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噢,他想起来了。他那时候正在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却被两个路过的陌生人打断,其中一个女孩还用啤酒瓶敲破了他的头。
盛怒之下,他开车撞上了那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天哪,这个人是来给他们寻仇的吗?!
没等他继续撒谎狡辩,少年已经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是你,也找了你好一阵。而现在,是该让你为那件事做出偿还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蛰伏在他脚边的黑色藤蔓如寻找到目标的毒蛇,立刻窜出来死死卷住他的四肢与咽喉,迫使他张开嘴。
接下来的事他就几乎都记不清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口腔直接入侵到了他的胃里,紧接着的带来的是几乎能让他发疯的剧烈痛苦,以及直到现在的不间断折磨。
“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他记得少年这么说过,就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冷漠。
“你会成为一件漂亮的礼物。到时候我再来收取。”说完,所有异象都消失了。
没有怪物,没有藤蔓,没有黑雾与少年。
可他却从此被噩梦缠绕住,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也会惊醒,还时常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里爬动,扎根,甚至是生长。
这种挥之不去的可怕感觉让他感到非常恶心。
尤其在昨天,他因为想要靠酒精来催眠自己,却仍然被噩梦折磨到惊醒过来,被胃里过于撑胀的感觉催促着去卫生间吐出来。
全是虫芽。
嫩绿色的植物细藤包裹着微微抽搐的,类似蠕虫的丑陋幼体,黏湿扭曲。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将那些可怕的东西冲掉,一边伸手拼命伸手去刺激喉咙,试图把所有虫芽都吐出来。然而除了酒精与胃酸,再也没有别的。
雪越下越大,他坐在沙发上麻木地灌酒,身体忽然抽搐下,紧接着那种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皮肤下爬动生长的恐怖感觉又来了。
他急躁地扔开酒瓶,疯狂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直到将自己脱个精光也不觉得冷。
失去了衣物的遮挡后,他看到自己身上已经长满一个个形状诡异的包块。它们仿佛会呼吸那样缓缓起伏着,表面布满扭曲的,像是血管或者植物细枝的东西。
强烈的恐惧与崩溃让他吼叫着咒骂,四处寻找着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想要将它们挑破弄出来,哪怕将自己的皮肤剪破得千疮百孔也无所谓。
下一秒,黑暗压迫而来,天空一瞬间从清晨跌落进深夜,血色闪电隆隆滚过窗外。大门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外力掀砸开,身穿黑衣的猎杀者如约而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轻俊秀得超乎想象的脸孔,肤色苍白,简直像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有一双麋鹿般漂亮漆黑的眼睛,眼神却毫无人气,和他视线相接时会有种掉进深渊那样的冰冷战栗。
“该开花了。”少年笑起来。
话音刚落,无数花朵钻破他的血肉与皮肤疯长而出,鲜红欲滴的妖异。
狂风夹杂着大雪扑向窗户,震动出的激烈杂音让贝尔纳黛特立刻挣扎着清醒过来,额头与手心里满是冷汗。
她看到自己正坐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无比熟悉的,是她自己的房间,是在皇后区森林山街道。窗外依旧飞雪满城,苍白寒冷。
将掉在地上的暖手袋捡回来,热意顺着指尖传入肌肤里,驱散了她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不安。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快一个小时。书桌上的音箱还开着,正在播放一首来自某部电影里的纯音乐,她临睡前忘记关掉它。
总之,一切正常。她仍然在这里,没有被什么恐怖的幻觉给拖进逆世界。
穿上外套走下楼,贝尔纳黛特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端回房间。却没想到刚进门,窗外就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身穿红蓝战衣的少年正抱着背包蹲在花架上,用头轻轻敲了敲窗户,暖棕色眼睛在看到她进门的瞬间立刻变得明亮起来,笑容灿烂:“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不在家。”
看到屋外冰天雪地,彼得却仍然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战衣,她连忙跑过去将窗户打开,让他赶紧进来:“你这样不冷吗?”
