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明德帝的目光第三次扫了过来,“年纪小?有多小?你和楚河专门盯着人小姑娘干什么?楚河就算了,你,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
兰月侯心觉要是说出来可能会被兄长赶出去,连忙咳了几声,“八字都还没一撇,臣弟只是觉得……”
哪知明德帝想了想自己知道的小姑娘,眉心顿时打了个死结,“华锦?”
兰月侯一脸被噎住的表情。
明德帝这还不明白,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从桌底下踹了过去,“你是楚河叔叔,她比楚河媳妇还小!按年纪你当她爹都成!”
正在梯子上摘枇杷的小太监一个手抖,几个硕大的枇杷掉在地上摔破了口子,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连忙手乱脚乱地整理好装枇杷的篮子战战兢兢地告退了。
兰月侯迎着明德帝怒气腾腾的注视,干笑一声,“臣弟忽然想起还有事没做完,就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明德帝接话,转身运起轻功就逃出了宁寿宫。
宁寿宫外,一身白衣淡漠端方的萧崇正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和从里头出来的兰月侯撞了个正着,兰月侯停下脚步正了正衣装,“好巧,你也来看你父皇?”
“收到了最新的军报,六弟已经收复了交川、静川和云山三城,听闻皇叔在父皇在这里,便想着带来和父皇与皇叔一道分享了。”
兰月侯啧啧一声,“楚河动作够快的。”
萧崇垂了垂眸。
兰月侯正打算目送他进门,忽然道:“崇儿,你如今眼睛也大好了,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不曾?”
萧崇脚步一顿,“未曾。”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姑娘成婚了,免得你父皇念叨。”他不就刚刚被念叨了么?
萧崇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神色淡淡地走向宁寿宫的宫门,脚步迈过门槛的时候他抬头望了眼天空。
喜欢的姑娘,自然是有的。
就像那林间无人造访的清泉,遗落在群山之巅的明珠,至纯至真,清冽又夺目。
双目失明之后,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可他重见光明的那一日,他却见到这世界上最好的风景。
可惜的是,那道风景并不属于他。
边境,帅帐的灯火亮了一夜,萧瑟、萧凌尘、中军三神将还有程洛英以及麾下的几员大将为明天攻城的计划商量到黎明方才歇下,他们已经夺回了地势平坦的几座城,接下去全都是山川重阻,易守难攻的要塞。不光是攻城,连行军路上都要小心再小心,免得中了对方的埋伏。
萧瑟披着晨露回到自己的帐篷时,蜡烛已经烧到了最末端,几个摇摆之后就湮灭在了灯油里。
晦暗的光线隐约勾勒出了榻上一团小小的鼓包,萧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小姑娘原本一边打坐一边等萧瑟回来,结果架不住困意扒拉着他的狐裘把自己团在里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动作虽轻,但是秦筝还是不太清醒地睁开了一丝眼缝,含糊不清地嘟哝着问道:“萧瑟?”
“是我。”拇指轻轻抚了抚她温热的额头,秦筝歪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呼吸一缓睡得更沉了。
第129章 永安帝
▍ 五月二十七,新帝登基,定国号永安
这些日子接连打仗,之前养得白胖的小姑娘似乎又有些瘦了,萧瑟侧身动作小心地在榻上躺了下来,环住蜷在狐裘里的秦筝,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还好出发前把伤都养得差不多,又有纯阳宫上好的丹药供着,出来这么一遭也问题不大。
他松了口气,盘算着接下去的日子。
离五月二十七还有十天,等收回剩下的几座城池怕是没时间留下来亲自订盟约,得提前安排好会谈的使臣才行,礼部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人选怕是得从其他地方挑。
萧瑟想了想现在朝中的几个能言善辩的文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千里迢迢从天启赶过来,不合适。
随后,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名字,或许是很好的人选。
永安元年五月,南诀北离在边境胶着三个月的战事,以永安帝奇袭,缔造一日一城的神话结束,南诀兵败澜沧城,被迫退回南诀境内,北离三十六万虎狼之师陈兵边境,震慑四方。
那是被后世史官评为过去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的神话。
在十日连败的战役中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敖玉带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南诀军撤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北离的军旗,还有一面高举的神鸟大风旗,迎风舒展,猎猎作响。
那是萧氏皇族的旗,旗下站着神色倨傲的萧凌尘。
那个将整场战役编织成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却不在。
第一日,北离没有动静。
第二日,北离也没有动静。
第三日,北离派出了两位使节,来人皆穿着紫衣蟒袍,一人神色淡漠如水,客气又疏离;
另一人左手缠着佛珠,右手持着长剑。
前任掌册监瑾玉公公,前任掌香监瑾仙公公,北离五大监叛乱之后保全的唯二两位公公,也是最后一代的五大监。
“陛下说只要我们完成了这次任务,今后便是自由身了。”瑾仙看着头顶和北离不一样的天,“若是其他几人知道陛下会做出这个决定,当初会不会选择顺应自然。”
瑾玉抿了抿唇,“大监心中并非只有不想去守陵这一个目的。”
“也是。”瑾仙垂了垂眸,摇头轻叹一声。
敖玉在南诀军帐中见了他们,第一句话便问:“萧楚河怎么没来?”
