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却不喜安托尼的慷他人之慨,两人更没熟悉到能代做决定的地步。
当场,她严肃指出:“西蒙斯医生的英勇是能被记录在故事里,但我也会如实记录队长您的越俎代庖行为。”
安托尼立刻脸黑,有些恼羞成怒。
但眼角余光瞥见了让治安所头疼的两具尸体,这个案子让小城陷入混乱。
为了破案,他又不敢发作了。
当务之急,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阻止舞蹈瘟疫蔓延,最重要的是找到跳舞致死的真相。
“我、我、我道歉。”
安托尼不太习惯示弱,但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做错了。
“对不起,不该假借你的名义去拐骗西蒙斯医生来搞解剖。”
珀尔深深看了安托尼一眼,并没有轻言原谅。“记着,你欠我一回。”
安托尼面色一苦,这都叫什么事啊!
这个治安队长做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自己挖坑,自己往里面跳,撒一把土又把自己给埋了。
停尸间内,西蒙斯医生没有开口,生怕一不小心被两人的冲突波及。
等到短暂的珀尔单方面语言压制结束,他发现刚刚气氛紧张的两个人竟然都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你们居然把我一个人留下?”
西蒙斯医生立刻叫到,“不行,我面前是两具尸体,少说也要留一个人陪我。万一遇上尸变,还能一对一对抵抗。”
珀尔无奈停下脚步。
这位临时法医的胆子之小,她还真没法放心让对方单独验尸。不担心尸变,而怕漏掉了线索。
另一边,治安员欧文继续查询死者一号的来历,继续一家家走访旅店。天黑后终于在靠近海边,确定了死者生前投宿的地点。
旅店老板尚且不知他的租客引发了小城的混乱,以为对方是去鲍尔庄园拜访鲍尔夫人了。
治安员欧文有点意外,“你说那位旅客卢卡?巴顿,与让娜?鲍尔夫人认识?你了解多少具体情况?”
旅店老板翻出租房记录,“一周前,那个德意志人来租房,打听了鲍尔庄园位置。我多问了两句,他说慕名找鲍尔夫人请教贝壳学相关的话题。
租金支付到明天,他就要退房离开。还和我打听了去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航线,好像是要参加什么拍卖会,有卖贝壳的那一种。”
此时此刻,神父们正在一对老商贩夫妇驱魔。
这对老夫妇下午正面目击了死者一号的疯狂跳舞全过程,匆忙逃跑时昏倒在了半途。期间偶有清醒。但被送回家后很快发起了高烧,持续昏睡着。
神父们手持《圣经》正在诵读。
忽然,老商贩夫妇双眼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
一前一后,居然开口念出一串发音相同的词。“ka—par—da,ka—par—da,ka—par—da。”
烛火随之一跳,灭了。
这个意味不明的词语,如同魔鬼的诅咒久久回旋在昏暗的房间内。?
第20章 听,海笑的声音
夜间七点, 商贩老夫妇屋内三支蜡烛突然无风熄灭。
仅剩一根蜡烛,火苗颤颤巍巍,似乎就要力有不逮屈服于某种可怖力量。
紧闭玻璃窗, 花楸树枝被牢牢绑在窗户把手上。厚重木门, 槲寄生树枝被紧紧贴在门背后。
花楸与槲寄生都有着消除邪恶力量,迎来美好生活的寓意。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这些树枝枯败的速度奇快。
昏迷老唐纳斯夫妇闭着眼睛, 诡异而突兀地说起梦话,宛如魔鬼咒语的“ka—par—da—”。
神父们的圣经诵读声不由一顿,在昏暗房内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颤与不解。
这是从未听过的语言,迅速回忆读过的神学典籍,哪怕是《所罗门之钥》中也没听闻类似咒语。
愣神仅仅一瞬。
三位神父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却将《圣经》握得更紧了。
很快又继续诵读《圣经》, 速度比之前更快、声音更加洪亮。
其中一人取出玻璃瓶, 将一些圣水洒于昏迷的老夫妻面部,企图驱赶走正在重伤他们灵魂的古怪存在。
圣水这样一洒, 直接把人给洒醒了。
“啊!”, “啊——”
异口同声的惊呼, 老唐纳斯夫妇犹如从地狱边缘被猛地唤醒回到人间。
惊魂未定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又带迷茫地看向床头的罗宾等三位神父。
老夫妇俩有些迷迷糊糊的印象,刚刚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神父们来了, 大概是女佣开的门。
“你们怎么样?”
