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彻儿,你怎么不说话?”
这时,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王太后含着热泪大喊一声:“彻儿!”一把抱住刘彻,痛哭起来。
随侍王太后的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两个长信殿的内侍互相对视一眼,关上宫门,里头只剩下母子二人和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呵斥道:“别哭了!”
王太后放开刘彻,哀求太皇太后:“老太太,有人要杀你的孙儿,你要给他做主啊。”
“彻儿是皇帝,他能做自己的主。”
这话一出,甭说王太后,刘彻也微微一愣。
太皇太后继续说:“这次是谁泄密我不过问……”
王太后一瞬间冷汗都出来了。心里骂死弟弟田蚡,怎么能把皇帝的行踪随便对人说呢?就算是枕边人也不行。那枕边人已经被处死!她知道以太皇太后的性格,绝不可能饶过弟弟。可那毕竟是血缘至亲,又是她在朝堂上的臂膀,她是必要保下的。
可她没想到,太皇太后眼睛虽瞎,但心眼明亮。
好在不知为何,老太太不意追究。
“至于幕后指使,”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端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你只管把还滞留在长安城里的王侯数一数,但凡有可能继承皇帝之位的,都有嫌疑。”
老太太的话,倒是和刘彻的想法不谋而合。
太皇太后继续道:“逮着人该如何处置,全凭皇帝的意思。”
刘彻眼睛发亮。老太太是要放权给他?
“只一点……”
刘彻拿出百倍的专注,认真听着。
老太太说:“你是皇帝,日后若有欲办之事,只管派你的大臣去做。万不能再以自身涉境!若有不好办的事,只管来找奶奶做主。”
王太后的脸更白一分。
太皇太后转过头,“看”向王太后。
“王娡,你既然有一个女儿流落民间,就该接回来以全母女亲情,免得叫人在背后议论你不慈。以她的身份,封一个县君是合适的。”
王太后浑身一颤,有种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老太太面前的不适感,她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老太太根本就没瞎。
……
方姑姑远远看到太皇太后在左右的簇拥下走向寝殿的方向,快步上前道:“老太太,阿方伺候你梳洗。”
太皇太后点头,“阿娇睡啦?”
“一上榻就睡熟了。”
热水是早就烧好的,浴房暖融融一点都不冷。
方姑姑替老太太擦脸,玩笑似地说:“这长安的人一多,什么魑魅魍魉都冒出头了。咱们要不要镇一镇他们?”
“我老了……”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这是皇帝的事,他少年意气,恐怕会直接砍掉他们伸出的鬼爪。”
方姑姑听出她老人家有放权的意思,惊讶的同时也有不解。
太皇太后继续道:“几番磨难下来,彻儿已经历练,不用再苦他的心智,压他的脾性。可以慢慢让他掌政务,辨人心。趁我现在还活着,他不管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都有我兜底。再过几年,即便我死了……也能对得起启儿把江山和继承人都托付给我的信任。”
方姑姑嘘声,老太太一提起景帝刘启必然伤怀。
可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此时心中念的不是儿子刘启,而是孙子刘彻。七岁立太子,十六为少帝。这孩子初登基时的锐意进取让人心惊,你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坐稳呢?!老太太一度觉得少年天子背负不起万里江山……她承认里头有很多私人的情感因素,谁不爱权呢?可最终还是理智胜过情感。
刘彻身上有天子的风采初现,耀眼夺目……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
阿娇一觉醒来,旁边的床榻是温热的。程安听到动静,先用热帕子给她搽脸,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才伺候她穿衣梳发。
“老太太呢?”
程安:“太皇太后在园子里散步?”
咦?老太太今日怎么如此悠闲。
阿娇催促程安动作快些,刚把头发梳好也不上妆,就心急地跑到园子里。太皇太后隔着很远都能听出她的脚步声,提高声音道:“我的猴儿,怎么不多睡一会?”
阿娇扎进老太太怀里撒娇:“我睡够了!睡得特别好。”
这个老太太知道,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浅,怕的就是阿娇夜里会做噩梦。结果,她睡得跟小猪似的,别说做噩梦……做的可能还是个美梦。这性格也不知道像谁,嫖儿不是得过且过整天乐呵呵的性子,阿娇的亲爹堂邑侯陈午倒是有一点类似的品格,但和阿娇的豁达相比,那人未免过分沉郁沮丧。且阿娇日子过得认真、舒爽,那人真论起来不过是一味沉迷享乐,虚度光阴而已。
说起阿娇的父母……嫖儿差不多该得到消息啦。以她的性格必然立刻套马备车,赶来宫中,一刻都不愿多等。
果然,老太太心中刚有念头闪过,就听小内侍进来通禀:“窦太主正在外堂等着。你看,是否引她过来?”
