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她摇摇头,意识到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很快调整好情绪,“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冬天似乎过得很漫长。”
或者说是今年冬天发生的许多事,以及她坚持到现在却仍然没有结束的等待让她觉得很漫长。
时光在经历与感情面前,开始变得有了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们一起将遮雨布撑挂起来,纽约的最后一场雪也恰好如约而至。
贝尔纳黛特仰头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片片洁白,感觉睫毛上逐渐化开一阵潮湿的冰凉。不出片刻的时间,整个皇后区都被笼罩在这漫无边际的羽片状雪箔里,苍茫冰冷。
她伸手接住那些轻巧脆弱的晶体,有种也许自己之前许下的愿望会落空的糟糕感觉。
这时,塞莱斯特忽然站起身,眯着眼睛望向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方向:“你听到警笛声了吗?好像有什么东西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回过头,看到一辆重型卡车正从十字路口对面极速冲过来,一路撞毁了不少停在路边的小型汽车。好几辆闪着灯拉响警报的警车正拼命追赶在它后面。
高速状态下,卡车遇到面前的电线杆已经无法及时转向。轮胎在覆盖着薄雪与碎冰的柏油马路上打滑出刺耳的噪音,庞大车辆扭转着冲向对面的东广场。
垮掉一半车灯的庞大卡车像是一头发疯的钢铁巨兽,毫无缓冲地朝所有人冲撞过来,压碎周围所有帐篷。
贝尔纳黛特跟着惊慌失措的人群朝旁边躲避,却忽然感觉手里一空,不知道是谁把她的手机挤掉了。
她立刻慌了神,里面还保存着所有彼得发给她的语音留言和短信,如果手机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逆着人群逃跑的方向朝刚才经过的地方靠近:“抱歉,让我过去一下,我需要找我的东西。”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迅速集结起来的警察已经将这里拦出一道宽阔包围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为首的几位警察正举着枪对着车门和车窗的方向,厉声呵斥着要车上的所有人全部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立刻下车。
很快,从卡车上跳下来几个同样穿着防弹衣,举着冲锋.枪与警察对峙的高大男人。
比起警察因为顾忌周围正在四散奔跑的人群,所以开枪时显得格外谨慎。这群人显然没那么多需要担心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赶紧清除这些障碍,然后带着卡车里的东西立刻离开。
在一片充满雪花,尖叫与枪声的致命混乱中,贝尔纳黛特看到了自己被掉在警车包围圈里的手机,正好躺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
这个距离完全不是伸伸手就能够到的。
除非用影子。
她左右看了看,想确认周围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注意到她,紧接着便听见塞莱斯特的声音,充满尖锐的惊恐炸响在不远处:“贝妮!趴下——!”
贝尔纳黛特偏过头,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枪口正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正对着自己,黑色的洞口在刹那间似乎迸出了代表死亡的火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冻结的感官只来得及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面前飞快地一晃而过,将对面的所有场景都隔绝开,带起阵阵冷风和白雪铺盖在她脸上。
子.弹打在上面,弹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紧接着,它飞过面前警察的头顶,精准迅速地撞向对面刚刚朝贝尔纳黛特开枪的那个人。
他躲闪不及,被那个东西直接撞断一条手臂,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后那辆重型卡车的支撑架也被砸穿,发出一阵咆哮似的巨大闷响。强烈的冲击与失衡让原本被固定在卡车后面的集装箱开始发生倾斜。
“那是什么?”其中一个警察目瞪口呆,“飞碟?”
“是井盖。”旁边同伴回答,同时也觉得极为不可思议,“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他刚说完,伴随着劈啪作响的断裂声,整个集装箱忽然从卡车上滑落下来,开始朝街道上的人群碾压过去。
贝尔纳黛特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他的。
纤细修长的红蓝色身影,轻盈如一只翅尖上燃烧着火焰的飞鸟,灵活而速度极快地穿过漫天大雪,朝那群即将被集装箱压住的学生和教师冲过去。
有蛛丝从发射器里飞出来,卷住那几个男人手里的冲锋.枪丢在一旁,他抢在阴影与钢铁即将倾轧而下的前一刻将集装箱拦停在原地。
坐在地上的年轻男孩满脸害怕,好像还没从差点被压扁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他颤巍巍地歪过头,迅速认出那个正挡在前面的人:“蜘蛛侠!你回来了?!”
