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请驻
作者：行行渐远
流年请驻01
一
“老师，请问消化内科X床的急诊血常规做好了吗？”
李天佑一头闯进实验室，只有舒进背对著他。
舒进没理他，继续忙著在显微镜下计数白细胞。
李天佑只好干瞪眼地站他旁边等。等到舒进填好检验报告单转过脸来，李天佑一下呆愣住了。
舒进说：“稍等，得要老师签发。”李天佑却没反应地杵在那里不让路。
舒进以为他在疑惑，便淡淡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也是实习生。”说著示意李天佑让开。李天佑这才惊醒似地跟著点头不迭，“哦”的一声赶快让开，脸红得厉害。
到了下班时间，舒进正往院门口走去，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是那个拿检验报告的实习生，便置疑地望著这个有点儿愣头愣脑的家夥。
李天佑语气轻松：“同学，你欠我一声‘老师’哦。”
“你自觉自愿吧。”舒进有点儿好笑。
李天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那……认识一下，皇天保佑十八子，我叫李天佑，你呢？”
李天佑的眼里亮晶晶的，这家夥虽然有点楞，脸上却红红白白地一身的朝气蓬勃样儿。
舒进不觉受了感染，便也一反常态地微笑著说：“舒进。”
後来舒进拿这事嘲笑过李天佑：“李天佑在‘老师’面前就不要再猖狂了。”闹得李天佑很是没面子，又没法将时间倒回去重新来过，只得忍著恨在舒进下颌上摸了一把轻薄地笑：“小样儿真可人疼！”然後看著舒进的大红脸哈哈大笑。
话说李天佑就这麽赖上了舒进，有事无事都爱去检验科转一下，他模样干净透著一股精神气，言语上又很乖巧礼貌，老师们都挺喜欢他，他就更加如鱼得水，总爱扯了活动软椅坐到舒进身边。舒进不忙时就拉著舒进说得眉飞色舞，舒进忙著他便一个人颇为无聊地坐椅子上转圈儿，也会好奇地摸摸这里那里，乍著手摆弄一二。
舒进也不知自己哪里不对了，一向独来独往的人居然没法甩开李天佑。见他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爽，於是吓唬他：“检验科可不是什麽干净的地方，标本里什麽病菌没有啊。停，别摸，刚那里才被血液污染了的。”
李天佑赶紧缩手坐好。
那时正是夏天，气温高达四十二度，检验科因为仪器的缘故每个科室都开著空调，室内一片清凉宜人。李天佑因为休息不当班只踩著双人字拖，此时更为了贪图凉快光脚踏在软椅的金属滚轮上。舒进见他手缩得倒快，便忍住笑接著指他的脚：“你想滚轮上会干净到哪里？”
李天佑顿时醒悟，立马放下脚规规矩矩地穿好拖鞋。然後便有些浑身不自在，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舒进当场忍笑忍到内伤。
回到宿舍吃过晚饭，李天佑忽然跑过来很认真地担心：“舒进你别是有洁癖了，我想过了也查了书，污染过的台面啊椅子脚啊什麽的只要消了毒就没有太大关系，不要因为过於担心反倒破坏了正常菌群。”
舒进怔了一下心里有些感动，转念又想起李天佑当时的滑稽相便再也忍不住，他越想越好笑，断断续续地告诉李天佑：“我逗你玩的啊。你想吧你都光脚踩上面了，真有什麽不干净的我会不提前说？”
李天佑便咬牙切齿地噎住了：“舒进，你又欠我了！”
此後李天佑倒也不再乱碰了，他会站一旁观看，谦虚地说：“我们临床需要了解了解一些基本的检验知识。”
舒进在门诊实习时，李天佑见他拿著个针片儿给病人进行末梢采血，动作迅速一针见血，瞧著很是利索不费劲儿，看多了不免无聊，便在闲时搭讪著说：“检验科的活儿还是很简单的。”
“哦？简单？我刚实习那会拿著针心里直发慌愣是不敢下手。”