说着,她拉起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又将空调温度调高,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试了试,发现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冰凉感,这才放心下来。甚至相比起来,她的体温才是比较低的那一个。
真奇怪,他明明只穿这么薄在户外,居然好像不受影响的样子。不会是发烧了吧?
她想着,又有些担心地用手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没有发烧也没着凉以后才彻底放下心。
收回手时,彼得下意识想握住她,但最终还是克制住,抬起的手指只轻微碰过她的掌心,引来贝尔纳黛特不明所以地回头:“怎么了?”
“噢……那个。”彼得握了握有些僵硬的指尖,然后迅速回头将背包抓在手里打开,拿出里面包好的礼物递给对方,“欢迎回家的礼物。”
见她略带诧异的眼神,彼得解释:“其实这是之前准备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你的。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圣诞节那天见到,但我还是想提前做好。如果圣诞节错过了,那我就继续等下去,然后当做回家礼物给你。”
说完,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补充:“反正不管要多久,我们总会再见到的,我一直坚信这点。”
这样执着又认真的语气,让贝尔纳黛特想起小时候他顶着一副笨重眼镜,满脸肯定地重复“宇宙里一定有外星人”的样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谢谢你,彼得。”礼物很沉,凭手感猜测应该是一套书。
“我以为这时候你可能正在外面城市巡逻,是刚好路过所以过来吗?”她边拆开包装纸边问。
“嗯……也不能算是路过。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毕竟你刚回来,而且最近纽约确实不怎么太平。万一下午玛德琳需要出门,你一个人在家太久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就想回来看看你怎么样。”
“可我们不是一个小时前才刚见过吗?”她随口提醒。
“……也是。”他怔愣几秒,慢慢笑起来,眼神却有些暗淡,“我一定是忘记算时间所以才这么快又来找你。”
“彼得。”贝尔纳黛特听出他语气里极力想要用轻快来掩盖的莫名失落,若有所思地望向他,“我并没有不希望你来找我的意思。”
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轻微松口气,又催促:“先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她拆开外面的淡色印花包装纸,看到里面是一套全新的纪念款博尔赫斯作品集,译者正是她一直很喜欢的那位。
回想起手机里语音留言的内容,贝尔纳黛特在欣喜之余也有点惊讶:“你真的买了这套书?”
“我想如果是你看到,一定会买下来。”说着,彼得又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意思,“你知道我会送你这个?”
“我只是在你给我的语音留言里听到了。”
听完她的话后,彼得先是整个人凝固住,紧接着开始变得格外明显的不自在起来,像是突然被人戳中了最脆弱秘密的僵硬与窘迫,嘴里下意识重复:“语音留言?语音留言。也是,你一定会看到的,那么多……我都不记得我到底留言了多少条,你当然会看到。”
“事实上,我还没听完它们。不过你突然这么紧张是为什么?”她有点奇怪,然后学着他平常惯用的口气微笑着打趣说,“有什么是你说完后又很后悔,所以不想让我听到的吗?也许我该想办法找到它们,然后多处备份保存起来。等将来有天我格外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再拿出来强迫你帮我解决麻烦。”
那看来她应该还没有听到……后面的内容。
彼得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他一方面格外希望贝尔纳黛特能听到那些,一方面又担心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种渴望又畏惧的心情让他难以安定,连空调吹出来的暖风落在身上也变成一种燥热又沉重的负担,让他恍惚间回忆起自己因为想要挣脱夺心魔的控制,所以不得不被忍受高温持续折磨时的痛苦。
过于滚烫难抑的情绪,化作一种幻觉般无法触碰但又无比真实的刺痛从胸口深处冒出头,然后逐渐扩散穿透到每一处。
只有当他看着贝尔纳黛特,能靠视线清晰感知到她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种可怕的感受才会短暂消退下去。
也许这才是他会在离开仅仅一个小时后又回来的真正原因。
可很难说这种单靠视觉就能得到满足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彼得不敢想象。
“不用这么麻烦。”
彼得轻轻回答,声音非常温柔,目光从贝尔纳黛特正在翻阅书籍的手指,裸露在衣袖外的纤细手腕,一寸寸上移来到她垂散黑发下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肤色莹润而白净。接着是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侧脸,眼睫垂敛的漂亮眼睛,最后是因为笑容而浅浅翘起的淡红嘴唇。
他克制着抿住嘴唇,低头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深吸口气然后才说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需要我为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不需要拿什么来强迫。”
“我是完全自愿的。”
是错觉吗?