罗宾神父见老夫妇两人清醒,也就问起了那句古怪的梦话。
“刚刚, 你们说梦话了, 还记得吗?”
人与人的梦境并不相通。
诡异的是, 一同昏迷的老唐纳斯夫妇, 居然说出了相同的梦话。
此问一出,这对商贩老夫妻立刻变了脸色。
老唐纳斯惊叫:“不,那不是梦!我看到了恶魔在面前念咒,它要把我带去地狱。”
老唐纳斯太太:“对!是恶魔,它在跳舞,就和早上那个日耳曼男人跳得动作很相似。双腿一直古怪地半蹲着,手臂扭动起来像是蛇。然后开始念「kaparda」。”
“是诅咒。”
老唐纳斯断言,“那句kaparda,下午那个日耳曼人在临死倒地前就念过!一定是因为我们与他距离太近,听到了这句话就被恶魔盯上了。”
越说,老夫妻俩人神色越惊恐,面如金纸般灰暗,只怕下一刻就又要昏过去。
“上帝保佑他虔诚的信徒。”
神父罗宾温和安抚着这对惊恐不已的老夫妻。
“我们认识也有五十多年了,不要太过惊慌,你们一定不会被困于厄运中。所有的不幸都在大地震中耗尽,余生会平安顺遂。这些年来,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老唐纳斯太太却没有被劝服,“罗宾,直面恶魔入侵大脑的人不是你!你不懂它有多恐怖!凭什么说我们会平安?”
老唐纳斯不说不信上帝,而是不信神父的驱魔能力。
“罗宾,不是我怀疑你的能力,我是担忧你抵抗不了五十多年前引发大地震那样的恶魔力量。不然,你就向我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kaparda?”
面对这个问题,罗宾与另两位神父都没了声音,他们不知道。
“多谢你们的驱魔,你们走吧。”
老唐纳斯开始始赶人,这会惧怕着恶魔会附身在外来者的身上,悄无声息潜伏进屋子。
“暂时别来了!”
老唐纳斯太太态度更加直接,“别呆在这里了,听到了这个咒语,说不定恶魔也会盯上你们。还请快些回教堂,好好查一查要怎么对付这种诅咒吧!”
停尸间内,西蒙斯医生的解剖进展出人意料的迅速。
没有磕磕绊绊地下刀,而是憋着一股劲将尸体给剖开,想要早点结束这场让他痛苦的加班。
然后,就在两个死者的胃中发现了相同的未消化物品。
“是面包。”
西蒙斯认出了一团几乎辨识不出原貌的食物。
“葡萄干、杏仁、芝麻。这样的配方,城里几十家面包店都用,没法确定出自同一家。”
安托尼治安队长更想听些直接的结论,“死因呢?两人是被毒死的吗?”
“直接死因是全身痉挛导致的心脏骤停。你问两人有没有中毒。地下室没有化验设备,但能说99%中毒了。”
西蒙斯医生说,“两名死者口中都有呕吐物残留。结合他们死前的症状表现,基本能判定是一种毒素。”
哪一种?
安托尼治安队长正要听答案,却发现医生突然话锋一转。
西蒙斯医生看向珀尔,有意想要考验对方的学识。“兰茨先生,您怎么看?”
“面包、跳舞、痉挛致死。”
珀尔能够给出一个几乎确定的答案。
“应该是麦角毒素。现有的科学研究,食用了潮湿发霉黑麦制作的面包,容易感染这种毒素。”
西蒙斯医生投去赞赏眼神,看来兰茨先生的博学不是沽名钓誉,没有被他的突击提问为难到。
“现在的研究发现,食用了此种带毒面包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致幻痉挛,幻觉内容因人而异。另一种就是四肢疼痛麻木而失去感觉,最后形成坏疽。”
“坏疽?你是说像是被烧黑的死肉那样?”
安托尼队长想到一个人的四肢渐渐腐烂,以他不够丰富的医学知识也听说过那种情况下想活命要截肢。
西蒙斯医生点了点头,“就像你想的那样,四肢坏死后,人也是活不了的。”
安托尼队长想到什么,脸色刷一下惨白。
“面包!这两个人吃面包死了,面包从哪里来的?确定是面包了吗?”
此时,珀尔拿出刚才看到的白色粉末取样。
“一号死者游客的衣袖口,与二号死者报童的指甲缝都有。闻一闻,它是什么。”
安托尼队长小心翼翼地凑近,不太确定地说:“太淡了,不能确定,好像是甜味?”
