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熊是阴谋,茶园的高台上自然不会遇熊。
阿娇眺望远方,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抗拒。可能是周希光不再存在于梦魇中,而是真切的陪在身旁,她心情很不错:“真美啊!”
周希光说:“翁主要是喜欢,我每一年都陪你前来。这片茶园的茶树种类繁多,春夏秋冬四季皆可采摘,春风里、初雪日,皆有景可赏,我们常来。”
阿娇偏头对他笑:“说好的,不许哄我。”
周希光耳廓微红。
“嗯,不哄你。”
只要是翁主相邀,哪怕天上下的是刀子,他也愿往。
另一边,陈蟜也感受到采茶的不易。他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偷懒,但采的茶只铺满茶篓底层。一直以来受到的教导,让他做不出直接撸下老叶片,以次充好的事情。且他若真敢如此,就不是成为笑料啦!肯定要被阿娇痛骂一番的。
一想到阿娇发火的样子,他都犯杵。
公主梨:“我的给你。”她见左右无人,把自己采的嫩茶叶全部倒进陈蟜的茶篓中。
陈蟜:“阿娇不许你帮我。”
“我悄悄的,她不知道。”
公主梨压低声音,颇有义气地道:“要是不小心被发现,我就说是看你可怜,非得帮你一把。你不愿意,我逼你的。”
“梨妹妹,你可真好。”
陈蟜感动得脸颊通红。
公主梨见他如此,脸也红了。
这时候,陈须偷偷摸摸地走过来。他一点没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抱拳作揖道:“梨妹妹行行好,千万要当做没看到大表兄。”
说着,他把自己茶篓里的茶倒进陈蟜的小茶篓中。
“这是我和你嫂子采的。兄弟俩,不用谢了……咦,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帮你,你还瞪我?”
陈蟜:“……”
要不是有娘替你说亲,你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第二年的春天。
同一间茶室里,阿娇和周希光共用一张红漆长案。一边品着茶香,一边恭喜陈蟜和公主梨定亲。
舅舅刘启封二兄陈蟜为隆虑侯,外面的人不再称呼公主梨为王三公主——她是王美人的膝下的第三个女儿。
如原栗姬夫人的女儿,朝堂内外都称之为栗公主。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栗姬了。
刘荣太子位被废不到一年,栗姬就犯上疯癫之病。不久之后,太医认为药石无医。一个冬日里,她死在寝宫里。
据说,临死之前,一直叫嚷着自己是太子的母亲,最受陛下宠爱的妃子。哭闹不休,请求再见陛下一面。
可刘启并没有见她。
刘荣和二皇子纷纷请求回到长安为母亲侍疾,却不被允许。
阿娇听说,刘荣在封地也病了。
这时候,自然是不方便提起两人的。
阿娇把思绪抛到脑后,笑着说道:“以后,咱们该称阿梨为隆虑公主了。”
陈蟜连忙板着脸道:“娇娇,不许打趣你梨妹妹。”
他难得撑起兄长的威严,阿娇莫不依从,眉毛微挑:“那我打趣你行不行?”
陈蟜:“我堂堂男儿,随你打趣。”
阿娇:“阿梨,你不晓得。有一天,娘把二兄叫到跟前,询问他想不想娶媳妇,娘这里有一门亲事要说给你……”
“二兄连忙道,我有倾慕之人。”
阿娇当时就在一旁,心里叫一声“糟糕”。
这对话好熟悉。果然……“娘勃然大怒,骂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学学你们大兄不好吗?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是为了你们好,难道会害你们云云。两个人大吵一架,就在二兄险些摔门而去之时,我实在忍不住……”
陈蟜面上一糗:“娇娇,兄长认输!你别说了。”
公主梨小声说:“我想听。”
陈蟜:“哦……”他转向阿娇,“那你说罢。”
阿娇:“……”
“我实在忍不住,开口喊住母子俩。对娘说,你不告诉二兄要同谁说亲吗?又转头对二兄说,你告诉娘,你倾慕的是谁吗?”
大兄陈须在一旁幽幽道:“结果两人一开口,说的是同一个人。呵呵,我怎么一直没看出你们俩之前有猫腻。陈蟜,你竟然还有事敢瞒着你兄长!”
一时之间,茶室内闹腾不休。
黄昏时分,众人散去。
周希光送阿娇回长乐宫,被窦太后留下用晚膳。
阿娇:“正好尝一尝咱们采来的嫩茶叶煎的鸡蛋。”
长乐学早就不办了!原来晚膳时,一堆孩子常留在长信殿里用,现在只有阿娇,老太太一样觉得热闹。
有阿娇一个就够!