“是啊,差点迟到。”蜘蛛侠愉快地冲他点点头,仍旧纹丝不动地用身体顶着整个集装箱的重量,语气却轻松得好像根本没被这种夸张的重量影响到,“欢呼的话能一会儿再说吗各位?现在先帮我个忙,立刻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直到确认最后一个人也终于离开这片危险区域,他才终于松手,很轻松就将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大型集装箱推回去,然后轻巧空翻着跃上它的顶部,动作舒展优美到极点。
“看起来不用我再帮忙了。”他注意到所有罪犯都已经被戴上手铐,于是朝一旁的警官比了个二指敬礼的动作,白色的大眼睛微微收缩一下。
“也得感谢你缴械他们,还救了这么多人。”对方朝他摘了摘帽子示意,脸上笑容灿烂,“欢迎回来,小子。这段时间没有你帮忙,我们都没法偷懒了。”
“这是我的荣幸,长官。”
说完,蜘蛛侠将那只用蛛丝挂在树梢上的手机取下来,走向正在朝自己不断拍照欢呼的密集人群。
面罩的好处就在于,能将他的所有情绪和眼神都完全遮掩住。
即使他此刻正隔着无数喧嚣又斑斓的人形虚影,无比专注地看着那双许久未见的冰绿色眼睛,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站在蜘蛛侠这层隐秘身份的背后,无法光明正大地靠近她,只有目光能代替他去拥抱对方。
站在原地深吸口气后,蜘蛛侠走到围栏边,举起手里的手机:“请问是哪位女士弄掉了?”
大家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忽然听到一个柔和的女声从中间传来:“是我的。”
人群很快纷纷让开。
贝尔纳黛特从原地慢慢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警戒线围栏,一层不断将落下来的雪,以及一层不能公之于众的身份。
至少在这里,在周围的无数摄像头与人群的注视中,他们是不认识彼此的。
对她而言,眼前的少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超级英雄,整个纽约的城市传说。
而对蜘蛛侠而言,对面的少女也只是又一个被他保护和帮助的陌生人罢了。
她最多只能走到这里,停在一个合适而礼貌的位置,任由无数雪花冻结住她的呼吸。
也许她应该直接道谢,然后拿了手机就走。多余的磨蹭与不合时宜的安静,只会让周围的无数人觉得很奇怪。
但事实是,贝尔纳黛特已经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所有用来克制自己不要突然哭出来的力量,也在同时压碎了她说话的能力,连就这么平静站着都是摇摇欲坠。
最终,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蜘蛛侠。
他看了看对方的手机,勉强维持着一开始的活泼声线评价:“很漂亮的手机壳。”其实后面还应该加一句对其主人的夸奖。他在面对其他人时就会这样,那才符合他一贯的说话习惯。
但蜘蛛侠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再说下去,因为他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没有预想中那么好。甚至刚一开口,他就听到了自己漂浮到微抖的喉音。
于是他又不得不匆匆补充一句,充满欲盖弥彰的伪装:“上帝,今天还真挺冷的。”
“你回来了。”贝尔纳黛特试着开口,情况和他差不多糟糕。
“是啊。”蜘蛛侠看着她点点头,“因为我听说,今天会是纽约到年底冬天之前的最后一场雪。”
而我想在这场雪结束之前见到你。
这是贝尔纳黛特许下的愿望。
他听见了,也像小时候那样,竭尽全力为她实现。
贝尔纳黛特被一阵浓烈的酸楚和感动击中胸口,连忙咬住嘴唇低下头,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瞬间滚落在领口的白色围巾上。她抬手擦掉。
她感觉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于是伸手接过自己的手机,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着:“你消失了很久,我……我们都很想念你。这里所有人都是。当然还有那些警察,还有……你该去互联网上看看,很多人都很想念你。”
“是吗?”蜘蛛侠看着她,声音很轻。他好几次抬起手想要为对方擦掉眼泪,但又只能克制着放下。
那样的举动太过亲密,甚至是越矩,更会为他们都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最后,谢谢你,我是说,手机的事。”说完,贝尔纳黛特立刻转身离开了。留下刚归来的英雄与欢呼雀跃的人群。
这时,人群之外传来一个正直,纯洁,充满疑惑的声音:“那什么,是我想太多了吗?我怎么记得咱们年级这个瑞恩,不是向来都跟十一年级那个姓帕克的书呆子关系不清不楚吗?怎么现在又对着蜘蛛侠哭了?”
