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点头,坐在一旁。
等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刘启挥退左右,只留下阿娇和刘彻两人。
阿娇本来以为舅舅是要问她和刘彻的冲突……这真的不好回答。
一般平民人家的礼教并不苛刻,颇有点男女无别的意思。若是生活在一处,青天白日的表弟进表姐的屋子不算什么。外面的房屋,可不像宫里一样宽敞。
然而,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宫中。
即使是太子,也不能不经过通禀就进表姐的屋子。哼!若说刘彻没有一点别的意思,阿娇不信。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刚醒来时,刘彻看她的眼神来不及收敛,分明透着一股子要将她囫囵吞进腹中的狠劲。
北宫的姬妾里,并不是没有比阿娇貌美的。
这一世,刘彻虽然是二十九岁的老太子,但后宅养的女郎并不比做上一世做皇帝时逊色。
大约是命运自有安排,据阿娇所知:卫子夫进北宫的时间,都和上一世差不多。
这一世,刘彻的第一个儿子,依旧是卫子夫生的。
不过,卫子夫生下儿子的时间比上一世要晚几年。
如今,皇太孙也才三岁半。
刘彻到底为什么……这龌蹉的念头又是什么时候生出的?
阿娇毫无所觉。她自重生一回,亲眼见到刘彻自小婴儿长到二十九岁,心里把大舅舅当做亲爹对待,再看刘彻,自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这并不代表刘彻多么特殊。
刘彻下面还有许多弟弟,最小的二十一皇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
他们全部都是阿娇的弟弟!
这些弟弟吧!阿娇见到他们还能赞一声可爱,夸一句机灵,不比待刘彻跟逗猫玩狗似的,完全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才能掩盖溢出周身的恶意。
长乐学那几年,阿娇对刘彻都比对别的皇子严厉,不为严师出高徒,而为泄愤。
阿娇得承认,自己不够磊落。
长大之后……阿娇一直有意疏远刘彻,心中一直纳罕:太子不要脸面吗?怎么跟看不懂冷待似的,偏偏要往她身边凑。
害得阿娇对上刘彻,言语里就不免夹枪带棒。
旁人听见,还以为两个人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呢!
比如大舅舅,就觉得外甥女和太子的特别熟络,好比他和长公主刘嫖,都是见面不用寒暄可以直接说正事的血缘至亲。
阿娇又不是只有十三岁,不愿意把烦心事说给身子不适的大舅舅听。这和为难人有什么差别,是不孝。
还好,刘启已经忘记“儿女”的冲突,招手让等候在一旁的太医令近前来。直言询问:“孤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太医令双腿哆嗦,无声无息跪在地上,半仰着脑袋,拿一双眼睛窥探皇帝的神情。
刘启:“你且实话实说,孤不治你冒犯的罪过。”
太医令稽首,“陛下至多还有一年半的时日。”
刘启惊奇,“啊?孤竟然还能三五百日夜好活?”那没事了!他还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准备交代后事……其实,缠绵病榻许多日,该说的都说过了。
他要说的,唯剩一句而已。
“太子,等孤百年之后,儿女们和阿娇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刘彻恭敬应诺,“儿臣必定仁善的友爱兄弟姊妹,照顾好阿娇姐姐。”
傍晚,阿娇回到翁主府,刚进庭院便见花窗旁立着一个乌发披散,身穿素衣的男子。他仿佛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阳光,皮肤白得出奇。
这样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仿佛要羽化登仙之人,不是敖神官还能是谁。
小时候为阿娇批命的敖神官早就死了。
现在的敖神官,缺陷不像他的师父一样明显。上一任敖神官双腿有疾,这一任敖神官耳不能闻。
“今朝月圆,我前来同你道别。”
敖神官的声音依旧空灵缥缈,必得是上好的玉石相互碰撞,才能如此悦耳。
阿娇发现,程安、青君和院子里的下人都看不见敖神官。
“你要去哪?”
阿娇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个神经病,遣走身边诸人,才同敖神官说话。
敖神官面容平静,并不回答。
当他不愿意作答的时候,就会装作看不懂唇语,毕竟他的耳朵是听不见的。阿娇明白过来,敖神官大限将至了。
她觉得自己跟敖神官的交情没有好到敖神官特地来一趟,与她道别的地步。然而不管是上一世见到的敖神官,还是这一世的两位敖神官,对她都是没有恶意的,还对她颇有帮助。此生,阿娇能过得如此惬意,离不开上一任敖神官的批命和给予的种子。
阿娇:“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呢?”