李天佑便嗤笑：“瞧你那点心理素质，不就一扎麽有多大的技术性？咱临床做腹腔穿刺腰椎穿刺见过没，那才叫技术啊。”说著神情向往，啧声赞叹。
舒进微笑：“要不小李大夫呆会试试？”
李天佑却之不恭：“可以啊。”
“嗯，小李大夫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只要记得书上的话：一扎之後迅速翻转，要深让血液自然流出；要快减少病人痛苦；要擦去第一滴血防止标本稀释；部位首选在病人左手无名指指腹内侧……”
“有这麽多话？”李天佑眨了眨眼。舒进一声不吭地将《临床医学检验基础》摆到了李天佑面前，翻到末梢采血技术那一节一点点地指给他看。
李天佑从上到下，从前往後扫了几眼，拈著两页纸开始惶恐：“这麽多字一时半会怎麽记得全。”
舒进暗笑：“不必，操作要点不过这麽几条。”
“唔，也是。”李天佑点头如啄米。
正低头看得认真不觉得趣叹服著说“果然万事都有著一个道理”，不提防舒进在耳旁低声说：“来病人了，你上不？”
李天佑一愣，抬眼一看进来了两三个病号，这才记起刚才的话，便说：“行，你一旁给我撩阵。”
就见他有模有样地令病人伸出左手，无名指指腹内侧，消毒待干，接著便是小李大夫捉针上阵。病人开始退缩，小李大夫口中轻松一番安慰，手上却抖得比病人还明显。时间到一切都要就位，说不得只好一狠心逮著病人手指就“噗”地一下扎进去，紧跟著便是一个大弧度的“迅速翻转”，完了就该是将针头扔进消毒桶，小李大夫却迟迟不见动作，只埋头四顾甚至蹲下身形。
舒进正忙著接待下一位病人的申请单与收费发票，见他这样不由奇怪地低声问：“怎麽了？”
小李大夫脸通红不敢抬眼，悄悄回告：“针不见了。”
“针？”舒进更奇怪了，细看之下几乎要笑出声，那枚小李大夫遍寻不著的小小针片正孤零零地停在病人指头上，而那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病人，正老实巴交地撑开手指一动不敢动，唯恐一不小心就将这不知还有什麽重大使命的圣器碰落了。
事後李天佑这样解释的：“检验，我不行；临床，舒进你不行。”
舒进斜睨了他一眼没吭声，李天佑继续洋洋得意地拍著舒进的肩说：“检验师嘛，还是要听我们医师的。”
舒进依然没吭声，只是转过了脸正对著李天佑很宽容地微笑。然後李天佑便开始心里发虚，讪讪地跟著笑：“当然当然，检验师的意见也不容忽视，临床科室与检验科要亲密合作友好往来。李天佑与舒进也要亲密合作友好往来。哎，舒进你这笑不要太冷啊。”
“没有啊，我觉得李天佑同学还是很有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精神。”舒进一脸无辜。
李天佑凑过来东闻闻西嗅嗅：“这话我怎麽听著不对味儿。”
舒进一本正经递过去一板布洛芬（注：退烧药。）：“这药拿去，可以正味儿。”
李天佑震在当地，半晌过来撩著舒进的衣服，笑嘻嘻地说：“石榴裙哪里去了？我要拜一拜。”
不想舒进却恼了，一拳砸过去，掉头就走。
李天佑胳膊上挨了下也懵了，追过去急急地问：“怎麽了，舒进，怎麽发火啊？”
舒进不理他继续沈著脸往前走。
李天佑只好脸对著他跟著螃蟹式地横行，一边拉拉扯扯涎著脸劝：“别生气了，我错了行不？”然後就“呯”地一声结结实实地亲吻了电线杆。
舒进也没防备到，回头看李天佑一脸的狼狈，忍不住嘴角抽搐著好歹没笑出声。
李天佑撞得半个手臂发木，转眼见舒进脸色缓和不少，就笑著踢了电线杆一脚：“早知道直接撞它了。”
流年请驻02
二
“舒进，你今天也休息啊，一起去Z冷饮店喝点吧？天太热了。”
李天佑一进图书馆看见舒进果然在，便走过去故意将手紧拢住舒进的肩附耳悄声做亲近状。
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呼地转著，风很大，温度却不低，舒进原本就是强逼著自己静下心才能安然地看书，此时只觉得肩头上的那只手热得不行，於是翻著白眼使劲抖了下肩膀。
