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脸,肤色苍白,面部轮廓分明,五官立体而漂亮,眼睛尤其明亮迷人,看上去就像个柔软无害的未成年高中生。
两个特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也许人这个称呼不太准确,至少在亲眼目睹了这个少年是如何单枪匹马毁掉这些安保机器人,甚至是直接上手挖出它们的能源核心以后,他们觉得,对方应该没有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像人。
那双在黑暗里专注望过来的棕眼睛,像极了在草丛里潜伏盯梢的猎豹。
“PIB。”彼得认出了这两个特工制服的胸口标志,苔藓一样的深绿色,随即歪了歪头,“你们就是被派过来接走贝妮的?”
“谁?”对方被弄糊涂了。
“瑞恩教授。”他换个称呼。
特工沉默下去,不作回答。但是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好吧。但从现在开始,我不得不抱歉通知你们的任务已经失败。”彼得边说边跳下来,动作流畅灵巧,落地无声,“因为我得带走她。”
说完,他正转身准备朝面前的化验中心走去,听觉和蜘蛛感应却同时捕捉到来自身后的异常动静。
彼得回头,看到两个特工正同时举枪对准他的眉心和胸腔处,不由得有点惊讶地扬下眉毛:“认真的吗?手.枪?那请问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是不是得立刻双手抱头蹲下来,然后不准动,直到你们给我戴上手铐?”
“你最好照你说的乖乖这么做,孩子。”其中一个特工这么回答,但过于紧绷的手臂肌肉和身体都出卖了他此刻正非常紧张的事实。
“你在害怕我呢,先生。”彼得语气轻松地戳穿对方,脸上笑容温暖明快,看得对方一阵恶寒。
“但是我手里的枪不会。”对方反驳,手指搭上扳机,随即准备扣动下去的危险,“出膛的子.弹可是不会往回跑的。”
“这样啊。”彼得边说边忽然整个人朝后缩一下,清澈的棕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一头无辜的小鹿,“那要是我被打中了,会很疼吗?”
“如果你坚持要干扰我们的任务,那我向你保证,被打中后你一定会痛得叫妈妈。”对方恶狠狠地警告。
“那可不行。”他连忙后退两步,像是被特工刚才说的话吓到了,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我可是很怕疼的,连抽血打针的疼都怕。”
“那就对了,你……”
男人话未说完,忽然感觉眼前被蒙上一层冰冷黏腻的丝状物,什么都看不见了。紧接着他感觉自己手里一轻,枪.支被猛地拽里出去,然后是腹部传来的剧痛和巨大冲击力将他踢飞出去,整个人撞进一张网一样的东西里。
他痛苦呻.吟着用手摸了摸,发现那似乎是张巨大的蜘蛛网,顿时冷汗直冒。
这实验室里关着的都一群披着人皮的怪物吧!
另一个特工边在心里咒骂边接连朝彼得开了几枪,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预示着所有子弹都未能命中目标。
他感觉有一丝很轻的风声从耳后传来,于是连忙转身,却被蛛丝黏住脸朝前方拖拽着踉跄几步,然后又被踢中太阳穴,直接晕过去倒在一旁。
漆黑手.枪旋转着从地上滑到彼得脚边,被他用蛛丝拉到手里。
他几步来到那个正被蛛网黏附得无法动弹的特工面前,伸手捏住他不断乱动的脸,将覆盖住他视线的蜘蛛丝扯下来,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正痛得忍不住冒出眼泪,皮肤呈现出一片受损的脆弱鲜红。
“别乱动。”彼得将枪口抵在他下颌处,近距离看着对方因为恐惧而明显放大的瞳孔,语气柔和地问,“你刚刚说的会很痛,是像这样吗?”
