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杜暮雨舒服的哼哼声,和偶尔吸吸鼻子的声音。
过了会子,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大少爷,药好了。”
杜暮雨微侧起脑袋:“什麽药?”
“昨晚救你的时候太过匆忙,所以过程中不小心让你撞到了。这药会让你身上不这麽疼。”杜朝云一边示意把药端上来,一边随口应道,就好像事实如此。不过也的确有一部分是事实吧,毕竟被人扛在肩上跑来跑去跳上跳下的,难免有点後遗症不是?
说话间,黑乎乎的一碗药已经送到了眼前,看得杜暮雨直皱眉,即使旁边有桂花糕,也不能改变这药看著就苦得掉渣的事实。
“快喝!”杜朝云的口气很温柔,温柔中又带著强势。听得还想耍赖不喝药的杜小猫儿打了个抖,乖乖捧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然後迅速抓起一块桂花糕丢进嘴里,半天才把皱成一团的小脸松了开来。
整套动作,包括表情都一气呵成,显然是久经训练。
看著杜暮雨喝药喝得这套熟练动作,和那皱眉屏息的小样子,杜朝云想起了他小时候经常生病的那段时间,真是又想笑又心疼。当然,这笔心疼的帐又被算到了沈大少的头上。
“少爷,外面有人找您,是落……”送药来的老伯说道。
杜朝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停住了话。
对来找他的是什麽人,杜朝云心里大概有数。低头看见杜暮雨好像没注意到什麽,就摸了摸他的脑袋:“吃了药就再躺一会儿。我出去处理些事情。”
“哦。”虽然很想大哥再多陪陪自己,但是也不敢打扰大哥办事,杜暮雨乖乖应了声。
安顿他躺好,看著他闭上眼睛,杜朝云才安心地带著人离开了。只是他忘了,他小弟这只小猫,虽然有时候傻傻的,但装傻充愣,阳奉阴违的本事其实还是不错的呢,何况刚刚受了一段时间“特训”,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进展了不少了。
所以,他前脚刚离开,後脚杜二少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问题。
猫儿眼亮晶晶的转动著,大哥刚才明显就是不想那老伯在自己面前透露来人的身份。而刚才那老伯最後说的一个字,是──
“落……落什麽?”他自己嘀咕著,“落,落梅谷!落梅谷!难道是李栖凤派来的人?那为什麽大哥不让我知道?和沈行归有关吗?他出事了?”
想到此节,杜暮雨再也做不住了,迅速把衣服穿好,就冲出了房门。
而此刻,杜朝云来到了偏厅。在那里等著的人,一身青色劲装,面目普通,身材中等,只是一双眼睛比平常人多了几分锐利的精芒。
杜朝云笑著走了进去:“这位想必就是落梅谷的木堂主了吧?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木知远站起身,迎上前来。
锺 情 31
三十一。
悬天峡
站在洛晋的身後,沈行归皱眉看著前面望著峡谷发呆的人。
他的後背对著自己,毫无防备的感觉。到底是的确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还是仍然在试探?虽然相信自己应该没有露出什麽破绽,但仍然要千百分的小心。毕竟现在是最後,也是最紧要的关头,成败在此一举,绝对不能有任何疏忽出现。
所以,他不能动手,即使那对著自己的後背看似破绽尽露。
另外,其实他也不想对这个人动手。
“清扬有危险。”
“洛晋这人心狠手辣,而且心思诡诈,不择手段。当年落桐涉世未深,爱上了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但没想到洛晋却为那块玉佩陷害於他,让他孤身一人,遭人追杀,最後被逼得跳崖自尽。幸好父亲听闻消息之後,早做安排,将他救回谷中。但他清醒後就前事尽忘了,可也性情大变,待人接物再不似先前。”
“洛晋十年前假借复仇,血洗了当时追杀落桐的一干人等,却没想到真的玉佩早被清扬寄存在父亲那里。之後十年,他不知去向,毫无踪迹可寻。但这次清扬从落桐那得了那块玉佩,又不慎在外面露了白,有人传了消息说洛晋已经知道玉佩在清扬身上。他要玉佩,就一定不会放过清扬。”
“和我合作,除去他!”
