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松了口气,秦清扬才抱怨道:“当然是我!除了我还会有谁这样玉树……”
话没说完,不知从何处传来箫声幽咽,音调低婉,深藉哀情,在空寂的街道上听来让人心下萧瑟寂然,似要落泪。
但在这样的时候传来如此箫声,实在带著不详之感。
秦清扬面色一变,但还未及他反应,在他旁近的沈行归已是神色突变,原本柔和下来的目光陡然变得呆滞无神,没有被握住的左手横空一掌重重击在了秦清扬不设防的胸口。
“师兄……”这一掌用尽沈行归全力,直让秦清扬飞出丈许方才落地。
他未用内力护体,沈行归这十成掌力他接得是一分不少,当下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沈行归却只木然立在原地,似乎已经对周遭一切都无知无感。
片刻之後,一名黑衣男子从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处死角走出,他目光暗沈,手中执一管碧玉萧,步伐沈稳,落地无声。
还撑著一口气的秦清扬暗自心惊,他和沈行归两人武学修为虽不能算是顶尖,但也是江湖中排的上名号的,可是这黑衣男子居然可以在距离他们这麽近的地方却丝毫不为他们所察觉,可见修为要远远超过他们许多。
男子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看他,目光深沈,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沈静得让人心惊。
“咳……”秦清扬轻咳一声,问道,“你是谁?对我师兄做了什麽?”
男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秦清扬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错觉,他竟然觉得男子深沈的眼底透出一种悲伤。
片刻,男子开了口,声音低沈,平缓的不带一丝感情,所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了。
男子说:“死人不需要知道任何事情。”
语音落下,他弯下身,扯下了清扬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白玉。
举起玉,对著月光端详。
这块玉呈半月形,玉中刻有凤形。材质通透,在月光的照映下竟似有幽光透出。但最引人注意的却是,在玉中有一丝红线。玉中红丝,乃是浸润鲜血而成。
黑衣人将玉收入掌心,再不发一言,从秦清扬身边擦过,向著街道尽头的黑暗处行去。
箫声又起,竟是一曲凤求凰,可那音调凄婉已极,竟是凤凰失偶,生无可恋之音。
在他身後,沈行归木然地走到秦清扬身前,一剑当胸刺过,没有半丝犹豫。
“师兄……”这是秦清扬在合上眼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话。
当沈行归将剑从他胸口拔出之时,木知远方才匆匆从街道的另一边赶来,恰好看见一滴鲜血从沈行归的剑上滑落,落在秦清扬白色的衣襟上。
白衣红梅,月色下格外凄美。
木知远不敢置信地看著这一幕,直到沈行归收剑回鞘,漠然行去,紧紧跟在了黑衣人身後而去,他才反应过来,大叫著冲了上去,把秦清扬从地上扶起来。
但是来不及了,秦清扬的眼已经紧紧闭上,不再睁开。
他茫然地看向沈行归和黑衣人的方向,他们就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却无能为力。以他的武功,根本不可能胜过沈行归。死,他是不怕,只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报信,把今夜这一幕告知谷主。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快把秦清扬带回去,谷主还在等著他。
抱起秦清扬,他转身踉跄离去。
另一边,神秘男子带著沈行归,一黑一白两道身形也终於淹没在了夜色中,再不可见。
月色如雪,洒落在街道上。苍白的光芒,映著地上血渍,恁的凄厉。
落梅谷
仰望著夜空中的明月,李栖凤心下有些烦乱,却不明原因。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著。
自从那日得了那人重新出现的消息後,他便已经布下两条暗线。
一条以隐秘的方式放出风声,让他以为要找的东西早已经另落他人之後,往北边去了;
一条则著落在沈行归身上。那日大张旗鼓地找上沈行归,就是为了给他造成东西自己暗渡给了沈行归的身上,由沈行归负责转移的错觉。
虽然如此,对於沈行归来说,是有些风险,不过为了护著清扬,他也必须走下这招险棋。索性沈行归了解他,那天过後不久就秘密与自己联系。虽然自己不能多说,但就一句关系清扬安危,他便同意帮忙。
不过他也是料准以那人的行事,大半不会相信他故意找上沈行归的举动,多半是会追著另外一条线而去。
如今,沈行归明日应该就会进谷。根据木知远的汇报,清扬也已经到了镇上。自己一路派遣暗中保护他们的人也回报说,这一路上他们都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什麽危险。那麽想必日前得到的那人去了北边的消息是可靠的。
只要明日他们都进了谷,那麽应该就不会再有太大的危险了。
毕竟这落梅谷没有谷内人引路,寻常人是绝对不可能找到入谷的方式的。
可是为什麽自己心下就是不安,好像有什麽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自己却注定无能为力。
锺 情 20
二十。
昏昏沈沈地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有睁开睡眼,便习惯性地往身後靠去,却没有触碰到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的温暖胸膛。
“唔,沈哥哥……”软软的嗓音呢喃著,完全是习惯性的撒娇。
在床前的小桌旁坐著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看他的年纪应该也不过十八九的样子,眉眼清秀,面容干净。只是那始终不变的淡漠不动的神色却似千年古井,沈静无波。
他的目光只是冷漠地投射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少年身上,看著他翻身,睁开大大的猫儿眼,看著他的眼神从朦胧到清醒,从迷惘到惊讶。
只是看著,一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没有。
“你是谁?”杜暮雨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是很明白自己睡了一觉,怎麽房间变了样不说,身边还多了个冷著张脸的少年,“沈哥……呃,沈行归人呢?”