窦太主进长乐宫和回自家没什么差别,哪里都去得,自然可以不经通报进入寝殿。老太太不以为意,吩咐道:“问问膳房备好早膳没有,外堂摆膳。不用引长公主过来,我们这就回去了。”
小内侍领命而去。
阿娇扶着老太太回去,还没进殿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还很熟悉。一个名字都快冒出喉咙,就是差一点灵光。等她看到食案上的煎饼馃子时,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上次在长乐宫用膳的时候提过一嘴,没想到膳房做出来了。外表看着和她在现代吃到过的煎饼馃子大差不差,只是没切成两段,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窦太主没看桌上的食物一眼,眼睛盯着阿娇看。
她得到的消息是阿娇没受伤。女儿看到吃的眼睛亮亮的。嗯,可以确定没被吓着。
三人分别坐下。
认真用膳的只有阿娇一个人,她净手之后,拿起煎饼馃子,迫不及待地咬一口。外皮香、内里薄脆的馃篦儿口感绝佳,涂抹的是阿娇喜欢的酱料,搭配鸡蛋的香气……她觉得里头至少有两个鸡蛋。总之,令人胃口大开。
窦太主和老太太说话,追问刺杀的内情。
老太太态度坚决:“刺杀的事情你别插手。若有空闲,在宫里陪陪你母亲,若有事要办,只管出宫去。”
窦太主自然是要哄,嘴里甜言蜜语不断。娘您既然有空,嫖儿一整日都陪着您。不过,玩什么呀?
阿娇提议:“咱们玩麻雀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段时间,晚上老去吃附近一家店的羊肉串,旁边就有推车买煎饼馃子的。后来不卖了!大概是疫情的原因,生意不行吧。再没吃过比他家更好吃哒~
晚上见!
第38章 虾片[二更]
吃得七八分饱, 阿娇喝下半碗豆浆用完早膳。
不一会一副麻雀牌送来,装在一口红木的小箱子里。阿娇原是打开看过的,染得花色不如现代的麻将艳丽,但刘彻给的一大块玉料并不敷衍, 是绝好的料子。雕成的一百零八张整套麻雀牌, 足以做传家珍品。
随麻雀牌一同制作完成的, 自然还有麻将桌。
这时候几乎瞧不见高足家具,但不是绝对没有。比如敖神官的居所、神仙殿中, 家具就以高足为主。他可是传闻中飞升成仙的高人!借着他的名声,阿娇把麻将桌、靠背椅做出来, 一点也不怕谁职责她坏规矩, 也不怕失仪。
果然,见多识广的太皇太后和窦太主都对一套桌椅接受度良好。
阿娇特地把靠背板做成拱形, 方便支撑腰部,底部还有一个踏脚板, 方便坐累的时候往后面倚靠。直接坐着很硬, 木头的嘛!等放上坐垫会好很多。
窦太主和太皇太后一开始都不太适应靠背椅,但坐一阵就感受到它的好处——不会腿麻。
麻雀牌桌铺上桌布,阿娇先教老太太认牌。
一共只有三种牌,识数的很快就能记住。等老太太记得差不多, 阿娇拉着方姑姑做牌搭子。一边讲解,一边叫三人摸索着玩第一圈。
太皇太后一直都很肯捧场, 她心里清楚, 这麻雀牌的玩法几乎是专为她设计的:眼睛看不见也能玩。还是那句话,阿娇如此用心,她心中喜三分,爱七分。
一副麻雀牌, 自然是无一处不好。
窦太主一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不过是耐着性子陪着老娘和闺女胡闹。一圈下来,早得其趣。麻将桌上数她叫嚷得最大声,胡牌时一激动,甚至还拿手掌拍打桌子。手腕上的金镯子、玉镯子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好不动听。
可输得最多的也是她。
赢得最多的是老太太,赢在算计全盘。
方姑姑和阿娇各有收获,一个赢在谨慎,另一个赢在运道好又不贪心……太皇太后心中暗叹,清楚女儿刘嫖输在眼界太高只赌大的,手段有限难以成事。
刘嫖不知道亲娘在心里怎么琢磨着自己,一边动作熟练地洗牌,一边开口问道:“娘,你十月二十一的寿辰,是否大宴宾客,好好热闹一番?”
