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代替病房房门的障子,她看见了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人。
榻榻米上摆着未收起的被褥, 有人正在喝药。那人比她要年长一些,头发也长了很多,但并没有打理, 看清来人时放下药碗, 露出讶然的表情。
她似乎想站起身来, 可刚一弯腰, 就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冲田总司就静静地站在门口, 平静地俯视着她。
半晌,那人的胸口起伏渐渐平缓,神情也柔和下来:
“你看起来很眼熟。”
她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说一句话要歇很久,“……咳,你是来看望我的吗?”
“抱歉,”她垂着头,声音低缓,“我现在的样子,很让人失望吧。”
并没有人回答,但她自顾自说下去:“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照顾我的婆婆不肯告诉我外面的消息,只说一切都好。”
“土方先生也是,信里只说让我养好身体,却不肯告诉我以前的同伴们都怎么样了。”
微弱如风中烛火的光芒亮起,她勉强露出苍白的笑容,希冀地试探问到:“你是从外面来的吧,能告诉我大家都怎么样了吗?”
不速之客因她的提问微微动容,嗫嚅着唇瓣,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还在……新选组,诚之旗,大家都还在。”
这几乎是个一戳就破的谎言,新选组早在三月改名甲阳镇抚队,经过各种战役和内耗,队员死伤凋零。
但病榻上的人并不在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抬头的时候,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扬起来:“你带着剑呢!……是要去战场吗?”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大家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话说一半,她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佩刀:“它不应该在这里——如果你去战场的话,能带上它吗?”
“我的刀虽然不好上手,但是很锋利,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爱惜它的。”
精力不济,她摸着刀拵,音量渐渐变小。
“……”
“我要离开了。”
门口的人说到。
“在离开之前,有一件事需要我亲自动手。”
房间中的人迟疑地抬头:“……什么?”
寒光出鞘,刀尖直指头颅,熟悉却更为冷酷的声线响起:
“你是过去的幻影,是我的敌人——”
“我会亲自将你斩杀。”
屋内的人怔愣少顷,垂下了黯淡的眼,“……是这样啊。”
“原来,你就是我。”
“如果死在自己手下,会不会减少一些我的愧疚呢?毕竟我就是这样不中用的剑士,让自己都看笑话了。”
已经看不清面前人的面貌了,可她看清了那振伴随着自己战斗的刀。
“这样……也算战斗到最后了吧……”
血色的花绽落,洇湿了米色的床榻,蔓延得越来越大。
纸门像被火焰烧灼一般卷边黑黄,最后化成片片灰烬,跟幻象一齐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不知为何,溅到英灵身上的血迹并没有消失。苍白的皮肤上点点鲜红,宛如盛开的雪椿一般。
冲田总司将刀收入鞘中,闭上眼静默片刻。当再次睁开眼时,又变回冷静温和的模样。
“诅咒”扰乱了她的心绪,可幻觉就是幻觉,真相不会因此改变。
但那一句“都在”,算是她对自己的私心吧。
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冲田总司不再停留,向着楼梯口奔去。
渐行渐远的樱发英灵并不知道,这片以她记忆构筑的幻境,还有别人在。
钉崎野蔷薇是被强拉进来的。
她记得自己明明和虎杖一起在思路,眼睛一闭一睁又回到了二楼。看见熟悉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就先喊出了少女的名字。
但没有回应。
她、以及幻境中的两人,像是被隔开在表里两个世界。钉崎能听到也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对面却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以旁观的姿态,她能很准确地辨认出两人长着同样的相貌。只不过一个病容憔悴、年纪也稍长;另一个面容沉静,还未长成。
听见了一番不知所云的对话,亲眼看见少女将缠绵病榻的人斩杀,钉崎野蔷薇紧咬着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是记忆,幻境中的人怎么会比她认识的那个年长?可如果是虚假的,两人的谈话又如何解释?她说的“战场”和“新选组”又是什么?
钉崎野蔷薇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恨地把账全部算在了把他们困在此处的诅咒身上。
等出去了,绝对要把那家伙碎尸万段!