少年还是言语,就只是看著他。
杜暮雨困惑地皱了皱眉,又问:“你怎麽不说话啊?我叫杜暮雨,你叫什麽名字?”
还是没有回答,注视著他的那双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觉得有些发毛,杜暮雨在心里抖了一下,“搞什麽?难道……?”
难得开动自己的脑袋转了一下,杜暮雨下了床,走到了少年身前。
背著手,他绕著少年转了两圈。
没反应。
伸出手,魔爪往少年脸上伸去。
没反应。
好,那麽,五指聚拢,意在狠狠一捏!
但是,下一刻……
“哇,啊!”杜小猫儿痛叫出声,“痛,痛,好痛!放开我!沈行归,你个大混蛋,快滚来救我!”
猫爪子被人抓住了,整个胳膊都被狠狠拧著扭向了身後。
向来只要猫儿叫,就一定会到的沈行归没有出现。
少年放开了手,不吭一声,又坐了回去。
猫儿揉著自己的胳膊,眼泪汪汪。
“好痛!原来不是在做梦!”一边揉一边嘀咕著痛骂某个擅离职守,害得可爱猫儿被恶人欺负的人,“沈行归,你个大混蛋!不需要你的时候烦个要死,需要你的时候居然连影都没有!哼,等著瞧,我一定要把你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揉了半天,嘀咕了半天,好不容易不怎麽疼了,对那个半天连坐姿都似乎没有变化的人的兴趣又起来了,於是又凑了上去。
“你该不是不会说话吧?”
“我不会笑你的。真的!”
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凑到人家眼前,十分诚恳的样子。
“那,我问什麽,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小猫儿皱著眉头,想了想。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大叫了一声:“啊,我记得了!人家说十聋九哑,你既然不会说话……”
盯著人家看的大眼睛水盈盈的,顿时充满了同情。
少年不著痕迹地撇开了眼睛,嘴角很轻微地抽了抽。
奈何杜小猫儿好奇心起,绕著他团团转,很快地大眼睛又和他处在了直直对视的情况下。
然後往後退了点,举起手,开始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
“你、看、得、懂、我、的、话、吗?”
指指少年,脑袋上点一点,指指自己,嘴巴上划一圈。
少年的额角青筋爆了爆。
敢情这是杜暮雨自创的杜氏哑语?
眼看著少年向来引以为豪的冷静即将破功,门口传来一声大笑拯救了他。
“哈哈,真是可爱的小猫啊。”
杜暮雨侧首看去,一个男子斜斜倚著门,长长的发随意的落在肩上。明明和少年一样的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就愣是有了一种倜傥风流的感觉。
看他一脸忍俊不禁,估计也不是刚刚才到,而是躲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了。
“你又是谁?”小猫儿很高兴,终於见到会说话的人了,“你知道沈行归去哪儿了吗?”
白衣少年也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男子,仍是面无表情,不过眼神却是恶狠狠地瞪了过去。这家夥,终於舍得出来了!
“别生气别生气!”男子在接收到少年的眼神之後,打著哈哈走了过来,“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少年冷哼一声:“什麽事?”
“是……”
不过没等男子开口说话,一旁的杜小猫儿先叫了起来:“啊!原来你会说话啊!那你刚才怎麽都不理我!”
很不高兴地蹿到少年的面前,猫儿眼闪著火光,显然很不满自己居然被这麽无视了半天。
少年冷冷地瞪著他,那眼神可谓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可惜,向来被人捧在手心上宠的杜小猫儿神经十分之大条,压根没感觉。只是继续瞪著大大的眼睛,坚决要求一个解释。
又想到自己的手刚刚还被这人虐待了,新仇旧恨,眼睛越发地瞪得大了,火光越烧越明显:“说话啊!难道你就是喜欢装哑巴!什麽奇怪的爱好啊!”
少年的额角又开始抽搐,尤其是听到男子似乎隐忍地很辛苦但是还是让他听见了的笑声的时候。
又瞪了一眼过去。
结果不瞪还好,他刚把目光投过去,男子就抱著肚子狂笑了出来:“啊哈哈哈,不好意思,哈哈,我受不了了。哈哈哈,实在是没想到还有人可以……可以让你,呃,这麽有表情啊!哈哈哈。”
杜暮雨很莫名其妙地看著那个就差没躺到地上滚两滚的人,深深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实在奇怪的紧,估计都是脑袋抽筋了的。
那个该死的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麽把自己搁在这种地方!