那日离开杜家之後,李栖凤竟然又找上了他。他与清扬师兄弟感情甚好,知他有难,自然不能不帮。而且李栖凤那里已经计划妥当,又有内应,万事俱备……
但是这段时间跟在洛晋身边,看他行事作为,言谈神情,越来越觉得这人和他原先认为的那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洛晋大为迥异。在他的冷漠之下,似乎隐藏著极深的痛楚,虽然随著时日流淌,伤口上长了硬硬的厚痂,但是其下的伤口却始终没有长好,已经化脓,腐败,痛入骨髓。但他却强撑著冷漠,只为了等待最後的结束。
而且,洛尘也说……
所以,当年的事应该另有隐情?
看著洛晋落寞的背影,又想到落梅谷里那个自称心冷情冷血冷的李落桐,沈行归越发觉得也许应该给这两人一个机会谈一谈,虽然李落桐并不记得前尘往事。可总归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而且,若是可以成其好事,要让李落桐尽心医好猫儿的病也就不是难事了,毕竟李落桐脾气拗起来的话可是谁的帐都不买,别说自己和他的那点小交情了。虽说这次李栖凤答应会全力帮忙说服他哥,可还是感觉很不保险啊。所以增加点筹码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就不能不想起杜暮雨。
想到杜暮雨,沈行归就忍不住心思百结。
小猫儿这次受了不少苦,那天晚上在黑暗中抱他,那麽明显的消瘦的感觉。想到小猫儿流泪悲伤的样子,沈行归又心疼了。回去之後啊,还是要先好好抱著他,哄著他,疼他,把他瘦下来的都给补回去才是。
不过,那夜的小猫儿实在是太热情,也太诱人了。嗯,把他病医好之後,一定要多吃几次,吃一辈子!
又想到小猫儿醒了之後,想起那夜的情事一定会烧红了整张脸躲进被子里去的吧?呵呵,然後到时候对著自己一定又还是强装镇定。嗯,回去以後一定要多逗几次!
只是在心里拟定了一系列“养猫计划”的沈大少可没想到他的小猫儿醒来之後压根就不记得那一夜的旖旎情事了。而且猫儿已经被现在的主人领走了,主人还对他沈大少发了禁止接近的通告。
可叹可叹。
前方响起的箫声打断了沈行归的思绪。
站在崖边的洛晋,发丝被山风吹动,一袭黑衣亦随风舞动,但他却毫不在乎。那箫声凄怨,更甚之前在山庄里夜夜听到的思念哀苦。声音渐渐急促,凄厉宛如杜鹃啼血,到高潮之时,只觉琴弦将断,实为不详。
沈行归静静听著,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当日,李落桐所跳之崖,莫非就是今日他们所在的这悬天峡?!他只觉得,崖边的洛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纵身跃下,以自己祭奠那十年前的一份痴情。
身後哒哒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此刻悬天峡上压抑低落的气氛,只是它带来的……只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可是,要驱散阴云,不正需要狂风暴雨吗?!狂风大作,暴雨洗涤之後,方能重现蔚蓝晴空!