她捂着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向黑暗中的同伴走过去。
第49章 刽子手(九)
游离的触手自天花板垂落, 如同某种温驯的软体动物,随着空气波动缓缓游弋。
灰黑的墙面上布满血管脉络状的淡黄色痕迹,仔细一看, 底下还有液体在流动。
[警告, “血之泪石”已失控,“凝视者”出现,等级差距过大, 请做好准备。]
樱发从者呼吸停了半拍,嘀嘀的急促警报声在她脑海里整整响了三遍。
现状前所未有的棘手。
如果她是完整的马甲,灵基状态处于巅峰的冲田总司不说是多么超规格的从者, 对付一只怪物也绰绰有余。
但很悲伤, 冲田总司被ban了之后, “等级差距过大”的主语和宾语都换了个位置。
“凝视者”是一只巨大的眼球怪物, 尾部有章鱼状的长须。当它的瞳孔对准敌人,就会爆发出无差别的攻击, 将敌人从里到外灼伤, 持续侵蚀其生命。
不至于当场致命,但后遗症很麻烦。
所以她的首要目标并非斩杀怪物,而是先找到钉崎和虎杖的位置,保证他们的安全。
素材能回收就回收, 不能回收就连带着诅咒一起毁掉。
长靴落在地面,却如同踩进粘稠滑腻的淤泥,一切声音都被活物般蠕动的墙面吸收。怪物已经将身体和大楼融合一体, 她现在相当于在凝视者的肠子上散步。
冲田总司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节奏, 一边默问系统目标对象的定位。
[就在附近, 我把咒力定位标了出来。]gogogo这时候学会了冷幽默, [打个比方, 这里是肠子,那你跟虎杖他们就隔了个胃。]
“……”冲田小姐言简意赅,“你来带路。”
五分钟后,gogogo把她带到了一处被封死的拐角。
樱发英灵对着三面环墙、布满灰泥和黏液的死路沉默了。
“……”
gogogo以为她在质疑自己的业务水平,连忙解释道:[是幻觉!劈开这面墙就好了,钉崎和虎杖就在后面。]
幻觉?那做的可真够逼真的。
冲田总司惊讶地后退半步,细细观察起来。深灰的霉痕中夹杂着不明显的暗紫,跟一路走来见到的墙壁没有任何差别,同样逸散着淡淡的魔力。
如果没有指示,误闯进来的人可能会被魔力和咒力混合的力量遮蔽感官,永远迷失在此处。不说钉崎和虎杖,要不是系统在这儿,就连她绝不会发现这里就是破局的关键。
不过,只要找到就好办了。
“搜查开始——”
英灵稍一矮身,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发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砍下去!
刀尖接触到墙面的一刹那,她同步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触感——坚硬且沉钝,就像在砍一面真正的墙。
经过魔力强化的刀刃削铁如泥,秘剑一击,泥石轰然坍塌。跟结界外截然不同的景象出现在她面前——
巨大的眼膜取代了天花板,黑沉的瞳孔吊在上方,几乎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咒力凝结成浓得滴水的紫色雾气,充斥了整片空间;肉瘤像呼吸一般缓慢放大又收缩,数不清的触手盘踞在肉腔内,紧紧吸附着从整座病栋中收集来的诅咒。
这些诅咒肉眼可见的虚弱,咒力源源不断通过吸盘传出去,本来臃肿的异形生物已经干瘪得只剩下一层皮。
凝视者、或者说这栋楼,正在蚕食它们的咒力为己所用!
汹涌而来的黑暗眨眼间就把微弱的光芒吞噬,死寂的浓墨是唯一的色彩。
握刀的手指条件反射收缩,英灵面色阴沉,暗暗用魔力强化视力,这才在某处被触须掩藏的角落找到了钉崎野蔷薇。
对方并没有看见她,在巨响传来的同时警惕举起了手里的钉子。
看见她没事,冲田总司神情稍缓,“是我,不用担心。”
她本以为钉崎野蔷薇会询问她怎么找来的,但后者听见她的声音后只露出片刻的怔松。
“……你来了。”
一句话的功夫,狼狈的棕发少女又变回了她印象中的钉崎野蔷薇,即便面对绝境也绝不服输。
钉崎简洁快速地交代情况:“我没事,但虎杖睡死过去了,叫不醒。”说到一半,她突然停顿,低低骂了一句什么,“……我们一直走到三楼都没看见诅咒,但四楼全是这玩意儿。”
“术式不管用,我的钉子造成的伤害赶不上它愈合的速度。而且它竟然还分泌黏液!恶心死了!”