“那又怎么样?”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更为理直气壮,“那个帕克现在又不在这儿。况且,只要眼没瞎,谁能拒绝蜘蛛侠?”
“……”
塞莱斯特一边在心里画十字一边默默点赞,偏头看见贝尔纳黛特几乎从人群中逃离的身影,于是连忙跟上去:“贝妮?”
她惊讶于对方如此反常到激烈的反应:“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真的。”贝尔纳黛特摇摇头,“我想先回家了。抱歉,塞丽,下周学校见。”
她很快打车回到森林山,自己熟悉的街道。
爬上楼梯,打开包,手指因为全是雪花而呈现出一种透明质的惨白,拿着大门钥匙的时候还在抖个不停,对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关门时,她忽然感觉大门一轻,有人已经跟在她身后不容分说地闯进来。
贝尔纳黛特回过头,还没看清到底是谁,整个人已经被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包裹住,紧接着是落在嘴唇上的吻,热烈而急切,瞬间覆盖住她的全部呼吸。
彼得?
她想要说话,却被按在门上,直接吻碎所有言语,从嘴唇到口腔里都是熟悉的温度,挤压出细弱而凌乱的喘.息。
像是钩子,落在他听觉里,一点点勾出他心底里的浓烈欲.念。
在最后的氧气即将耗尽之前,彼得终于松开对方,仰头平复自己的心跳。
一旦他不再低头迁就两人的身高差,贝尔纳黛特不垫脚就够不到他的嘴唇,只能意识模糊地吻了吻他不住滑动的喉结。
那张玫瑰色的唇,为他衔来了要一辈子束缚在他心头上的锁链。
可他却又心甘情愿地低下头,手指穿过她流泻的黑发捧住贝尔纳黛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类似玻璃摔碎的尖脆动静。
贝尔纳黛特如梦初醒地松开对方,和彼得一起回过头,看到玛德琳和泰德正满脸震惊到惊吓地看着他们。
地上滚了一地刚洗好的草莓和橙子。
“我在做梦吗?”泰德喃喃自语,被玛德琳狠掐一把后立刻疼得跳起来。
“不是做梦。”玛德琳冷静地开口,“我去把水果再洗一下,你们两个坐过来。”
第92章 终章-下
我接纳你的善良,正义,舍己为人,也赠与你我的痛苦,困惑,心有不甘。
我来自于你的骨中之骨,汲养于你的血中之血,是共生于你的伴身之影。
你将我压抑在逃避和理智背面,而我也把你囚.困在妄念与疯狂里面。
……
也许有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短短一天。
彼得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被困在那枚虫茧里多久。时间似乎被放逐出了他的感官,只有无休无止的混乱与噩梦时刻折磨着他,试图将他所有的个人意志都粉碎,吞没。就像他已经消失不见的躯体一样。
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在其中一段最难熬的过程里,彼得的确感觉他似乎已经只剩意识还存在,躯壳早已被分解吸收又重组。
在没有形体的情况下,除了周身紧紧包裹着他的黑暗,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也无法界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很偶尔的情况下,彼得也能听到另一个声音,和他本身的音色是那么相似但又完全不同。它出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有时候会让彼得产生一种它来源于自己内心回音的错觉。
他记得他和那个声音应该是对话了许多次,或争吵,或平静,听上去就像是在自我分裂又彼此抗争那样。
彼得蹲在帝国大厦顶端深吸一口气,看着下方灯火灿烂的繁华城市,脑海里却总是忍不住回想着那个声音最后对他说的话——“你看,在被幻境消磨了这么几年以后,你的意志力已经开始出现裂隙了。而我乐意于为你将它填补上。”
“不过说真的,你还能认清自己到底是谁吗?”它这么问。
而这也恰好是彼得最近一直在困扰的问题。即使他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一切生活又恢复到了逆世界危机出现之前,他仍然时不时就会茫然于这个问题。
接受并完全融合了蜘蛛基因的人类,还算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