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与古罗马在鼎盛时期的奢靡饮食风格对应上了。
当时罗马贵族为显豪横饮食,把催吐的手段都给用上了。
人的胃有限,那就吃了吐,吐空了就能继续吃。也就有了连续吃上几个小时的铺张浪费式餐饮风气。
珀尔基本能确定,今晚的宴席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期待值,她完全不想追逐古罗马荣光。
但,也不算白来。E先生情绪突变,是十分罕见的事。
今夜的基督山伯爵静默似深海。在平静的海面下,恐怕是暗流涌动,随时会引发海啸。不免叫她好奇,基督山伯爵与今天迟到的莫尔塞夫伯爵之间有什么渊源?
珀尔对身边男人的秘密起了好奇心,却没忘了观察在场其他人的情况。
不是所有人都反对追逐古罗马荣光,也有人喜欢黑暗主题。
意大利的扬克伯爵夫人,挥了挥手中的扇子,睨了一眼英国佬杰弗里上校。
“呵!一些伏旧园的红酒而已,穷鬼才会大惊小怪认为是浪费。倒在喷泉里又怎么了?勉勉强强,它才配得上我通往冥界之路的盛宴。”
杰弗里上校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夫人还是多吃几块巧克力蛋糕吧。”
巧克力蛋糕有什么不妥吗?
在此语境下,就是指向明确地歧视了。
过去几百年,在西方就出现了女人特别嗜糖的论调,认为女性擅长制作且喜欢吃甜食。
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对于餐桌上的其他食物呢?女人懂品酒吗?擅于品鉴荤菜、素材、各种米面主食吗?
从「美食点评之父」格里莫的书籍中不难看出答案。
他认为美食家向来女性无关,她们只能在甜食领域转圈圈,而不具备其他高级美食的鉴赏能力,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在十九世纪的法国,主流观点是美食家都是男人。
这种两性的割裂与歧视,即便在美食领域也未曾逃脱,是对于女性智力与理性判断力的否定。
另外,巧克力也有着特别隐喻。
以善意的口吻,它带来的美好滋味令人能享受到甜蜜爱情;
以恶意的语境,它就是点燃情///欲的食物,喜欢吃它就是喜欢浪/荡放纵的感觉。
扬克夫人的丈夫十年前就去世了,这位豪门寡妇有过无数段风流韵事。
结合以上情况,杰弗里上校让扬克伯爵夫人多吃些巧克力蛋糕,绝不是一句平平无奇的中性建议。
翻译一下:
像你这种只会吃甜食没头脑的女人,快闭嘴!多去吃点春///药沉迷声色吧,别谈什么美食品鉴了。
扬克夫人听懂了真实含义,气得挺直了脖颈,不甘示弱地回击:
“你个英国佬也敢开口评论美食?令人笑掉大牙,明天太阳也会被你的无知刺激到从西边升起!”
英国,著名的美食荒漠,又是另一种固定印象了。
偏见对偏见,相互魔法攻击。
雷东没料到尚未入席,客人们之间就火药味甚浓。
这次特邀来宾的选择看来是失败了。
只考虑要增加杂志的销量与猎奇人士追捧丧宴的计划,但忽视了不该把性格尖锐的人放在一起。
当三十一人相继进入光线昏暗的宴客厅。
扬克夫人与杰弗里上校的一波对嘲,让现场气氛火星四溅。
其中,还有另一位女士,就是幸运观众米歇尔带来的情妇劳拉。
劳拉与扬克夫人的一身珠光宝气不同,她看起来四十多岁,衣着很普通。
棕色卷发夹杂了几缕明显的白发,背脊微弯,面容消瘦且憔悴。
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秀丽的容貌,却都被时光与清贫所磨灭殆尽。
二十多岁的米歇尔穿着普通文员的衣服。
乍一看,他与劳拉并不相配,也令人不解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个情人。
此刻,珀尔留意到劳拉双手紧紧挽着米歇尔,像是被杰弗里上校瞧不起女性的巧克力蛋糕说辞冒犯到了。
杰弗里上校却也愤愤不已。
英国人就要被地图炮吗?他岂会忍气吞声,就要继续攻击扬克夫人。
雷东见状顿觉不妙。一来一回就会没完没了,急需一个人能压住场。
珀尔站了出来,“杰弗里上校,如果您对扬克夫人有所不满,请点对点批判,不要发动以偏概全的群攻模式。
女人爱甜食就是头脑简单的代名词,而男性就理智地能做针砭时弊的美食评论家,多么刻板的歧视。
男人就没有喜欢甜食的?喜欢巧克力的吗?或是说,男人喜欢甜食就是接近引诱女人堕落的借口了!