说完,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
死亡带来的极端压抑与惊悚感让男人瞬间失去所有反应,无意识张开想要喊叫的嘴里涌出一丝透明的涎水,整个人像是已经被吓到灵魂出窍的狼狈。
可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子.弹从手.枪里射出来,他也没有死,只是尊严扫地地愣愣望着面前忍不住笑出来的漂亮少年。
“逗你的,怎么吓成这样。我已经把子.弹都取出来了。”彼得边笑边摊开掌心,将那几枚冰冷金属一个接一个地塞进他制服口袋里,然后曲起指节,像是敲门那样轻轻敲了敲对方心跳激烈的胸口,“不过看你害怕成这幅样子还挺可爱。”
说完,他转身走到化验中心大门前试着推两下,发现已经完全上锁,旁边电子显示屏上正闪动着一个大大的“LOCKED UP”。
“为什么实验室里总是喜欢装这种不够结实的玻璃门。”彼得有些无奈地抱怨着,直接上手将大门中部位置的电子锁轻易拆毁开。
强烈的震动传导到特制钢化玻璃上,崩开了两颗用来固定的螺丝。最后,整面玻璃门都在强大外力的冲击下瞬间爆炸开,洒出一地密密麻麻的尖锐碎片。
彼得伸手拍掉身上的脆硬残渣,脚步悠闲地走过一地碎玻璃,来到空旷昏暗的房间里:“贝妮?”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女人正蜷缩在机器里,难以置信这是否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因为这个声音听上去很像她熟悉的某个人。
“你在哪儿呢?是我,不用躲着了,也别担心。你哪儿都不用去。外面我都清理干净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听上去正在越来越近。
贝尔纳黛特僵硬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打开门走出去。
“贝妮,我知道你在这儿,能听到我说话吗?”
彼得说完,转头看着其中一台大型机器,蜘蛛感应正在提醒他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贝妮,是你吗?”他试探着走过去,伸手打开外面那层保护壳,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里面满脸慌乱缩成一团的贝尔纳黛特。
“找到你了。”彼得松口气,想要去触碰对方,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发呆,好像对于为什么能在这里见到他感到非常理解不能。
A级警告,实验室最严重事故预警等级。
原来指的就是眼前的人。
“都结束了。”他说着,弯腰将对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放在一旁的实验台上,“别害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总算回过神,语气犹豫地问:“你怎么……”怎么看上去好像完全没受记忆清洗实验影响似的。
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才对。
难道是实验失败了?
“我们一会儿再聊这个。”彼得朝周围看了看,“能帮我找把手术刀吗?”
“你要做什么?”
“有个麻烦的东西得处理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手电筒。”
她从消毒密封柜里给他找来了一把全新的手术刀,然后看着他将打开的小型手电咬在嘴里,对着一旁的玻璃橱柜当镜子,拿着手术刀就要朝脖子上扎。
“你干什么?!”贝尔纳黛特连忙拉住他的手。
彼得取下手电筒,朝她安抚性地微笑着解释:“我需要把我身上的追踪器取出来。”
被他这么一提醒,贝尔纳黛特也想起来了这件事,但还是没松手:“这里没有麻醉剂,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没关系。”彼得单手将她搂回来,动作自然而亲密。这让她感觉有点不适应,触碰在她腰部的手和温度带着诡异的熟悉,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些混乱梦境里的零碎画面。
“很快就好,不用麻烦找什么麻醉剂了。”他说完,将手电重新咬在嘴里,对着玻璃的反光,毫不犹豫切开了自己的脖颈皮肤。
鲜红血液瞬间流淌下来,身体的极强自愈力在此时成为了一种阻碍。他不得不在取出那枚追踪器之前,一遍遍划开自己刚新生出来的肌肤。浓烈刺眼的红越涌越多,一缕一缕染在他的脖颈与衣服上。
刀尖挑开不断试图愈合的血肉,一点点深入往里,缓慢刺进肌理,撬住那枚紧紧抓在肉里的微型金属下方。
“你……不疼吗?”明明小时候连打针抽血都还害怕的人,现在拿手术刀割开自己脖颈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她能察觉到,彼得跟以前比起来似乎变化了很多。
只是一时间,她不太确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还行。”他轻声回答,同时将手术刀微微一转。像是切断了什么,大股血流激烈涌出又很快止住,随之掉落出来的是一枚黏着破碎血肉的金属追踪器。
彼得拉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直接踩碎了它:“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他拉起贝尔纳黛特的手朝外跑。路过门外那两个被蛛丝绑住的特工时,贝尔纳黛特克制不住自己表情里的震惊:“这个……他们……”
“没事,他们只是晕过去了,过一阵就会醒的。”彼得不以为然。
不是,他们身上缠着的那些玩意儿是什么?朦胧苍白的一层,是蜘蛛丝吗?