以前也不是没有听对方说过类似的话,但贝尔纳黛特却明显感觉这次彼得的语气和过去不一样,可她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不管是用词还是他的样子,好像都有点怪怪的,跟过去不太相像。
还在她试图仔细思考时,彼得忽然又话锋一转,指了指最下面那本相册:“对了,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你打开看看?”
贝尔纳黛特被他这句话转移注意力,将相册打开后,顿时赞叹出声:“好漂亮!”
这是一本做工和排版都特别精巧的文艺风相册,收录了她最喜欢的几首博尔赫斯的诗篇,并且在每一句下面都配了一张与诗句内容完全契合,又画面唯美的照片。
书签是金属做的,被镂空雕刻成她最喜欢的白木香花的形状。
“你喜欢这个吗?”彼得期待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到浓烈。
“当然喜欢,这实在太漂亮了!”她认真翻看着手里的相册,没注意到身旁彼得的目光,完全投入在欣赏中,“这是你在纽约一张张拍的吗?我认得这里,是我们经常去的那个公园。还有这张,是中城高中的天文台。”
“对,都是在你离开后的这段时间拍的。”彼得回答,同时倾身靠近对方,伸手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弯腰凑近到她旁边,一种过于明显的亲密从他语调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我希望这样就能把时间留下来送给你。”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没有避开他忽然响起在耳畔的声音与气息,贝尔纳黛特在翻到一半时忽然停下来,有点过意不去:“可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说完又转头看着他问,“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彼得望着她好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已经涌到嘴边,但又最终只摇摇头,挂起一个温暖可爱的笑:“今天就算了。”
那就是暂时还没想好?
她没有怀疑,只嘱咐:“那等你想好决定要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的。”他认真回答,“我一定会告诉你。”停顿片刻后又补充,“而且严格来说,我其实也已经收到生日礼物了。”
贝尔纳黛特疑惑地再次看向他,听到他继续说:“那朵黄玫瑰。我在我原来的家里找到了它,还有其他东西一起。所以某种程度上,你并没有过错我的生日。”
是十六年前的那朵花。
她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睛:“它还是完好的吗?我以为可能已经坏掉了。”说着,贝尔纳黛特像是被什么东西逗乐到,忽然笑了。
和平常那种看上去格外有距离感的清冷沉默不同,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让人想要不自觉亲近的清甜感。
“怎么了?”彼得也跟着笑起来,低头的时候几乎和她靠近在一起。
“想到你小时候了。”她边笑边说,“还只有这么大一点。”伸手指了指一旁被随意丢在床上的枕头,“每次睡醒了都会哭,玛丽抱着你的时候……”
她忽然停顿住,紧接着所有愉快的情绪都从脸上消失,如同花朵迅速凋零下去,只剩毫无色彩的枯萎枝干。
“贝妮。”彼得知道她是因为想起自己的父母所以心怀愧疚,于是主动伸手拥抱住对方,偏头贴上她微凉的侧脸。
片刻后,他忽然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年还没一起看过雪。”
贝尔纳黛特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听到他继续说:“我回去换下衣服,门口见。”
他们从森林山街道出发,一路逛到附近最常去的那个公园。门口的饮料小店已经开了十几年,
一见到他们俩来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还是热巧克力和坚果燕麦奶?”
彼得点点头,将口袋里的零钱递过去。
两人捧着饮料继续往前。
路过其中一个街道时,聚集的警车与蜂拥而来的记者引起了彼得注意。
其中一个胸前别着号角日报工作牌的女记者正站在摄像机前,语气激动地描述着这里发生的惨案:“目前警方还在进一步核实死者的身份。但是我敢说,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恐怖事件,目前还不清楚是否和这段时间以来,纽约城里经常出现的怪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