老太太兴趣缺缺,“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一顿膳得了。”
刘嫖:“满朝文武都盯着您的寿辰,盼着到日子给您拜寿讨个喜庆。您要是不办,岂不是人人失望。”
“今年皇帝诞辰不也悄无声息过啦!弄得太复杂劳神耗力又费钱财,自高祖皇帝起就没有为区区一个散寿大费周章的例子,我也不爱热闹。要是有人问起,只推说老人家寿辰大办消耗福气、有碍长寿,谁敢再多言?”
刘嫖又急又气,怪老太太糊涂乱说话有诅咒自身的嫌疑。
老太太拒不肯承认错误:“你不必多言,就照我说的办。”
刘嫖:“……”
老太太越来越不肯听旁人的劝了。
阿娇要是知道母亲心中所想,一定告诉她:老人一上年纪,脾气跟小孩差不多。要不怎么俗语说,老小、老小、越来越小呢。
本来做好的打算在亲娘处行不通,窦太主刘嫖决心先办另一件事,她趁着太皇太后午睡的时候对阿娇说:“长安城里近日出现一名女巫,颇有些神通。据传闻,她婴孩时期叫送子娘娘伸手摸过额头,又拜得一个有大神通的师父。十七八岁的时候,为一户人家主持祭祀山川神灵的庆典,梦中和真仙相会,竟然习得相面之术,能助女子有孕。娘之前找来的大夫,你不愿意见他们,依你。但这个人不一样,你要见一见。”
阿娇:“……”
窦太主:“娘已经问过她,不用吃药,更不必受苦。估摸着只需要费一点钱财,我把她带到宫里来让你瞧一瞧如何?”
阿娇摇头:“我已经见过她了。”
窦太主惊奇地看着女儿,“楚服怎么没提起?”
阿娇冷哼一声:“大约是不想提起惹怒我的事。”
“你罚她了?”
“一句话没说对而已,”阿娇道:“我只是把她撵出去了。”
“对待有用之人,你该多些容忍。”窦太主拍一拍阿娇的手背说:“我看她也不像心中对你存有怨恨的样子,很愿意侍奉你……”满城想要见楚服一面的王公贵胄排长队,她唯独肯登长公主府的门。窦太主自诩权势滔天,人人都该讨好巴结于她,也晓得以楚服的炙手可热,还能用谦卑的态度面对她,实在可贵。
毕竟女巫是有真本事的人。
若说还有什么是让窦太主为难又办不到的事,就是女儿不能生了。
“我不要,”阿娇断然拒绝:“娘,她是个骗子。”
别说楚服是骗子,就算不是骗子,真能令不孕的妇人怀上孩子。阿娇也不愿意!去过现代一遭,她岂能不知古代的妇人怀孕生子是在闯鬼门关。
再者,哪怕是皇家的孩子,生下来就一定能养大吗?七八岁的孩子尚且不算站住,成年人得一场风寒也有可能丢掉小命。
让阿娇冒着生命危险去赌富贵能不能再进一步?呵呵,怎么看刘彻也不是短命之相啊!
“你说她是骗子……”窦太主最怕和女儿起争执,因为几乎没有说服过性格倔强的女儿,到最后都是自己服软。只得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语气道:“娘不跟你争!试一试吧!试一试又不费事。”
阿娇:“行啊!我寻七八对患疾的夫妻交给您,楚服什么时候能令他们全部怀上孩子,我就去见她!保准不推脱。”
至于患什么疾?当然是不孕症。
“楚服要是推脱,就证明她是骗子。”
见窦太主要说话,阿娇忙添一句:“不然就是法力不够。两种情况,我觉得都不必相见了。”
窦太主:“……”
……
阿娇用过晚膳才回到椒房殿。刘彻早已等待她多时,正站在窗边看外面的夜景,手里把玩着阿娇织到一半的毛线帽子。
“回来啦。”
阿娇见棒针掉在地上,快要织好的毛线帽子被拆掉三分之一,暗骂一声狗东西放下我的帽子,面上不快地点头。
“陛下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你,怕你经过昨天的事情受惊生病。”
阿娇坐下,“我没事。”
看出来了!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水润明亮,顾盼生辉。
刘彻放下毛线帽子道:“你亲手做的?”
阿娇点头。宫女们都会做一点针线,但一应物件不会放在阿娇的案桌上。
“孤是男子,身体强健不畏寒冷,冬日也是不会戴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