“南诀战败,有何资格见我朝皇帝陛下?”瑾玉冷冷地回道。
皇帝?
是了,五月二十七,离登基大典只有两日,萧瑟轻功再快也该在回去的路上了。
两匹快马奔驰在前往天启的官道上,轻衣便装的萧凌尘和司空千落一路狂奔,萧凌尘一边策马一边骂:“槽心玩意,自己脚底抹油溜得快,有本事给老子插个翅膀带老子一起飞啊,五天时间能在天黑前见到天启城门就不错了!”
要不是留下了两匹夜北马……该死的,那黑心狐狸不会算着日子所以才骑了两匹马出来的吧。
萧瑟和秦筝连夜北归,回到天启城的时候子时已经过半,夜色浓重,秦筝低头看着天启城纵横交错的街道有些懵,她一时认不出哪边是永安王府了。
萧瑟拉着她落到有些眼熟的地方,一落地就见到了徐管家,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洗漱的热水都准备好了,两位主子可好生歇息,去去乏。”
徐管家看到风尘仆仆回来的两个人有些心疼,忙将他们往屋里引。
赶了一路秦筝早就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洗漱完倒头就睡。
萧瑟在她睡着后出门问等在外面的徐管家,“都安排好了?”
徐管家连忙道:“安排好了,都按公子的意思,宫里知道后也没说什么。”
萧瑟点点头,“这阵子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看到公子成家是老奴的福气。”徐管家擦了擦眼角的热泪,笑道。
萧瑟转头看向寂静一片的卧房,又轻声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阿筝明早若是醒得早了帮我哄着些,那边事情办完我很快就回来。”
徐管家当即应下。
次日,秦筝果然早早地醒来了,眼睛还没睁开,手往旁边一摸什么都没摸着,整个人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萧瑟!”
视线一扫,眼前就像红日般热烈,整个人直接傻住,看着外头挂着的大红色帐幔,门窗上贴着鲜艳的囍字,她一拍脑门,“这坏东西!”
正在太安殿试穿冕服的萧瑟打了个喷嚏,身后还有几个大臣在躬身低头听他说边境接下去的布置,北离中军和上军当然不能一直待在南境,待边防军重新布置后就要撤回来。
隔着一层帘幕,兰月侯和白王也在,兰月侯听到那声喷嚏朝他挑眉看来,“一路赶回来风寒了?”
萧瑟摆摆手,“可能是小姑娘在骂我。”
兰月侯:……
“敖玉起初连夺七城若说北离没有叛徒是不可能的,我已经交待瑾玉让他们在和南诀谈判的时候把这些人的名字吐出来。”萧瑟一边扣着扣子一边道,“通敌卖国,死不足惜。”
两名小太监拉起了垂下的幔帐,一身龙袍的萧瑟走了出来,束发的玉冠换成了紫金十二旒冕冠,玄色上衣和朱红下裳,章纹窄袖,前后及两肩各自绣着金色盘龙,平素慵懒随性的气质一扫而空,一双被垂旒分割了视线的眼眸淡淡扫来,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众生。
众大臣不敢直视天子之威,连声应是。
兰月侯在旁微微一笑,白王只扫了一眼便垂下眸去,眼观鼻鼻观心。
五月二十七,新帝登基,定国号永安,从早上开始天启城的大街小巷便是一副热闹欢庆的景象,边境大胜的消息传到了天启,百姓对从前就颇有名望的永安王殿下更有信心。
外头热热闹闹锣鼓喧天,所有人都在庆贺新帝登基,秦筝想出门却不能出门,郁闷极了。
她小身板儿笔直地坐在妆镜前面,心灵手巧的侍女正在帮她上妆,身后有全福太太在帮她梳头,看到小姑娘嘟囔着嘴不太高兴的模样,连忙笑道:“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姑娘可有什么烦心事?”