李天佑坚持不懈继续贴掌上来。
舒进没好气地看过去，李天佑一脸真诚的微笑：“嗯？一起去吧？”
舒进不能再看那张欠揍的脸，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已经有女孩子不时望来几眼悄悄地在相互说著什麽。
李天佑也看了看四周，然後满脸得色地坚守岗位，越发地和善亲切。
“舒进，要不要来杯草莓冰激淋？”
“舒进，给，冰猕猴桃汁，啧啧，瞧绿得多清凉，喝吧喝吧。”
“舒进，我去看看薯条怎麽还没来？”
李天佑忙忙地起身往深处的柜台边奔去。
自打两人进来，便是一静一动全然不同的行事风格。舒进坐在那里话还没说上几句，李天佑已经跑前跑後服务员看了都要羞愧万分。
冷饮店里满满得，邻座的是几个女孩，舒进才坐下时便引得她们一阵低呼，此时瞧向他俩的眼光又是疑惑又是兴奋。
舒进耸肩低头地僵坐著，脸红红的，他暗暗瞪著李天佑勤快的身影，恨不能一把将他从柜台边抓回来按坐在位子上。
李天佑总算坐了下来，撑著身子很享受地冲著冷气吹来的方向仰头闭目：“舒服吧？”
舒进没说话，埋头与桌上的吃食奋战。
李天佑煞有介事：“感谢的话不说也对，你我之间嘛。”说著笑孜孜地看著舒进吃。
舒进忍不住踢他，“快点吃。”
“急什麽？要看书晚上再看也不迟，大下午的多热啊，咱就在这里凉快凉快吧。”李天佑说著忽然想起什麽来，起身就要离开座位，“咦，怎麽上薯条没上番茄酱？我去要来。”
出了Z店，舒进说：“李天佑，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女生看？”
“怎麽了？”李天佑一脸莫名其妙。
大街上人来人往地看过来，热气裹著腿往身上扑，舒进红著脸忍了忍没再说下去。
李天佑低著头跟在舒进身旁走，一边认真琢磨：“你长得好是没错，好得像女生也没错……啊？！”
舒进猛地转身堵在前面，李天佑一头撞上去。
“你说什麽？”舒进面色不善地问。
李天佑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我是说‘像’，没，没说‘是’啊。而且我可没当你是女生。”
舒进轻“哼”了声，两人继续往学院里走。
李天佑一边走一边瞅舒进，舒进脸色是红的，李天佑判定这是热得。可舒进神情却看著很不妙。他心里就有点奇怪，貌似自己没犯啥错，怎麽舒进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
“哦──”过了会，李天佑突然恍然大悟，“你是怪我太照顾你了？这也没什麽吧，我比你年纪大点，哥哥照顾弟弟很应该的。”
舒进一呆，随即低声说了句：“谁是你弟弟了。”走得更快了。
李天佑笑眯眯地赶上去唠叨：“这个可是无法改变的，小就是小。再说了，小有什麽不好？我还想小点换你来照顾我呢……”
舒进脚步越发快了，心里发誓再不跟他一起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样计较，只是无法忍受冷饮店里女孩们好奇的眼光，似乎他与李天佑之间有什麽不对一样。
到了晚上，到处都是自习的人，图书馆满满的，好不容易找著空位了又热得难受。李天佑提议说：“医院里有冷气。”
两人跑到医院里为实习生准备的课室，里面也是人满为患。舒进无奈地看看李天佑，李天佑胸有成竹：“去我们临床看书吧。”
果然晚上医生办公室里比较空，里面只两个女生在自习，见他俩进来只是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
不一会值班医生查房回来，见到李天佑招呼说：“小李来了？那是你同学？小夥子很俊嘛！”他笑著瞥了眼舒进，边说边拿了份病历翻著，接著就又匆匆出去了。