照她老人家的想法,要不是养着阿娇,且阿娇又需要同龄的玩伴,她是不耐烦办长乐学的——小孩子乖起来有趣,闹起来哼哼!还好阿娇对小孩子很有办法,有本事叫一个个崽子听话懂事。
如今,从十皇子刘彘到十四皇子刘舜都挪到未央宫进学。
太子之位还没有定数……用膳的时候,老太太道:“你舅舅认为彘儿十一岁还用小名不合适,便以一个‘彻’字为他改名。从今以后,要称他为刘彻了。”
阿娇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知道了。”
年复一年,郊外的茶园颇受权贵们的喜爱,渐渐扩大一倍有余。阿娇春秋两季,都会去茶园游玩,制成的茶供平日里饮用绰绰有余。去年冬日有雪,她也曾出宫去,邀周希光偷偷到茶园里观雪——只有他们两人。
阿娇春日里的生辰,翻过年她便满一十八岁。
定亲四年,嫁妆早就备齐,便是皇帝舅舅交代过要精心修建的翁主府也早建成一年多了。阿娇依旧住在宫里,却也早打开翁主府的大门宴过宾客。虽说是乔迁之喜,但办完酒她是和宾客们一同离开的——得在宫门下钥前回宫。
她的婚期定在初夏时节,要从宫中出嫁。
这一日,少府送来嫁衣。
此一套手工缝制的高定嫁衣,规制比不上太子妃的吉服,但论华贵还更胜一筹。她在外祖母的催促下,带着程安和青君到内室试衣裳。若有不适合的,可以立刻修改。
刘彻进来请安,正好撞见阿娇身穿嫁衣走出内室。如枝头鲜艳的桃花,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华。
一时间口不能言,心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他离开长信殿,路途中一直在回想:我到底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呢?老太太似乎一直在问身旁的人,阿娇姐姐姐穿上嫁衣美不美。
自然是美的。
我是怎么答的呢?
完全没有印象。
当天夜里,刘彻梦见阿娇姐姐拨开一片灰蒙蒙的雾,来到他的身旁。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裤子是湿的。这自然瞒不过身边伺候的人!娘亲温柔地告诉他:彻儿,你长大了!别担心,娘自会安排两个教引人事的宫女给你。
现在正是最重要的时候,陛下已松口,欲封你为太子。
你切记,不可沉迷于此道,叫陛下失望。
刘彻:“……”
他快要羞死了。
而且内心充满着自我厌弃。
十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对象却是即将嫁人的阿娇姐姐……这让他觉得万分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今天能洞房吧!
下章,成亲!洞房!嘿嘿。
第78章 花烛[二更]
之后的几日, 刘彻没有见阿娇一面。他本就课业极重,甚是繁忙。近两年以来,已少有和阿娇独处的时候, 都是在到长乐宫请安的时候,才和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或许正因如此, 儿时对长姐的孺慕淡去, 竟然生出男儿对女子的爱慕之情。
刘彻仿佛忽然间明白过来:阿娇姐姐乃女郎也。
他的这种反常,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刘彻松一口气的同时, 又强打起精神, 就像娘说的一样, 现在是他夺得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 不容行差不错。
小时候上长乐学,夫子问他们志向为何。
小十二说:他想日日在长信殿用膳。
一众孩童纷纷应承,阿娇姐姐想出来的吃食真的太美味了。
刘彻心里则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后来,他渐渐懂得天底下最厉害的是皇帝。再通晓道理一些,他发现自己对权谋之事十分精通,不惧父皇的考校,每每以能做出恰当的应对为荣。
前朝后宫的阴谋诡谲常令他万分兴奋。
与人斗!其乐无穷。
倾慕哪个女郎, 新办法夺来便是,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就像他想得太子位,就毫不懈怠的表现自己一样。可偏偏是阿娇姐姐!刘彻得承认, 阿娇姐姐在他心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叫他不敢亵渎。甚至念头一起,都会产生极强的负罪感,令他痛苦万分。
而且……他夺不到阿娇。
这是唯一一个令他没有信心的女郎。
不仅因为阿娇姐姐受父皇和皇祖母的宠爱, 比他更甚。
还因为阿娇姐姐性烈如火,无法强迫。
最最最很重要的是阿娇姐姐乃司苗署署令,培育出优良稻种、麦种,使粮食增产两倍,又有如土豆一般高产的新作物红薯问世,可谓是活人无数。另有高产又对身体极佳的火红柿、甜味浓郁可以酿酒的葡萄、清脆爽口的黄瓜,等等。全都是司苗署出品。
天下百姓,谁不感念翁主娇的恩德?