听著马蹄渐近,沈行归嘴角缓缓勾出了一个极不易察觉的笑意,现在只希望那个人能够赶得及了。
马蹄声未停,凌厉的剑气已经直直冲著他的背心而来。
脚尖轻点,沈行归转瞬已经退出丈外,落到了洛晋身侧。回过身来,目光冷淡,却并不发一言。
而迎接他冰冷目光的,是李栖凤同样冰冷,但又隐隐带著绝望和疯狂的眼神。
此时的李栖凤已经不是江湖传言中那个风流不羁,潇洒谈笑的落梅谷主了,只是一个因为痛失所爱而誓要血刃仇人的伤心男子罢了。
沈行归努力保持了冷淡和克制,但是看著面前胡子拉查,眼神暗淡,神色疯狂阴冷的李栖凤,他真的真的很想狂笑出声啊。
老天,认识这家夥这麽久了,他还从来没看见过他这麽落魄的样子呢!要知道,这自恋的家夥可是要命的重视自己的形象啊。这次看来的确是下了大决心大本钱了啊,呵呵,看来把清扬交给他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啊。不过,一码归一码,让小猫儿卷入了这场风波的错误,自己可不会就此划过。
李栖凤自然明白沈行归会在想什麽,恨恨地瞪他,反正他现在应该一身怨气,多瞪两眼绝对没问题。
冷哼一声:“洛晋,你倒还有胆子上这悬天峡!难不成忘了当日在崖上……”
洛晋似乎对李栖凤的到来,和他与沈行归之间的冲突没有任何感觉,始终面对著万丈悬崖吹著他的箫。
但李栖凤话说到这,他的箫声顿时充满了肃杀之气。
一瞬间,杀意弥漫了整个悬天峡。
凤求凰。
凤失凰。
比翼双飞,却生生成了生离死别,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沈行归神色一凝,立时敛神屏息,蓄势以待。这话,已经彻底触到了洛晋的伤处,若他出手,定不会留情。而李栖凤,不会是他的对手。自己,却还不到对他出手的时候。
但李栖凤显然并不在意洛晋的杀意,继续冷笑著嘲讽:“怎麽?不想让我说吗?难道我不说就代表没发生过。当日在这崖上,有一个少年,为了保护你,为了保护你交给他的那所谓传家宝定情信物,生生被逼得……”
箫声越来越凄厉,洛晋周身的气场已经压抑到了极限。
沈行归皱了皱眉,想要暗示李栖凤不要再激怒他,但也无法做得过於明显,何况最後几个字已经被李栖凤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口。
“被逼得……跳、崖、自、尽,尸、骨、无、存!”
他话音一落,洛晋的箫音也停了。
一时之间,悬天峡上安静地似乎连空气也停滞了,沈沈地压在了在场三人的心上。
局势,一触即发!
锺 情 32
三十二。
几乎就在下一秒,洛晋和李栖凤已经缠斗到了一块。
箫和剑相触,发出铿锵的声音,连绵不断,如同一段已经完整的乐曲,无法在其中掺入再多一个的音符。
数百招之後,李栖凤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沈行归看得明白,虽然现在他还能接得住,但招招都接得甚为勉强,连续几次都是匆忙躲过了洛晋的攻击,但还是免不了受了点伤。
沈行归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了他们身後。那里丛林茂盛,其中有一条小道,曲折隐蔽。而正好有几棵巨木参天,位置靠近边界,若是要偷窥此处战局,隐蔽其上,最好不过。
当然,以李栖凤和洛晋对此处的千般纠葛来说,不会不知道,更不会不派人前来打点检查过。但也正因为此,方才好下手。
只是,似乎现在人还没到啊。
就在他这一个闪神的时候,那两人的胜负已经愈发明显了。
他重新将目光转回来时,正好看见洛晋逮到了李栖凤一个出招的空隙,手中的箫不带丝毫犹豫地便冲著李栖凤的胸口而去。
那箫早被他蓄满内力,若是刺中,李栖凤纵使不至於立刻送命,也会重伤濒危。
沈行归只觉心头一跳,手不自觉就握紧了剑把,脚也朝前迈了一小步。
但见李栖凤匆忙回剑一挡,格住了洛晋的箫,又停住了。
“铿!”
只听得一声脆响,李栖凤手中的剑被削断,箫的去向偏了一偏,刺入了他的肩头。
不过,李栖凤也马上以断剑击向洛晋握箫的手。虽然剑已断,但只要灌注内力,树枝也能削铁,何况这剑是已纯钢所铸。逼得洛晋不得不迅速将箫拔了出来,也让李栖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当下脚下一点,已是回退数步。
但这样的险要关头,洛晋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一下腾跃,落在了沈行归的身後。
沈李二人心中俱是一惊。
但也没容得二人多想,洛晋的箫声就已经在下一刻响起。t
迷音诀?
