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冲洗在手上带来的寒冷让她抖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该调整成温水。
不等她伸手,彼得已经熟门熟路地将加热器打开,原本只是克制着搂在她腰间一动不动的手也开始轻轻挪动着。只隔两层并不算多厚实的衣物,他能清晰感觉到贝尔纳黛特的腰部线条,柔软纤细,一只手就能揽进怀里。
虽然头发已经扎上去,但还是有几缕黑色的碎发被身后越来越不安分的人形抱毯蹭下来,时不时扫在耳边,痒痒的。
她甩甩手上的水,随手拨开它们,然后拿起一个刚洗好的草莓递过去:“要尝一下吗?”
彼得从她发顶抬起头,弯腰用嘴去接那颗草莓。
突然被过于柔软暖烫的东西含住指尖,贝尔纳黛特愣一下,连草莓都不小心从手里掉下来,正好落在彼得手里。
鲜红湿润的水果递到她嘴边,贝尔纳黛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不再被含着以后就有点凉凉的。她吃着嘴里的草莓,完全没想起来这是彼得刚才半咬过的那颗。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僵硬的视线只捕捉到他抿住嘴唇又松开的动作,好像在回味。
目光相接的瞬间,彼得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停顿半秒后,他连忙在脸上挂出一个笑容,可爱又羞涩,充满让人不忍苛责的乖巧。眼睛里的光芒却非常愉快地闪动着,像是终于得到了什么让人满足的甜头。
“好吃吗?”他问。
“嗯……挺甜的。”贝尔纳黛特说着,又想起来刚才那颗草莓本来是给他的,于是又伸手去碗里拿出一颗递过去。
他依旧自然无比地低头用嘴去接,卷住草莓的舌尖无意间擦过她还沾着水珠的手指。
“对不起。”彼得真心实意地道歉,然后亲了亲她刚才被不小心舔到的地方,棕眼睛明亮又无辜。
贝尔纳黛特呆在原地,感觉自己好像被舔了一下,或者电了一下,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
料理台上还摆着一堆等着她处理的食材,责任的召唤让她勉强回过神,开始将对方朝外推:“可以了,你不用在这里……帮忙了。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做好,或者你帮我调下暖气温度就行。”
再这样下去,就算晚餐时间到了,她都不一定能做出道完整的菜。
然而在被赶走以后没多久,彼得调完空调温度又绕回来,习惯性坐在一旁料理台空闲着的地方,手里拿着瓶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目光则始终黏在贝尔纳黛特的侧脸上。
就算偶尔装装样子看别的东西,也总是挪开不到五秒钟又转回头。
按理来说,贝尔纳黛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对别人视线很敏感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忽略不了旁边少年的存在,反而总是被他带着走神。
于是,她试着给对方找点事情做:“你要不要看点别的?电影或者游戏什么的,一些你很喜欢的东西?”
彼得眨眨眼,眼神纯净认真如一头懵懂的小鹿:“我现在就是啊。”
“……”不是指这种喜欢。
贝尔纳黛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不了口残忍勒令他转过身去。
虽然这个比喻很奇怪,但她真的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在修道院里只想一心苦修的教徒。而彼得就是那种终日徘徊在教堂外,无时无刻不在引诱她走出圣殿放弃修行,从此享乐人间的邪恶妖精。
好不容易将半处理好的腌制鸡肉,以及布丁和其他做好的东西放进冰箱,他们终于赶在三点半前出了门。
干洗店和五金店的距离并不远,彼得买好东西出来的时候,贝尔纳黛特还在排队等着取衣服。冬天来临以后,干洗店的生意明显变好了。
他站在门口,看到旁边一家专卖手工饰品的小店已经提前半个月就挂出了情人节的折扣活动,橱窗里摆着也是一对设计精巧的情侣项链。
还在他盯着一旁广告牌上的“情人节”两个单词发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贝尔纳黛特叫他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她走过来,看到那对橱窗里的项链。银色密纹的乌洛波洛斯造型,是一对象征永恒的衔尾之蛇。别出心裁的线条设计让上面的坠饰看起来,还有点像两个扣在一起的莫比乌斯环。
这样特殊的图案,让她想起自己曾经被暗核带回十六年前的经历,一时有些发呆。
这时,店主从大门里走出来,热情洋溢地招呼着橱窗前的两个年轻人:“是来选情人节礼物的吗?我们现在有打折优惠哦。”
情人节?