“应该是面包上的糖霜。”
珀尔倒是希望能有精密仪器检测,现在知道死者吃的面包有麦角菌毒,可不能随意尝一尝白色粉末究竟是不是糖霜了。
“不管是不是糖霜,都要找到那家面包店。”
安托尼队长眉头紧皱,快要堆出一座小山了。
“平时能一家家店问过来,但今天至少有八家面包店歇业了,面包店家可能已经离城。”
珀尔客观分析,“第一个死者在下午一点左右死亡,而第二个死者在下午四点左右毒发。如果有人吃了同一批毒面包,现在应该要病发了。没有相关消息,就是好消息。”
当然,寻找面包来源是必须做的事。
今夜治安队肯定要加班加点查访小城,而对已经慌乱逃离的居民恐怕没有充足人手追回。
珀尔却没说要怎么治疗。事实上,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目前没有对症的特效药。
西蒙斯医生也给不出任何好意见。
假如还有别的人中了毒,哪是催吐,恐怕为时已晚。
安托尼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他要找人尽快查明面包出自哪家店。
珀尔索性抓了西蒙斯医生打下手,准备去神父们的驱魔现场瞧一瞧。想要她在书里提一笔姓名,不能只是是解剖尸体,还得做些别的事。
“不是吧?”
西蒙斯医生深感是上了贼船,“我们连晚饭都没有吃啊!”
“也对,那就问问教堂有没有餐食。”
珀尔也不想吃面包。有麦角毒菌的尸检推测在前,让她对这个小城的食物原料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质疑。
教堂内供应意大利面条,再三确定面条的原材料没问题,这才匆匆吃了一顿肉酱面。
迟到的晚餐期间,西蒙斯医生提起白天见过五个被吓到的伤员。
“白天,一共五个人吓得昏过去,三个游客被送医院。我来验尸前,他们就都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
还有两个是老唐纳斯夫妇,他们清醒之后就吵吵着要出院回家。等回家后发起了烧又昏睡过去,是女佣又来医院再请医生出诊。”
为什么商贩老夫妻不住院?
因为本人不愿意。
“老唐纳斯夫妇今年六十多岁了,是墨西拿当地人。五十年前大地震爆发时,长辈亲人都死在那场灾害中。
后来两人结婚,唯一的女儿嫁去了法国。大家都知道老唐纳斯不喜欢医院环境,能不去就不去,说是那里的亡灵太多了。”
珀尔懂了,老唐纳斯夫妇排斥医院可能与儿时遭遇大地震后的心理创伤有关。
平时不一定表露出来,但在今天直面一号死者突然发狂跳舞,说不定会诱发心理阴影大爆发。
外加,老唐纳斯夫妇的年纪大了,在极度惊吓后可能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这种心理阴影爆发可能是噩梦连连,会将白天亲眼近距离目睹疯狂跳舞的场景在潜意识中扭曲化表露出来。
在当事人看来,就是恶魔诅咒重现了,而精神心理压力倍增到说梦话都有可能。
珀尔默默分析着。
一顿迅速晚餐吃好,还没走出教堂,遇上神父们铩羽而归。
两方交换了目前的所知的信息。
罗宾神父着重概述了老唐纳斯夫妇诡异的梦话。
“kaparda,他们在梦中如念咒般说着,第一个死者在临死前也念出了这个词。确实古怪,我们从没听说过它。”
珀尔却眼神一顿,“kaparda?您确定吗?”
西蒙斯医生在旁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未知最让人恐惧,居然连神父不知道的咒语都出来了。
但看珀尔的反应,他又燃起了一丝勇气,是破除未知而能感到安心。“兰茨先生,您知道这个词?”
“只听过皮毛,它与一个梵语词发音很像。”
珀尔解释,“kaparda,最早记载它的印度文献是《梨俱吠陀》,单词释义为卷发,用来指代湿婆神。”
这就大致说明了一番。
贝壳,自古时起就被认为是珍贵之物,据说湿婆神有统辖海贝的能力。
英语中cowrie(用作货币的贝壳),就是来自印地语的kaur,而它的就是源于梵文的kaparda。①
神父们恍然,原来这是梵语,难怪他们没有听过,而觉得近似咒语。
珀尔继续道:“湿婆神会跳灭世之舞,在印度文化中有这一广为流传的宗教文化意象。老唐纳斯夫妇描述的死者一号发狂舞蹈,听着与湿婆神舞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