听见箫声的时候,沈行归愣了一愣,这乐声?
和他这些日子听见的迷音诀很像,但又不尽然。
怎麽回事?
突然之间,沈行归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开始变得模糊,身後的箫声忽远忽近,牵扯著他的神经。
李栖凤对沈行归的变化看得清楚,他们相交多年,这次的事情又是早有谋划,自然看得出他此刻不是做戏,登时心下惊诧万分。
静了静心,他开口讥嘲道:“怎麽?洛庄主突然想要和在下谈论音律了吗?只是恐怕这下面的亡魂听到洛庄主的箫声会不得安宁。”
但洛晋这次却没有被他激怒,冷冷的目光扫来,其中暗藏的波澜诡谲让他心惊,而听那箫声低低哀怨,如泣如诉,伴著这山崖之上风声萧萧,端的是说不出的凄惶无处诉。
“啊……”沈行归的一声痛苦至极的喊叫惊得李栖凤登时肃然了脸色,目光看去,沈行归已经跪倒在地,痛苦地抱著头。他面色苍白,更衬得嘴角流下的血丝红得触目惊心。
沈行归早在意识到不对之时,已经开始驱动内力抵抗箫声。
不同於之前,这次的箫声如同一柄尖刀,抵在他的头顶,尖利的锋刃不带一丝犹豫地往内里插入。他越是抵抗,对方也越是用力,带来的痛楚也越是强烈。
放弃吧,不要再抵抗了。
在痛楚中,有一个温存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怂恿。
不行!不行!不行!
一旦放弃抵抗,就只能完全被控制!
到了这般地步,即使再怎样,也知道洛晋多半是早已识破了他们的伪装,只等著今日一举歼灭罢了。而他现在动手,只怕是走之前就已确认了此时应该可以把一干人等都控制住了吧!而落梅谷,估计危险了。
忍著几乎会把人逼疯,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撬开的痛楚,沈行归借著跪倒的姿势,把脸埋进膝头,紧咬著嘴唇,保持住心中一丝清明思考著。
暮雨,暮雨在落梅谷!!
而且,那天晚上,有一段时间,洛晋是和他独处的。
一想到暮雨的身上有可能被动了什麽手脚,此刻更是身处落梅谷这一险地,生死难测,他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真气,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洛晋的箫声在此时陡然一变,低柔婉转,缠绵悱恻,情致动人,难以言表。
与此同时,李栖凤已经扔掉手中残剑,取出折扇,向洛晋攻来。
他心中也是惊痛不已。沈行归能想到,他自然不会想不到。落梅谷是他家世代经营,可以说大半家人都在谷中,而且还有秦清扬也在。
当下更是什麽也顾不上,再没有惯来迎敌对阵时的潇洒从容,完全是搏命的架势,无遮无拦,只攻不守。
但他直向洛晋而去的攻势被人挡下了。
沈行归!
李栖凤先前已经受了伤,此刻全力一击被沈行归当下,气血翻涌,立时也是喉间就感到了一股腥味。但不愿在洛晋面前示弱,他立时把这口鲜血吞了下去,只是这麽做无疑加重了他的内伤,丹田之内如同火灼一般烧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沈行归,空洞的目光,空白的表情,不是假装的冷漠和疏离。
这次,他是……真的被控制了!
心一横,他毫不留情地向沈行归发动了攻势。
若不拿下洛晋,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而沈行归更是情愿死,也不会甘愿成为他人的傀儡,所以现下绝对不会是犹豫不绝的时候。
既然他是以箫声来控制沈行归,那麽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越过沈行归,打断他的箫声。
而且,脑海中有一个念头,模模糊糊,但就让他有这样有一个意识──打败沈行归是关键!
明确了这一个念头,不顾肩头,胸口传来的疼痛,李栖桐出招更加不留情。但是他和沈行归本就是伯仲之间,虽然沈行归刚才估计也受了内伤,但自己也是有伤在身,所以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无法拿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