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蜘蛛丝?!
贝尔纳黛特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少年,脑子里全是蜘蛛基因占比失控会造成的恐怖后果,忍不住冒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你确定你没事吗?”
彼得没理解到她的意思,以为她只是在关心自己脖颈上的伤口,正准备摇头,却注意到她脸上藏不住的畏惧感,顿时停下来认真望着她。
“贝妮?”他稍微收紧力气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那些……丝,是从哪里……”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彼得稍微思考一下也就明白了她想问的,于是卷起衣袖将手腕上的发射器露出来:“就是用实验室原料做的,过一阵会自己融化掉。”
她看了好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终于放下心。
看到她松口气的样子,彼得终于恍然大悟:“所以你觉得那些丝是哪里来的?”
贝尔纳黛特:“……”
“安全出口需要磁卡才能启动。”她挪开视线,试图装作无事发生并转移话题。
“或者也不用。”彼得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窗户上。
“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他将窗户上的固定锁扭掉然后推开,冰凉雨丝立刻扑落进来,沾满他的肩膀和头发,亮晶晶的一层挂在发梢上。
“好消息是你已经穿着雨衣了。”彼得替她将帽子拉上来戴好,“记得一会儿抱紧我,绝对不能松手。”
这下她完全确定了他的计划,疯狂到超过她的所有想象:“从这里?二十七楼?”
“相信我,贝妮。我会带你回家。”他的眼睛在身后暗淡天光的衬托下有种格外奇异的明亮,像是两颗燃烧在混沌宇宙深处的恒星。
贝尔纳黛特恍惚一瞬,总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可又想不起来以前他是否真的有说过类似的话。犹豫间,她已经将自己的手递给对方,被他抓着朝自己一带,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落进他怀里。
“走了?”
“嗯。”
她点点头,旋即感觉强烈的失重感朝她袭来,本能的害怕让她立刻闭上眼睛。
雨越下越大,密集到让人快要喘不上气,覆盖下来时像是在慢慢溶解这座城市。空气里粘着着朦胧沉重的雾气,乌云缓缓挪动,低到几乎可以吞没地面的建筑物。
她听到风声,汽笛声,还有雨水敲打在帽子上的声音。天地万物都是冰冷遥远的,只有和她拥抱在一起的人是唯一真实而温暖的存在。
到家后,贝尔纳黛特迅速脱掉身上满是潮湿的雨衣,从浴室里找来毛巾给自己胡乱擦了擦,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新的递给彼得。
比起她因为有雨衣的保护,所以只是弄湿了头发和裙子,彼得的情况就糟糕多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雨水将他脖颈上的血渍融化开,也让那些痕迹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彼得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毛巾,没有去接,而是和以前一样坐在她面前,水珠滴滴答答从他茂密凌乱的棕褐色短发上落下来。
他这副眼神期待的样子,让她想起那些被雨淋湿的大型犬,什么都不做也充满可怜兮兮。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见他真的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只能认命地将毛巾盖在他头上,替他将雨水和身上的血迹仔细擦掉。
触碰到他刚才亲手切开的伤口时,她的动作刻意放轻许多。尽管知道蜘蛛毒液为他带来的自愈能力极强,这样的伤势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着重看了看,确认已经早就恢复如初后才收回视线。
和他预料的一样,她实在太容易心软和妥协了,而他很幸运地发现了这一点。
彼得望着她的眼睛,眼神专注到强烈。那抹鲜净纯粹的绿色让他很想吻上去却又克制住,只顺着她给自己擦脸的力气偏过头,悄悄隔着毛巾蹭了蹭她的手心。
贝尔纳黛特抿抿唇,总觉得他这样真的好像隔壁邻居家养的曲奇,一条深棕色德牧。
“你需要洗个澡。”她收起毛巾,然后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不是实验室,没有给他穿的衣服。
而且是从内到外都没有。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头很痛,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风吹的。
“那个,你先去洗,衣服的事……”她叹口气,“附近有个商超,我出去一下。”
刚准备转身,彼得忽然伸手抓住她,表情犹豫:“你会很快回来的对吗?或者,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