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恩希尔简洁明了地回答,“在晚些时候你将会向我解释所谓‘危险’的含义。我的内侍总管会带你到你的房间去。”
内侍总管一定一早就站在门后,他一下就推门进入,领着他出到大厅。自从到维吉玛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后,杰洛特有点晕头转向,他任由内侍总管拉着他在宫殿里行走,也没出声反对。
“你又一次,没行礼。”内侍总管悲痛地说道,“我们两个还没被绞死真是个奇迹。”
“皇帝和我是老朋友了,”杰洛特说,“他不会介意的。”
“他看起来一定是很介意。”内侍总管嘀咕道。
下一刻杰洛特被带到柔软的垫褥和温暖的被铺前,他一把扯掉紧身的上衣,溜进被子里。不到几分钟,他就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第六章
他的照看者一注意到他醒来,早餐马上就送到了房间。杰洛特仍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喝了两大杯苹果汁,接着女孩们护送他到洗澡的区域,他整个早上就浸泡在水里度过。他知道欧吉尔德会在几个星期内到这,或者甚至可能希里会察觉出杰洛特在维吉玛的皇宫里,他想在能拥有这个机会的时候好好享受一把奢侈的感觉。
为了不让他无所事事,他的照看者给他留下了一盘水果、芝士和葡萄酒,带着他到一个能完全躺下来而不被淹没的沐浴区域。杰洛特让自己躺得舒服点,然后拉过盘子,咀嚼着葡萄和芝士,让水流冲刷掉他的焦虑感。在他躺在水里的一个小时后,他打起瞌睡。过去的几天让他筋疲力尽。
他感觉到水在搅动,于是醒了过来。杰洛特吃惊地从睡梦中惊醒,笔直地站起身,差点摔到旁边的深水区域里。
“冷静点,猎魔人。”耳边传来的是恩希尔悦耳的嗓音。
杰洛特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休憩区域,坐在角落里,“你在这干什么?”
“这里是我的浴室。我在这里沐浴。”
“我在你的浴室里?”他曾对独自一人被留在如此宽阔的洗浴区域里而感到很奇怪,但他猜测着可能是皇帝的安排。
“就是我说的这样。”
杰洛特小心谨慎地俯身缩起双腿。由于失明以及在恩希尔面前一丝不挂,他感到无比脆弱。“你可以等我洗完。”
“不,我不可以。你可能喜欢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但我只有很有限的时间能用来沐浴。”
“没想到你会屈尊纡贵跟我这样的人一起洗澡。”
“我很难认为我们这叫‘在一起洗’。你真是个不幸的麻烦精。”
“你可以命令我离开。”
“是的,”恩希尔说,他放松下来的时候嗓音变得沙哑起来,“我可以这么做,但我没有;我以为你会在我洗澡的时候就这么睡过去。”
“你的预估错误,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完全取决于你。”水搅动起来;恩希尔一定是开始在清洗自已。当然他在自己的浴室里有做任何事的权利,杰洛特提醒自己。杰洛特才是那个闯入者。
杰洛特开始吃葡萄,他得随便找点什么事做,也好过在听恩希尔洗澡的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恩希尔开口说话。
“我的女儿真的让你告诉我她死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暗示,暗示杰洛特在责备他是个糟糕的父亲,于是杰洛特停了下来。
“是的。”杰洛特回答,恩希尔没有停下动作,但他慢了下来,“如果我能做主的话可能会告诉你一些完全不同的说法。”
“毫无疑问,是一些极其无礼的说法。”
“你很了解我。”
“很不幸,”一声叹息传来,“杰洛特,你的建议是什么?”
“嗯?”杰洛特歪了歪头。
“我在所有事务上都有顾问,唯独这件事。所以,告诉我:关于我的女儿,你有什么建议?”