敖神官摇头,“没有。”
阿娇:“……”
“我卸任之后……”
敖神官欲言又止。
阿娇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几分为难的神情,“敖神官有话请说。”
敖神官:“人的命,天注定,周大人本该在几年前就死去的,他寿限有数。”
阿娇蹙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敖神官:“若非周大人上一世对你的维护感动上苍,翁主心中又喜欢他,他和你本没有今生的姻缘,注定在三十八岁逝世。我卸任之后……周大人恐难续命。”
“也就是说,你帮助过若华续命。为什么呢?”
阿娇刚知道怀上孩子的时候,曾和周希光一起去神仙殿,敖神官却只愿意见她,而不愿意见周希光。
两人素未谋面,敖神官为什么要为周希光续命?
替人续命,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敖神官:“当我是CP粉吧……”
阿娇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却见敖神官指着自己的耳朵说:“我的耳朵听不见近处的声音,却能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这些声音有趣得很,我总能学到一些新鲜的词汇。”
“你是说……你能预知未来?超能力!”
阿娇忍不住道:“天王盖地虎?”
敖神官:“我并非同翁主一般有过奇遇。”
阿娇:“所以,你什么情况?”
敖神官缄默不语。
阿娇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其实她并不怎么好奇敖神官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特别是知晓周希光命不久矣的此时此刻。
她只是有些不敢询问而已。
然而,阿娇终于还是叹息一声,问道:“以前可以为若华续命,以后为什么不可以呢?哪怕是要将我的寿命分一半给他,我也是愿意的。”
敖神官:“替人延续生命的能力,是我有而下一任敖神官没有的。”
而他……他要死了。
敖神官往往都是不长命的,就连第一任敖神官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这大概是以凡人的身躯获得非凡力量的代价吧。
月上中天,周希光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府中。见正房灯火未熄,晓得是阿娇还等着他,并未睡去,脸庞上不禁挂上笑容。
“娇娇不必等我……”
周希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从身后搂住。
这般热情,着实吓他一跳。
“怎么啦?”
阿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把噩耗告诉周希光。甚至于,她都是自己不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的。也许是敖神官弄错了呢?敖神官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吧?
两个人快要到天亮的时候,才刚刚睡下。周希光躺下不到一刻钟,就额头冒汗,满嘴胡言:“娘娘……臣乃中宫詹事……臣孑然一身……”
阿娇握着他的手,将他唤醒。
刚醒来的周希光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惊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阿娇道:“娇娇,我刚刚梦见……梦见……”他说不出口。
梦里,他身躯不全,为皇后詹事,却暗自恋慕皇后。
阿娇没有逼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里受到惊吓的缘故,周希光病了。
来势汹汹,很快下不得床。
阿娇不再外出,陪在周希光身边。可惜,他的身体还是一日日衰弱下去。
半个月之后,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周希光避开旁人,刻意掩饰眸中的深情,平静地对阿娇说:“这一世,能和娇娇做十五年的夫妻,我没有一点遗憾了!就连上一世的夙愿,也早已得到弥补。这大概是窃来的运道吧!现在要归还了。我唯有一愿——前生惹娇娇伤心,今生愿娇娇不必伤怀。此后一片坦途,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你……”
你记起来了?
什么不必伤怀……阿娇伤心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嘴里倾泻而出的只有哭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周希光的人设缺乏真实性,但他是个完美的爱人。
那就让他一直完美下去好了……阿娇和刘彻之间的事情,由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第92章 怀疑
周希光的葬礼上, 太子彻自正门而入。又在吊唁之后,温声安慰阿娇,没有多做停留,带着随从回到宫中。怎么看都是君子做派, 没有一点逾越之处。
可一个月后的某一天, 葬礼诸事皆休, 刘彻翻墙进翁主府, 避开奴仆来到正院。略整衣冠, 曲指敲门。
外间小榻上守夜的程安先爬起来,低声问:“谁在外面?”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都打算高声呼唤了。
“开门,是我!”