贝尔纳黛特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广告牌,不由得呆愣两秒,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并没有。我们只是碰巧路过,看到这条项链很漂亮。”
“哦,原来不是情侣啊。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店主友善地笑下。
虽然是充满歉意的话语,被对方用一种短促轻巧的不知情态度说出来。可那其中的否定意味却仍旧尖锐得像是刺中了自己最在乎的某样东西,并轻易在彼得心里搅动出强烈的沉涩感与不悦情绪。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解释什么,贝尔纳黛特已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走吧。”
她没反驳店主的话,只态度平静地让他一起离开。
老实说,这样的反应其实是意料之中。因为从小到大,贝尔纳黛特都不是多话的人,总是不喜欢更不习惯和别人多解释什么,更何况眼前这个人估计是不再会见面的陌生人。
她和彼得之间的配合无间更多靠的是多年来养成的默契,以及对对方想法和行为的绝对了解。言语对他们而言有时是多余的,一个眼神已经足够明白彼此的意思。
但那都是在其他事情上。
一旦涉及到有关他们现如今的关系这个问题,彼得就有点不够确定她的想法。
因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发生了就接受,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稳冷静的态度,对他的所有行为都予以包容,却又从不主动提到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和看法。甚至在遇到类似的询问——比如刚才,她也只会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不否认也不肯定。
典型的贝尔纳黛特·瑞恩式默认处理方式,和小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差别,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对他起不到像过去那样的安慰作用,反而让他有种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直刺挠在心头的极端不舒适感,得不到有效安抚的情绪一直在焦躁地冒动着。
面前是车辆穿行不休的十字路口,嘈杂人声和刺耳的汽笛声交杂在一起。
贝尔纳黛特望着街道对面已经刚刚变红的交通灯,忽然听到彼得似乎是很疲惫地叹气出声,沉重到充满难以想象的压抑感。
她转过头,看到彼得正皱起眉尖虚盯着对面的红绿灯,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绷,脸色看上去有些糟糕,似乎是心情很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吗?
贝尔纳黛特有些担心地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对方先拉住手。她很顺从地学着对方的样子,主动和他扣握在一起,拇指轻轻磨蹭着他手腕内侧的肌肤,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发现他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她又踮起脚,凑近彼得耳边问:“你怎么了?”
纽约冬日的云层是其他季节所没有的厚重绵密,时不时就会将好不容易探出头的阳光遮拦得干干净净。他们站在人群末端,贝尔纳黛特听不见他影子的声音。
彼得低头看着她,冰绿色的眼睛像是翡翠做成的镜子,清晰映出他的神情,让他意识到是自己不知不觉间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很快整理好表面情绪,只笑着朝她摇摇头:“没什么。”
“只不过?”贝尔纳黛特替他接下去,并不真的认为他说了实话。
彼得沉默一会儿,眼神里有点犹豫,却又最终在对方同样安静的注视中叹息着投降:“好吧,我就是很想抱抱你。”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呆住几秒,完全没想到他要说的居然是这句话。
“我知道这很怪是吧?尤其是在大街上人这么多的时候。”他边说边将下半张脸都朝围巾里藏进去,宽厚的条纹织物将他的声音过滤得有些模糊。
这种又善解人意地说着可以不用,又掩饰不住失落的样子,和年幼时每一次主动远离自己渴望的新玩具,跟着本杰明乖巧说“我不用”的时候一模一样。
再努力克制也掩盖不了本质就是写满了“想要”。
于是贝尔纳黛特眨眨眼,主动伸手抱住他。
少年身形瘦而高,长度合适的风衣外套穿在他身上总是会稍微显得有些空荡,但抱起来却能清晰感觉到衣服下的肌肉轮廓,匀称而结实地覆盖在骨骼上。
她没踮脚,抬头时脸正好埋在他肩膀,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柑橘味衣物清洁剂的味道,很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充满暖意的体温钻进鼻尖,即使在纽约冬日的寒冷街头闻起来也不会觉得冷。
彼得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顺手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低头在她黑色的长发间缓慢深吸一口气。
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流泻下来,他们躲在人潮影子里拥抱。
周围有许多行人,但没有谁会特别注意到他们,只当和其他热恋期的年轻情侣没有区别。
“好一点了吗?”她问。
“嗯……有一点。”彼得回答,声音又低又软,手臂紧搂着怀里的人。
贝尔纳黛特开始认真思考他是有患有某种对亲近行为——比如拥抱之类的——有着比常人更多渴望的隐性心理疾病的可能。
据说这种倾向很容易在从小就失去双亲,所以被迫早熟起来的懂事孩子中出现。一旦在成年后遇到自己想要依赖的对象,他们就会忍不住出现类似幼童才会有的极端黏人举动,企图从中获得对童年缺失的弥补。
她边想着边看一眼对面:“现在是绿灯了,彼得,我们得先回家。”
他嗯一声,把手从她身上收回来的动作却充满不满足的艰难,磨蹭到贝尔纳黛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控制好自己的超能力,所以不小心把手黏在了她衣服上。
回家将干洗好的衣服挂回衣柜里,又将桌上剩下的东西都分类包好放进冰箱。贝尔纳黛特看了看手机,发现距离玛德琳和泰德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于是给彼得发去一条消息:“你在地下室吗?”