从没有生而平等,您瞧瞧大学里的性别比例,有几所大学招生女学生?在入学门槛上就堵死了女人求学的可能,要她们如何与男人一样发挥聪明才智?
同样的道理,社会从未对女士们敞开美食品鉴的大门,早早将她们与甜品爱好者绑定。您倒果为因,才能说出‘那句多吃几块巧克力蛋糕!’。
我看既然您对食物都能报以一定的尊重,也就别偏见地去看广大女性。不论您还想说什么,都请注意言辞。”
杰弗里上校闻言,脸色顿时不好,兰茨先生居然把话挑明了。
他刚刚的冷嘲暗讽不能被摆在台面上,否则必然不符合自己英国绅士的形象。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是歧视了,可别忘了这场骂战是扬克夫人挑起来的,先骂他是穷鬼。
杰弗里上校指桑骂槐,“好,我不该持有偏见。兰茨先生,您却也要小心些。您的公正发言说不定就被某些人认为是偏帮。有些风流人物可沾不得,当心送命。”
这下,扬克夫人正洋洋得意有人支援,顷刻就变为了横眉竖目。“杰弗里,你什么意思?你是诬告我杀人害命了?”
杰弗里上校冷笑,“我可没说你杀人,只是陈述事实。你与亚历山德罗子爵常有往来,而他两年前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死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你,一身黑裙哥特风装扮,这些都是公开的消息。”
扬克夫人立刻驳斥:“我见了亚历山德罗又如何,我可没杀人。两年了,治安官没有给我定罪,杰弗里,你也别信口开河。
我离开亚历山德罗家时,他喝了酒还活蹦乱跳的,而且他家里还有很多仆人。
也许妖媚的女奴凡瑟丽姬趁主人酒醉后,故意紧闭门窗犯下毒杀,所以事后那个贱人就消失不见了。”
雷东真的想要扶额,邀请杰弗里上校是看重他对美食时常敢言敢说。哪怕他批判丧宴,但黑红也是红,这一招是与《伦敦时报》曾经的主编艾伦学的。
请扬克夫人来,看重这个有钱的寡妇非常喜欢哥特风事物,与「丧宴」风格非常搭。
没想到两人针尖对麦芒,居然扯到两年前意大利米兰的亚历山德罗子爵死亡事件上。
雷东心里苦涩,怪他想得不够周全。
要效仿主编艾伦的黑红也是红,却忘了那位为了人气付出生命的代价,已经被弹簧腿杰克给杀了。怎么能用那种人的事例做榜样参考。
这会,看向今天迟到的莫尔塞夫伯爵,希望这位以军功起家的伯爵,能以气势威压平息现在的争执。
费尔南感觉到了雷东的求助目光,却没如人所愿地讲话。
如果不扯上凶杀案,自己还会讲几句,但一听到扬克夫人可能与刑事案件有关,他才不想掺和。
是心虚!
他最不喜欢侦探与警方打交道,就怕那些人调查一个案子时一不小心查到自己伪造身份事件上了。对于这些事非常敏感,也会尽力回避一切相关人与事。
当下,费尔南不说话,而是扬起下巴一脸高傲,彻底无视雷东希望得到帮助的眼神。
此时,爱德蒙却一改此前的沉默,看似单纯不解地询问费尔南。
“莫尔塞夫伯爵,您的威名远播,听说在军队中颇有震慑力。为什么不说两句稳定人心的话,让大家别再争执了?”