程安听出是太子彻的声音,这么晚了……一时之间,心中刮起狂风下起暴雨。她惊惧地看身后,却见阿娇已经披上外衣下榻,似对太子彻的到来早有预料一般, 眉目冷凝道:“让他进来。”
程安上前开门。
刘彻大半夜打扮得花枝招展,身披锦袍,头戴玉冠,面露笑容。活似进门沾喜气,哪像登的哀家门。
恐怕周希光的死,能令他做梦也笑醒吧!
阿娇挥手让程安退下,眼神刀子般刮向刘彻。
“太子深夜来翁主府, 想要干什么?”
刘彻一双手举到额头处,深深一揖。
“翁主丧夫,彻欲聘为太子妃。”
阿娇:“……”
真的,刘彻对她动色心, 都比想娶她合理。
“……你有太子妃的吧?”
刘彻:“翁主仪庄态媛、贞淑孝谨,有功于国,天下所知。此乃母仪之德也。只要翁主肯点头,窦氏必定羞惭得自请退位让贤。”
阿娇翻白眼:“你还真会慷他人之慨啊。”
刘彻大言不惭:“只有太子妃位才配得上你。”
阿娇:“我无意太子妃位,亦把你当做亲生的弟弟。这样的事情仅此一次,我也不再追究。以后太子再来,自前门而入,别做窃贼。”
刘彻一笑,上前一步,搂住阿娇,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她的光滑的柔荑。只觉如最上等的丝绸般细腻,叫人心中悸动不已。
“阿娇愿做我的姐姐,弟弟没有不依从的。亲弟弟和情弟弟,只有一字之差而已。”
阿娇:“……放手。”
刘彻并不打算放手。
他自认说尽尊重的话语,待以礼义,并无丝毫怠慢之处。
大梦已尽,他心中对阿娇的渴望达到难以抑制的地步。不止有着想要独占阿娇的情,还有翻腾的欲。梦中的皇帝彻拥有过阿娇,梦外的刘彻却是始终隔着一层的旁观者。越是得不到,越是痴迷。
顾念阿娇的心情,刘彻生生忍耐一月有余,更是让他如同随时可能离弦的箭,做出自身无法预料之事。
哼哼!这忍耐不是为周希光。周大将军活着的时候,他没怕过。
一个死人,他更不会害怕。
还不是怕触怒阿娇……阿娇并非一般的女子。哪怕上一世,皇帝彻亦不能轻慢的对待她,她是娇娇贵女,可以对他颐指气使。更何况此生,她还是司苗署的署令。倘若愿意,可站在庙堂之上,议论政务。
这样的阿娇……
仅仅只是浅浅的触碰,便能令他浑身如火焰灼烧一般,双眸都红了。
刘彻感觉到怀中娇娇的挣扎,当做是小小的狸奴在撒娇,双臂如铁钳般纹丝不动,低头贴近粉嫩的面颊。
阿娇偏过头,神色冷漠,眼底有怒火在烧。
这副模样,只会让刘彻更加兴奋,他心里得意的想着:娇娇还是不懂男人,周希光……嗤。
“我此生从未对谁动过心,只有阿娇是例外。不提咱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只论我的对你多年的深情,别的男儿决计比不上。你总是要再嫁人的,嫁给我不好吗?姐姐,我必对你好!此情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刘彻的笑声低沉沙哑,“我多亲近姐姐,阿姐自会习惯有阿弟伴在身侧。”
阿娇只觉男女的力量毕竟是悬殊的。她见挣脱不得,假意依从起来。身子柔软无骨的叫刘彻揽上床榻,露出十足温顺的模样。
阿娇以为骗不到刘彻的,没想到刘彻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似的,整个人昏头了。几乎是一脸虔诚地刚碰到她的唇,整个人便化身蛮荒的野兽。
温热焦灼的气息喷洒在脸上,阿娇恶心欲呕,手指触碰到枕下冰冷的匕首。大拇指顶开刀鞘,毫不犹豫地扎进刘彻的背脊。
刘彻闷哼一声站起来,染血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
刘彻后退两步,动作很不自然。
“若非刚刚使不上劲,你就没命了。”
阿娇视线扫过他的下身,露出嘲讽的冷笑:“我合该踢你一脚。”可能还伤得更重,要是从此舍去孽根,就再不会精/虫上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