钉崎野蔷薇嫌恶地举起右手,不管往衣服上擦还是往墙上抹都让她感到窒息。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冲田总司已经走了过来。樱发英灵在距她半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子,简单查看一番虎杖悠仁的状况。
看不清脸色,但呼吸平缓,咒力流动也没问题。虎杖悠仁现在的状态与其说睡着,倒不如说意识被封印了。
冲田总司看着情绪高涨的钉崎,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弯起唇角。
但跟她眼底流动的温度相反的是平静到冷酷的声线:“你受伤了。”
本来还骂骂咧咧的钉崎野蔷薇一秒收了声音,沉默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伤、伤得不重。”
她自己的身体,当然知道被钉子整根贯穿后咒力爆炸造成的伤有多痛,说不定连骨头都碎了,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于情于理都很合适,但这股莫名的心虚从何而来!
幸好对方并没有追问,钉崎野蔷薇听见身旁细微的气流声,接着是樱saber的声音:
“出口还在,你能把虎杖带出去吗?”
“可以是可以,”钉崎野蔷薇迟疑地对着黑暗发问,“那你呢?”
对面的声音温和地起伏:“我来断后,交给我吧。”
“……好。”
深知受伤的自己和昏睡的虎杖悠仁只能是累赘,钉崎野蔷薇强撑着把同伴的手臂搭在肩膀,抓着后者的衣服,以拖拽的姿势一步步走向印象中的缺口。
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她也不知道在樱saber到来之前在能把人逼疯的死寂中呆了多久。
强忍着恶心,钉崎用手扶着肉壁丈量距离,缓慢坚定地移动了许久。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到达出口时,却扑了个空。
钉崎野蔷薇不可置信地绕了几个圈,但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入手只有一片黏腻,仿佛之前的光亮只是她的错觉。
她恍然记起,这怪物和诅咒一样是会自我愈合的。想通这一切的咒术师心底生寒。
樱saber好像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嘴唇被咬出血,钉崎野蔷薇声音干涩:“……出口,消失了。”
如同在回应她的话,整片空间从肉腔深处发出使人战栗的轰鸣。触手蠕动,拖曳在黏液上咕叽作响。
地震般的猛烈摇晃后,空间自头顶撕裂开一个口子,昏黄的荧光笼罩,视野中央横亘着一条黑色裂谷。
裂谷缓缓偏移,终于找到了不速之客。
整个身影都被摄取其中,樱色英灵微不可察地敛眉,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刀。
事情果然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钉崎他们还没安全离开,凝视者就率先一步觉察。
不过换个方向思考,能拖到这个时间都算她的“幸运D”没拖后腿了。
怪物没有嘴,发不出怒吼,但疯狂乱转的巨大瞳仁已经能彰显出它的愤怒。室内气温陡升,一些小诅咒还来不及逃窜就嚎叫着被空气中浓郁的咒力抹杀。
硬着头皮直面堪比特级咒灵的压迫感,钉崎野蔷薇将昏迷的虎杖悠仁护在身后。伤口没止住血,失血过多让她脸色都苍白起来,但她仍旧咬牙举起了最后一根钉子。
“……我一定会诅咒这丑东西的,”钉崎野蔷薇将余光分给不远处的人,用两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喊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撑得住吗?”
她是重伤没错,但樱saber的身体状况同样堪忧。眼前闪过不知是初见还是幻象中那人痛苦的模样,钉崎的心情又往下沉一分。
“嗯,”樱发少女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定能撑住的。”
听见她的话,钉崎野蔷薇不但没有放心,反生出不祥的预感。因为这句回答不像肯定,倒像是给自己下暗示。
“不要勉强——!”
粗壮的触手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伸出,钉崎野蔷薇堪堪躲过,头发被劲风削掉一缕。
她喘着气,大喊道。
英灵听见了她关切的话,眼里转瞬即逝的笑意马上被凝重取代。
凝视者所特有的“观察”技能赋予自身必中状态,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完美克制了冲田总司凭借直觉和第六感的危机回避。
宝具攻击囊括整片领域,就算她能用系统礼装作弊,钉崎和虎杖也会不可避免地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