李天佑坐那里笑著点头：“是啊是啊。刘老师忙啊。”
舒进略有点不自在，从书中抬起眼就碰到了一个女生的热烈眼神。他愣了下，然後又面无表情地继续低头看书。
李天佑抬肘碰了下舒进，挤眼悄悄说：“我们校的校花。”
舒进蹙眉瞪了他一眼，李天佑挨了一拳一样作势斜趴桌上，埋脸闷笑不已。
这书没法看了，舒进沈著脸理书本。李天佑赶忙告饶，合著掌放唇上连连做嘘状，一边在桌子下拽著舒进的衣服不让他走。
“明天起你我各自看书。”回去的路上舒进告诉李天佑。
李天佑诧异地看著他。
“我看书不喜欢笑闹，你别跟我一起了。”
“不就笑了那一次？”李天佑含糊地嘟囔了一下，“以後不这样了成了不？好好的话说那麽绝干吗呢……”
“你就没地方可去了？非粘著我干吗？”
“哪里粘著了？我是关心帮助你嘛，你看今晚不是我你都没地方看书。”
舒进看他嘻著脸的样子，也懒得再说。下午要不是被李天佑拉著去冷饮店，图书馆的那位子直到晚上都会属於他。
“其实我们学校的校花还是挺漂亮的。舒进你没觉得吗？”李天佑隔了一会没话找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求她。可惜这女孩眼光太高。”
“可惜她竟然错过堂堂李大才子。”舒进看他一脸感慨，忍不住逗他。
李天佑居然呛著了：“咳，咳，我算什麽大才子，人家眼里哪有我。”
舒进看著他：“怎麽，真喜欢上了?”
“瞎说什麽呀！还真没想过这类的事。”
舒进点头沈吟：“都快毕业的人了，想这些也没什麽。不过那女孩看著也普通，也就算了。”
“呵，舒进你眼光更高啊。嗯嗯，你自己都长成这样了，眼光高点也能理解。我要按你说的做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你那点出息！非得要找个女孩成家？光棍怎麽了，自在！”
“行行行，到时我们一起光棍。”
舒进心里好笑，这都什麽跟什麽。便停下来摆著脸问：“我像是打光棍的人吗？”
黄色的路灯洋洋地洒在宽阔的大街上，夜色中舒进的轮廓异常地清晰，是一种逼人的俊美。李天佑瞬间忘了要说什麽，老半天才说：“舒进你爸妈当真了不起，看把你生得这样好看。”
流年请驻03
三
周末晚饭过後，宿舍里的人不当班的都出去玩了，舒进扭亮自己置备的床头灯，搬个凳子放上一台小型电风扇，倚在床上，打算翻看下午买的《路遥中篇小说名作选》。
一篇《人生》看到一半，有人敲门。李天佑磨磨蹭蹭地坐过来。
舒进看著他：“有事？”
“没事。”李天佑笑得轻松，还随手翻了下舒进手中的书，“霍，这书啊！是你的？哪天借我看看吧，《平凡的世界》我看过，真是好书！他的中篇还没看过呢，估计也一样地享受。”
舒进心情很好：“是啊，我喜欢的作家。”
“嗯嗯。”李天佑头点得勤快，“你赶紧看吧，看完记得给我。我坐会就走。”
舒进看他一眼，李天佑看上去有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样子。舒进心中好笑：这家夥装模作样地不知在干啥。便也不提，起来拿了自己的水杯放桌上，偏头往水瓶方向示意了下，说：“喝水自己倒。”接著又歪床上去了。
李天佑边应著边站起来在地上绕了个圈子，四周看了看没话找话：“唔，你们宿舍看上去就你的床铺整洁些。”
舒进捧著书一副投入的模样，只是心不在焉地轻“哼”了声没太搭理他。
李天佑讪讪地走来走去，终於挨到窗前站那里探头往下看。
舒进的宿舍在二楼，对面不远就是学院的一个大食堂。
这食堂除了供学生吃饭，还另有一个别出心裁的功用──做为大型舞厅。这是学院默许食堂工作人员承包下的一个业务，其中怎麽分红没人清楚，总之食堂里的人很积极，每到周末便进行全面打扫，搬开碍事的桌椅腾出好大的一块空地，打上彩灯放出舞曲，再於入口处设置售票点，不论男女入者一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