他秒回:“是的,怎么了?要帮忙吗?”
“不是。我过来找你。”
发送完,她很快关掉家里暖气出门。趁着街上暂时没有来往车辆,她迅速几步跑到对面的帕克家,在厨房窗外和梅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绕到屋后的地下室入口。
“彼得?”她沿着木质楼梯朝下走,看到他正倒挂在天花板上修理窗户边的排气扇,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听到她的声音,彼得边回应一句“在这儿”,边将手里的排气扇外盖装回去,然后轻盈灵敏地跳下来,将咬在嘴里的螺丝刀拿下来放进一旁的工具箱里。
周围到处堆着刚搬出来的箱子,贝尔纳黛特若有所思地看着:“是要找什么东西吗?还是只要把这些清理了扔出去就行?”
“要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清理了扔掉。”彼得按动开关试了试排气扇有没有被修好。
“那我们一起吧。”
说着,两个人开始将箱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开始一件一件分类整理。
他们找到了一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录音机,还有一大堆旧得彩纸都褪色的磁带。大部分是上个世纪的经典老歌,还有一部分是给彼得小时候的儿童故事。
“试试看还能不能用。”彼得将录音机通上电,从那堆磁带里找出一盒写有“”字样的磁带,不怎么抱希望地放进去试了试。
经过一阵嘈杂难听的刺耳噪音后,他最终放弃:“我还是留着看看能不能修好吧。”
“或者我们可以用手机放点音乐,不然确实有点沉闷。”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在播放器里找到磁带上的那首老歌,轻快活泼的音乐立刻流淌而出。
整理陈年旧物的感觉很奇妙,就像在翻看一个庞大的时光胶囊。尤其当贝尔纳黛特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找出来一大堆彼得四五岁时穿的小衣服时,那种感觉就更神奇了。
“你喜欢凯蒂猫吗?”她问。
彼得茫然地抬起头,一眼看到她手里那件旧得发白的死亡粉红色连体冬装,顿时脸色通红:“不!不喜欢!快扔了它,贝妮。”
“真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有穿过这件衣服?”她的语气甚至是有点惋惜的。
“……我为什么要穿这个给你看?!”
“噢。”贝尔纳黛特了然地点点头,平静陈述,“你喜欢偷偷穿粉色凯蒂猫。”
什么叫偷偷?
彼得想想就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拼命试图解释:“那是梅姨买的!我也不记得是不是因为打折才买的这玩意儿。总之,全世界的小孩子都是悲惨的,因为他们都没有自主选衣服的权利。”
“好吧。”
放下粉色凯蒂猫,贝尔纳黛特开始更好奇还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彼得则一把抓过那团罪恶的粉红色,用蛛丝卷吧卷吧裹成个球,销.赃一样塞进垃圾袋最里面。
被压在磁带下面的是一本本发黄的笔记,还有许多本杰明以前参加保龄球比赛赢得的奖杯,甚至还有一块刻着“中城高中科学杯金奖”的竞赛奖牌。
她将奖牌拿出来:“你不是专门做了个柜子放这些奖牌吗?怎么这里还有一个?”难道说是奖牌太多所以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