更有司苗署研发出的马镫,使人们能在骑行时支撑双脚,最大限度地发挥骑马的优势,同时又能保护骑马人的安全。一经应用在战场之上,大大提高骑兵的战斗力。
汉匈之间的小规模战争,双方强弱一时逆转。
刘彻或许不用顾及百姓,但不能不顾及朝堂人心。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娘送来的两名宫女。纾解之后,倒也不再惦念阿娇姐姐。
十四岁的刘彻并不知道,他面对身穿嫁衣的阿娇,的确有情窦初开的征兆,可少年人的情感也许真诚却绝不坚固。夜里梦见阿娇,更是一种源于身体的冲动。只要被别的事情缠身,注意力分散一些,特殊的情感很快会消弭。
可偏偏在此时,刘彻夜夜梦魇。
头一天晚上,他梦见阿娇进宫玩耍,用亲手制作的弹弓引得姐妹们争相追捧,都想要玩。阿娇笑得前俯后仰,见他站在一旁,招手唤来,用手捏他的脸颊。
“彘儿真可爱,弹弓给你了。”
刘彘:○o○
第二日的夜里,他梦到一场秋狝。二兄偷偷将他带出去,结果碰上野猪冲撞御驾,又有大雨倾盆。他和二兄被山上的泥土掩埋,对亏阿娇姐姐救命……刘彻捂着胸口醒过来的时候,久久不能忘记八岁的阿娇狼狈的一张脸。
她为将自己挖出来,浑身上下不是泥就是雨水。
二兄想要害他……刘彻坐起来,头脑渐渐清明。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也依稀记得:那一年的秋狝的确有野猪出没,不过被泥土掩埋的是父皇。他被奶娘抱在怀里,挖出父皇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刘彻先时只是自嘲一笑,等日日做梦不停歇才觉得事情不对劲。梦里的阿娇和阿娇姐姐不一样,似乎不是养在宫里的,只是常随着长公主进宫。
没有司苗署,也没有长辈们捧在手心里的宠爱。
……梦中的他喜欢阿娇,两人总在一处玩耍。
他看出来,这是娘亲王夫人和长公主有意为之。两人有结盟之意,想要成就姻亲之好。
梦里、梦外虽然有很多的不同,但这一点倒是出奇的一致啊!
可惜,阿娇姐姐拒绝了。
她把我当做是亲生的弟弟。
刘彻困于梦境,不知其因。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梦境之事,遍寻皇室供养的巫、访民间的高人,可惜都无所获。
有一日,刘彻梦到四岁的自己被封为胶东王,并且和阿娇定下婚约……他忍不住借故进司苗署,在正衙等候阿娇一个时辰。
“你怎么来了?”
阿娇一见刘彻,才想起自己好像许久没见过他了……怪不得这段时间做什么都很顺利!
“我等阿娇姐姐一起用午膳。”
阿娇摇头:“那不行,我有约了。今日不会回长信殿用膳,你陪着外祖母用吧。”她只以为是刘彻借着她的光,好讨好老太太。
小孩子长大,越发世故了。
正好一个小内侍通报道:“郎中令到了。”
阿娇对刘彻摆摆手,提起裙摆如翩翩彩蝶飞走。
刘彻怅然若失地看着阿娇离去的背影,竟生出一种心头之肉被生生剜去的疼痛。一旁的内侍问他为何脸色苍白如纸,招来的太医也看不出究竟。闹得惊动陛下,刘彻躺在榻上,等到许多人,其中却没有一个阿娇。
几日之后,他便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阿娇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刘彻梦到少府定下太子成婚大典的日期,正在一年之春,桃花盛开之际。他心中愉快,骑马来到长公主府外,没有走进正门,而是携纸鸢翻墙,对在院中打秋千的阿娇喊道:“表姐,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
阿娇羞红一张芙蓉面,眉梢眼角里无不是对他的情义。
“主子!主子!”
刘彻被守夜的小内侍叫醒,惶惶然不知身在何方。
小内侍:“您该去送亲了。”
刘彻:“我要成亲了?快拿吉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