没想到关澜那般的行事作风,竟然是北境的世子。
她笑了一声,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也并未在此事上多说,只开口:“饭好了,端出去与客人吃吧。”
饭堂中,关澜还在与叶绾绾斗嘴,吵得不亦乐乎。
“我就说了,你根本就只是因为他小时候救过你才一厢情愿地觉得他是个好人。”叶绾绾牙尖嘴利,话说的飞快:“都不知你是从什么地方进的漓江,我们这一路,走的越近,听见的传闻越多。漓江这本有个女子学馆,叫牡丹书院的你听说过没有?”
关澜一听就知道叶绾绾要说什么事,只觉得她聒噪得烦人,也不耐烦听,只敷衍道:“你还知道这个?。”
叶绾绾哼了一声,只当关澜笑话他,开口:“那原本是官中女子办的学,收留的全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教导她们习字读书,也学乐坊伶人的技艺。将来不管是去名门望族做教养先生,还是做清客门伶。那都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婚嫁也好,子女读书入仕也好。与旁人都没什么差别的。你可知,就在余少淼任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