找到他以後,一定要好好地教训!
小猫儿在心里立下誓言,然後估计在这两个人身上自己是得不到答案了,於是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准备自己去找人。
不过他才迈出一步,原来还在他身後的少年就刷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能走。”少年终於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杜小猫儿很不满,非常不满,觉得看见他就要有火从喉咙里冒出来了。
“凭什麽!”他扬起下巴,十分不屑地说了一句,又要从少年身边走过。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很明显,继上次的李栖凤之後,杜暮雨杜二少又再一次被人华丽丽地点穴了!
小猫儿暴跳如雷,奈何跳不起来,只能动嘴。
“你卑鄙,无耻,下……”
流字还没说完,他发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徒劳地张著嘴,只剩下大眼睛可以发动火辣辣地攻势了。
少年立在他面前,冷哼一声:“不知死活!”(莫莫点头,点头,再点头。杜小猫儿,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为娘我真是很惭愧啊……被小猫儿踹飞~)
话音一落,小猫儿的视线更加火辣辣了,完全足以媲美火山爆发,熔岩肆虐。
此时白衣男子也终於笑够了,走上前来。
他安抚似地对气得面红耳赤的杜暮雨笑了笑。
那笑容绝对可以称得上俊朗不凡,但可惜,到了早已将他视为脑残人士的小猫儿眼中,这俊朗,这潇洒,都变成了扭曲不堪,无比神经。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小猫儿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见。
“哼。”少年轻哼了一声,不屑的意味非常明显。
男子摸了摸鼻子,显然没想到自己在外面无往不利的笑容居然在少年之後,再次遭受巨大挫败。
“杜二少爷,”没办法,他在心里叹了声,这世上总有人不识金镶玉啊,终於开始说正题,“我是来带你去见沈公子的。我们庄主和沈公子都在正厅等著你呢。”
小猫儿的眼里火焰烧的更烈了,不过这次是针对另一个人的。
这另一个人,当然就是沈行归沈大少了!
只是怒火冲天的杜小猫儿没看见男子眼中闪过的一丝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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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我很无奈,很无奈,望天。
我明明就是想要把小猫儿被绑之後的场景写得悲悲切切一点点的,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都怪这只小猫儿实在太太太……太白了,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太不知死活了!都怪沈大少,你,你做什麽把他宠成这样!
沈大少摇扇,微笑:“你有什麽意见?”
小猫儿瞪眼,握拳,扁!
呜呜,可怜的莫莫我啊……
锺 情 21
二十一。
沿著长而曲折的走廊走了一刻多锺,三个人才走到了正厅门口。
还没到门口,杜暮雨就已经一眼瞅见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满腔怒火,掺杂著小小的喜悦一起在心头燃烧著,第一时间就已经想要蹿过去,大大地发一场火,然後再好好地被那人抱进怀里哄一哄。
当然了,後面这个念头,骄傲别扭的杜小猫儿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过,估计是杜二少刚才把那白衣少年惹毛了,或是白衣男子担心他再多话会不小心被少年劈死,所以那两人一路上就没打算解开他的哑穴,所以杜二少满腔抑郁都只能压抑在心头,真是有话在心口难开啊。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刚想跑到沈行归那边去,双肩就被人牢牢地制住了,挣扎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地跟著他们走。
唉,就这麽几步路的功夫,受到的这些挫折,这些不公正的待遇,直把小猫儿给委屈的……
啧,一路直直瞅著沈行归不放松的大眼睛里已经涨起了水雾,眼看著只要沈大少一个温柔的眼神,一句轻轻的哄劝就会有晶莹的水珠子滚落下来了。
就这麽几步路啊,小猫儿感觉真是走了很长时间呢!
但是,直到他已经跨过了正厅的门槛,走到了距离沈行归不到五步远的地方,那人的眼光居然始终没有向他的方向投来。
即使是迟钝如小猫儿,也觉得不对了。
“啊,啊……”小猫儿有些急了,张著嘴巴却只能勉强吐出难听的单音。
不过还好,终於引起了沈行归的注意。
但是,那人向来只会或温柔或调笑著注视著自己的眼睛,在看过来的这一刻,却让他感觉如此陌生。
那惯来含情的眼里没有了调笑,更没有了温柔,有的……只是漠然。
如同从未相识,仿佛不曾相遇。
在那样的漠然里,曾有的欢乐如泡影已碎,过往的柔情俱已成空。
虽然只是一扫而过的视线,杜暮雨已呆立当场。
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在分离的十年里,即使是用最恶劣的态度对待他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扫过。
只是扫过,甚至不是看著。
一阵心悸,从胸口传来连绵的疼痛。
“沈哥哥……”按著胸口,习惯性地唤出口,才发现哑穴已经解了,原先一直扣在肩上如同铁钳一样的手也已经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