如果他是在问杰洛特,那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我会告诉你,不要干涉她,但我猜你不想这样做。”
恩希尔发出肯定的声音。或者说是被惹恼的声音。
“好吧。给我一分钟。”他四周摸索着女孩们留下的酒杯和葡萄酒。“如果我不得不浑身赤裸共处一室地和你进行谈话,我需要喝一杯。”
“你留在这里的举动并没有背叛你的意愿。”
“我不会特意为了引起皇帝的注意。这会听起来像被判了死刑。”
恩希尔轻微地哼了一声,从他坐的地方站了起来。“你说的事里有一半在我听起来都能判死刑。”皇帝推开杰洛特的手臂,抓起杰洛特一直在寻找的葡萄酒,倒了一杯给他,小心地递到他手上。“别洒出来了。我可不想在酒里洗澡。”
“不想吗?这可是强力的消毒剂。”
“从个人来说,我比较喜欢肥皂。”
恩希尔坐下,他距离杰洛特很近,可能正看着杰洛特喝酒。
“现在,”恩希尔缓慢地说道,“我相信你准备要给建议我。”
杰洛特在开口前喝了好几口酒,“你记得你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吗?”
“是的。”恩希尔说,他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杰洛特正踩在危险的范围里。“我希望你别指望我泄露些什么秘密给你。”
“我没有。”杰洛特又喝了一口,“只是想知道他这个父亲当得好还是不好。”
很长的停顿。就在杰洛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戳中他的痛处而要被拖进地牢里的时候,“好,”恩希尔回答说。
“那么,你应该知道怎么扮演一个好父亲了。”杰洛特简短地说,“你有一个可参考对象。”
“没有那么简单。”
“是的,没那么简单。但你不去尝试就更难。你对待希里就像用来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你不尊重她的职业;你甚至想剥夺她这个权利。不要再尝试妨碍她的自由,她可能有一天会真正地宽恕你。”杰洛特再喝了一口,“在这种时间点,在你做过的所有这些事之后,甚至宽恕对她来说都要求太多了。”
没有像杰洛特想象的那样生气或者愤怒,恩希尔什么都没说。杰洛特听到盘子被移动了,几颗葡萄从茎上被摘下来。他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如果恩希尔准备把他的建议放在心上,但他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希里决定他不跟恩希尔交谈,他努力学习做一个好家长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他不能强迫希里现在像过去一样接受他做为家人。
“我会的。”恩希尔犹豫不决地开口,“我会考虑一下你说的话。”他吃掉了葡萄,在水里洗了把手,然后站起身,走出去了,没有再进行这场对话。杰洛特坐在那里好几分钟,整理着思绪,然后也离开水面,拿毛巾包裹腰部,一路走回房间。他摸索了好一会,但最终找到了房间,穿上了早就摆放在那里的整洁并带有柑橘气味的衣服。
晚些时候的夜晚上,他收到皇帝写的另一封信,取代了他原来妥善放在抽屉里的那封。他拿着它好一会儿,为事情的发展感到震惊,接着把信放在床头柜上,以便他以后能找到他。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现在皇帝不来打扰杰洛特,他感到很无聊,开始好奇他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消磨时间。他从来都坐不住,即使在白鸦葡萄园过上了舒适的生活之后也是如此。他喜欢在保养盔甲和剑上花时间,偶尔接些委托,在葡萄园里干活,或者读些堆积在那里的书,但他现在一件事都做不了。
因为无事可干,他选择睡觉。谢天谢地的是,他年复一年的训练使他能在命令下进入睡眠状态。
他梦到了希里,就像那么多年来一样。他梦到她从他身边不告而别,接着听到一阵熟悉的、不可思议的笑声,他被惊醒了。
几天之后,恩希尔找他。他被发现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然后被迅速护送到恩希尔那里。
“如果你以后想去哪里,”恩希尔在门关上那一刻说道,“我要求你带一个守卫。”
“他们很忙。”
“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有空的。”
杰洛特耸耸肩。“好吧,”他说道,“我为什么在这?”
“我想谈谈,”恩希尔说,“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你提到过的‘危险’是指什么。”
他猜测一旦告诉恩希尔,他不会想把那东西带到这里来。那对杰洛特来正好,不管怎样,他可不想在维吉玛上演一场黑暗的仪式。“你对迪精熟悉吗?”他问道。
“是的,接着说。”
“做了这件事的那种生物不像迪精。像迪精一样强大,但没有限制。”他移动身体,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在恩希尔的桌子上移动,以确定他的方位。“不是那种你想在你的王座厅里见到的生物。”
“我不会允许你在王座厅里做任何事,更不用说在这儿和一只怪物战斗。”
“那就必须离开皇宫,所以——”
“维吉玛皇宫里还有别的我能够准许使用的房间。”恩希尔袖子上的装饰物响了——他在示意杰洛特继续吗?杰洛特抿住嘴唇,忍住笑意。恩希尔通常用表情传递信息,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交谈一定让他感到沮丧。“接着说。”恩希尔在一段时间后说道。
“为了恢复我的视力,我需要挑战他。”
“通过战斗?”