这位以后可是最最金贵的金凤凰,全福太太自然小心地拣着话。
叶若依从外头进来,笑道:“这是不能看登基大典,不高兴了。”
萧瑟走完登基大典的礼就要过来迎亲,新娘子这个时候哪儿能让她出门。
之前跟她说的时候小姑娘瞪圆了眼,老大不情愿地反复问了三遍:“就不能先去了再回来穿嫁衣嘛?”
当然不能。
因为成亲前一天不能见面,秦筝一个人忿忿不平了一天,加上那坏东西不在,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早知道我早点嫁了。”
叶若依笑了笑,“封后等同娶妻,你就算之前嫁了今日还得再嫁一回,你还是见不着。”
“那就晚点再嫁。”秦筝撇撇嘴。
“这话要是现在被萧瑟听到了他怕不得直接从大典上冲过来拦你。”叶若依点了点她的脑门,“登基大典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婚礼。”
也就小丫头心心念念想看别的。
“都老夫老妻了……”秦筝习惯性地一歪头,险些让头发在全福太太手里扯断,惊得后者连忙松了手,一头青丝顿时如瀑垂下。
天女蕊不知何时也从外面进来,翘着二郎腿靠在圈椅里,一双妩媚多情的眼里难得充满了羡慕,她笑盈盈地道:“我跟莲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都不敢说老夫老妻这四个字。”
“唐师兄打算啥时候娶你?”秦筝忽得扭过头,“趁早办嘛!”
天女蕊掩唇笑了笑,“等那个榆木脑袋开口,怕是要等到地老天荒去。
秦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她扯起嗓子朝屋顶上喊:“唐师兄,你听见没?”
刚打算一屁股在屋脊上坐下的唐莲脚底一滑,险些从瓦片上摔下去,他咳咳几声,一张脸爆红,“额,这个,待我回去请示一下师父……”
“是你娶又不是你师父娶。”小姑娘撇了撇嘴。
唐莲立刻改口:“咳,禀告一下。”
屋里,乌溜溜的眸子朝天女蕊望来,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喏,搞定了。
天女蕊捂着嘴笑得满脸通红,手里递出了一个红包,“给你的份子,你以后是要见金山银山的人,可别嫌少。”
还有这等好事?
秦筝脸上那股见不着登基大典的郁闷劲散了,她捏了捏红包,里面应该是银票,厚厚的一沓,美人庄每年的盈利和千金台一样都是不可估量的,天女蕊给的这份子绝不会少。
秦筝拿着红包一咧嘴,乐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拿着货真价实的钱哩!
她不由看向叶若依,后者好笑地从袖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色布封,曾经的将军府大小姐,出手自然阔绰,“你这见钱眼开的表情,是真的和萧瑟一模一样。”
“有吗?”秦筝一手捏脸一手接钱,“没有哦!”
“瞧瞧,无赖样也学了三分。”
小姑娘撇撇嘴,视线朝外头打量,“雷无桀和唐师兄的份呢,没给噢!”
“给给给。”头顶上亮光一闪,唐莲直接把红包从揭开的屋瓦下丢了过来。
秦筝麻利地一收,唐师兄给的也不少嘞。
轮到雷无桀,少年局促的嗓音从门口传来,“那个……我,咳……能不能晚点儿……”
他已经写信回雷家堡求救了,出门在外他也就比一穷二白的秦筝好那么一点点,和别人一沓沓厚厚的银票比起来他那点碎银子都不好意思塞。
屋里笑成了一团,皇宫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庄严的礼乐,全福太太和侍奉的婢女顿时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不光房间里,满园的仆从和外面的大街小巷上的百姓全都跪了下来,场面十分震撼。
秦筝瞅了瞅跪了一地的侍女,没说话。
天女蕊站了起来,“我们要跪吗?”
小姑娘连忙摇头,“他要是让你们跪我就揍他。”
这话让行完礼刚准备站起来的全福太太脚下一软当场又跪了回去。
皇后娘娘直呼陛下名讳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要揍上了呢?
“应该是到奉先殿了,等祭祀结束,萧瑟带着文武百官回平清殿,走完流程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