费尔南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把话挑明了问他,究竟是无心之问,还是蓄意挑衅?立刻看向基督山伯爵,他确定自己从来都没见过这位酷似吸血鬼的男人。
爱德蒙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挑衅情绪。
费尔南觉得自己多心了。既然素不相识,那该是无心一问。
他深知多说多错,只能佯装镇定地说:“好吧,都别说了。开席吧。”
珀尔将此一幕收入眼底。
忽然间,联想起四年前的往事。在海上救的马耳他长胡子水手肤色过于冷白,让她怀疑此人是被囚禁多年后从哪里逃出来的。
新闻报纸上没有报道XX监狱有谁越狱,但不代表这件事就无从查起。
当时,珀尔收留了马耳他水手一晚,那个男人使用过笨狗号船只上的的茶杯,不可避免地在上面留下了几枚指纹。
那些指纹被她提取后封存了起来,一直没有与谁做过比对。或许,现在能用来确定是不是与基督山伯爵的小秘密有关。
消失的美男鱼,可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124章 塞纳河旧梦
丧宴终于开始, 三十一人在长方餐桌依次落座。
超长餐桌铺了一块镶嵌金色绣边的纯黑桌布,桌上一件餐具也没有。
八位黑衣黑面具的侍者,居然先推着三辆装有超大鱼缸的餐车进来了。
玻璃鱼缸是透明的, 借着煤气灯光能看到其中有几十条游来游去的羊鱼。
雷东开始介绍:“根据老普林尼《博物志》的记述, 在古罗马人心中羊鱼的美味能与鹦哥鱼媲美。美食家们会欣赏着鱼缸里的羊鱼们从活蹦乱跳到体力耗尽,再渐渐走向死亡。
那些绯红的鱼儿们在濒死之际, 身体颜色渐渐泛白。然后贵族们会选择一条自己看中的鱼吃, 体悟从人间去往天堂的过程。”
他指向玻璃缸内生命力旺盛的羊鱼。
“诸位请各自挑选一条羊鱼,让我们也亲身感受一番生命的轮转。当越接近死亡,越有机会触摸活着的真谛。”
来此究竟是吃饭,还是感受人与死亡的距离?
由于今天办的是「丧宴」,其核心思想真就不是食物好吃最重要。
费尔南眉头紧蹙,这个味道审核会简直是脑子有毛病。
他丝毫不想与死亡近距离接触。更名换姓, 加官进爵, 当有死亡威胁时, 当然是先推人出去挡灾。
之所以参加品鉴会,听说这个美食协会的活动可以令人名利双收。
以往宴会主题都正常, 谁想到这次如此古怪。敢起名《复古夜色之美》, 简直就是把人骗进来宰。
费尔南决定在这顿饭之后不会再与这里的人有任何接触。
扬克夫人却双眼放光, 立刻从刚刚与杰弗里上校火星四溅的争吵情绪里抽离出来。
她饶有兴致盯着鱼缸,跃跃欲试选一条顺眼的鱼宰了吃,这是追求接近死亡的刺激感。
每个人对奇葩丧宴的态度都不一样。
珀尔瞧着眼前的鱼缸, 不论雷东的话术再怎么一套一套的,归根到底就是选条活鱼杀了吃。这种事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就和自己从河里捞鱼差不多。
今天, 雷东的脑子还在正常运作, 没有完全效仿古罗马风俗, 静静等待羊鱼死去翻白肚皮才叫大家来选食材。
只从食用的实际角度考虑。有气无力的鱼对比活蹦乱跳的鱼该选哪一种更好吃,一目了然是后者。
即便这样,不是所有人能都接受选择让一条鱼去死。
平时吃鸡鸭鱼猪,食物上桌时都是烹饪好的死物,有些菜式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选择一个活物指定宰杀它做菜,感觉总有不同,有的人会认为自己像是侩子手背负了动物的一条命。
大学生帕克不忍看鱼,侧过了头地说:
“上帝!为什么要让我瞧见它生前的样子。抱歉,我无法选择让哪条鱼活着哪条鱼死去,厨师做哪条就是哪条了。”
此话一出,其余三十人中有两人赞同。一个是审核会成员,另一人是帕克的同学。
审核会成员没有说他觉得选哪条鱼死很残忍,而是找了一个惯用借口。
“哦!雷东先生,您是知道我的,颇有选择困难症。您的眼光很好,不如您帮我选一条。”
雷东也不勉强,“大家随意就好,不想选的就让厨房随便挑一条。”
三十一人,三个弃权,还有二十九人都自己选了鱼。
珀尔选得很快,以好吃为原则,选了条精神头足的鱼以求鱼肉鲜美。
快速选完,环视一圈。
大多客人没有过度地精挑细选,但猪肉协会的六人绕着鱼缸转了好几圈。
也许是职业病作祟,这会吹毛求疵地挑挑拣拣,竟是争论着选哪条能做出比猪肉更好吃的味道。
相对而言,开肉馅饼摊的洛维特夫人兴致缺缺。
她仿佛不因做肉饼生意就时刻追求肉类的口感,与同行的理发师陶德都随意指了一条羊鱼。
十二分钟后,选鱼结束。
换了一批侍者,终是将餐巾、盘子、刀、叉等等餐具都摆了了上来。这些餐具都是黑色的,就连酒杯也是黑色玻璃。
由于部分客人从未习得繁复餐桌礼仪,雷东反复表示不必拘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地随意用餐都行。
话虽如此,法餐的顺序没有被完全打破。
不过,从开胃酒开始,酒类的选择超出常规。没有用葡萄酒,而是用了黑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