“差不多吧。”杰洛特说,“不一定是一个体能上的挑战。可以只是棋牌游戏上的挑战。”但他不会这么做,刚特毫无疑问会在这样简单、直截了当的游戏中取得胜利。
“通过才智决定胜负?”恩希尔若有所思,“你描述的野兽真奇怪。”
“比‘野兽’要睿智那么一点。”杰洛特说,恩希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杰洛特偏过头去,想更好地追踪恩希尔的行动。“他很强大,极其强大。”
“以及很高智商,听起来。”恩希尔的脚步声靠近了。“强大的,有智慧的存在通常不会无缘无故就制造混乱,否则它们早就这么做了。”
杰洛特控制住自己想给恩希尔最近的战争发表一些嘲讽的看法的冲动。毕竟皇帝对他机智风趣的忍耐度只有那么多了。
恩希尔站得更近了。“你想准备向他挑战什么?”
“不能说,即使我已经想好了。他可能在听。”
“他们无处不在吗?”
“不,只是聪明。”
“考虑到他们选择了谁作为敌人,我倾向于不同意。”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过来。谈话将在我的住处继续。”
杰洛特允许恩希尔带领着他,尽管他感到困惑。“这里怎么了吗?”
“你占用了我仅有的一点点空闲时间,当我能够选择前往我的住处的时候,我并不打算依旧待在我从早到晚待着的地方。”
皇帝紧握着他的前臂,他的另一只手轻微搭在杰洛特的背上,领着他稳当地走下台阶。杰洛特感到不知所措,恩希尔靠得如此之近,以及他还在他的帮助之下。他不知道这个人原来如此的……好心。
“你应该当你完成你的……之后再叫我。”杰洛特比了个含糊的手势,他认为他用“文书工作”这个词会轻视恩希尔的地位。
“没有我完成的时候,”恩希尔说,“在我休息的时候国家不会停止运转,我也不会。”
“开始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希里接手了。”
恩希很绅士地把他拉到另一个大厅里。他们的脚步在回响。“我不希望让她承担我的困难。她将有很多年去学习和适应,也有很多在各个领域最顶尖的顾问。”
“我不是想指责你。”
“我能意识到。但如果我能消除你的任何顾虑,对我们都有好处。”
“我猜你可以教老刺猬学新把戏。”
杰洛特几乎能听到恩希尔撅起嘴的声音。
“不幸的是,狼做不到同样的事。”恩希尔慢悠悠地说道,“但看在希里的份上,不管怎样我也要试试。”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阵令人愉悦的热浪扑面而来,温暖着杰洛特冰凉的皮肤。这很像打开了桑拿房的门而不是卧室的门。他允许恩希尔把他推到里面,接着有些不知所措地意识到房间里有弥漫着强烈的肉桂与水果的香气。杰洛特想象不出来恩希尔身上包裹着其中任何一种香味。诚然,他没有很多时间去了解恩希尔,因为他一般不是杰洛特喜欢承认他的存在的那种人,除非在绝对必要的时候。
他发现他被恩希尔按进一张很大很舒服的椅子里。他放松起来,在恩希尔坐在他对面后歪了歪头。
“两张椅子?”杰洛特抱起双臂,“你在等我?”
“不是,”恩希尔说,“我希望谈话能花更少的时间。但你不是第一个走进我房间的人。”
杰洛特考虑着想对皇帝的配偶发表些意见——但是他改变了主意。
“这是……单打独斗。”在短暂的沉默后恩希尔说道,“这会变得很有挑战性。如果你输了会发生什么?”
“一些不愉快的事,我认为。”可能他会失去他的灵魂,可能不会。或者只是失去他的视力。反正他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太清楚了。“对我来说,”他补充道。“我怀疑他不会把你的事和人牵扯进来,除非他试图干预。”
椅子发出点动静,恩希尔在往后靠。“如果你受伤了希里雅会感到极度失望的。”
这段正经话让杰洛特翻了翻白眼。“我不准备要受伤,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如果你准备建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