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花祭春

作者:  录入:09-25

  晚上。
  他泡在一缸冷水里。
  刘家的事,吴墨不肯退让,自己出走;瞒骗的事,吴墨承认,自己提出分手。
  这过程,谁对,谁错?
  没有人全对,也没有人全错。
  或许,他们本就不合适在一起。
  于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究竟要怎样,两个人才适合在一起?
  谷以恒给父母打了电话。给韩如斯打了电话。给易岚沧打了电话。也给远在美国的沈安晴打了电话。
  只是让他们了解近况而已。
  韩如斯来了,易岚沧来了,连沈安晴都说要回来。
  谷以恒感激他们。
  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领悟。
  他开始着手准备去美国,以留学的名义。
  那里是吴墨出生成长的地方。
  无论吴墨有没有在那里驻足,他都想去看看。
  沈安晴帮了很大忙。以恒爸爸在美国大学里的同学帮了很大忙。
  一切办妥后。
  到离开的这天。
  大家都到机场送他。
  “到了那边,记得常常给我打电话!”韩如斯眼眶有点红。
  “我知道了。”谷以恒微笑答应。
  “……我时不时要到美国出差,很快就会见面的。”易岚沧对他说道。
  谷以恒点点头,笑说,“那你来看我时记得带上这里的特产。”
  易岚沧微笑,“好的。”
  他看着眼前的谷以恒。
  他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易岚沧不知道这种“不一样”确切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是独独因“吴墨”而起的。
  机场大堂里广播响起。
  是时候要入闸了。
  谷以恒和大家一一道别。
  坐上飞机后,空姐请大家先填好入境登记表。
  谷以恒记得身份证放在钱包里。
  他拿钱包时,弄掉了一小张东西。
  他捡起来。
  是钱包照。
  “各位乘客,飞机即将起飞,请扣好安全带。”
  飞机慢慢滑翔着。
  眼睛酸了。
  吴墨。
  我们那时笑得多么开心。

  番外一 流年(上)

  来美国一年了。
  谷以恒看着日历。
  三百六十五天。
  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
  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
  他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同学们很好。
  教授们很好。
  他也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一年,看起来,过得还好。
  可是。
  每一分,每一秒。
  在翻动书页之际,在过马路之时,在超市买东西结帐后。
  在无数细小的瞬间里,他都好像看到了吴墨的身影。
  沉稳的,挺拔的。
  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
  当他再眨一眨眼,幻觉便消失了。
  心头的失落感,恍如一双有力的手,拉长着分分秒秒。
  于是,短短的一秒,对于他来说,足够漫长。
  这样算来,一年时间,他像是跨越了上百年。
  流年似水,一去不复返。
  明明还认真地向教授们讨教学术问题,明明还和同学们一起开怀畅饮,只是,内心的自己躲在一隅里,迅速衰老。
  朋友们时常会给他打电话。
  今天,谷以恒刚撕下一周年的日历,就接到了易岚沧的电话。
  闲聊一阵后,易岚沧问道,“你到美国一年了呢……新学年快要开始了吧?”
  “……是啊。”
  “……最近工作很忙,即使到美国也不一定能再抽空去看你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呢。”
  尚威董事长刘天云上个月去世了。
  政府勒令尚威破产重组。
  最后一刻,寰宇出面,以高价入股尚威,保住了 “尚威”这个字号,使这间企业逃过了分拆的厄运。
  以前,业内人士分析到,如果寰宇要花钱买尚威,也只会买尚威的时事类杂志品牌,其余的任其自生自灭;但最后的官方消息,寰宇慷慨地接纳了尚威全部,包括连续亏了四年的卫星电视台。
  有人说,寰宇这样做,往后肯定有所图谋;另外的人,则说寰宇花了冤枉钱买了次品……
  易岚沧在一片观望和质疑声中正式坐上了“寰宇”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没有像之前设想的那样风光。
  但靠着寰宇长期积累的财力和自身能力,他逐渐铺开一条成功之路。
  易岚沧没打算多谈工作,他稍稍停顿,转了话题。
  “……以恒,已经一年了。如果我……再次向你表白,你……会考虑吗?”
  电话那头的谷以恒一愣。
  即使没有见到对方,那一段沉默也显得尴尬。
  “……岚沧,对不起。”
  易岚沧反倒笑了一下。最后的小小尝试失败了,他心安了。
  “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他微笑道。
  “……我这回,真的没有令你难过了吗?”谷以恒心里忐忑。
  “没有。”易岚沧从寰宇大楼的顶层看出去,一片灯火辉煌。
  这个“没有”是真心的。他的脚下,是他的王国。他既想拥有爱情,也不想放弃王国。
  但有人,愿意为爱情放弃一切。
  这份执着和痴迷,易岚沧自问,他还做不到。
  有些事情,谷以恒很快就会知道。
  易岚沧已经能预见结局。
  这样的结局,让他生出了一点点的不甘心,于是才又向谷以恒表白。
  结束和易岚沧的通话后,谷以恒心里松了一口气。
  岚沧刚才的语气,与第一次表白被拒时相比,轻松了很多。
  看来他真的想通了呢。
  这样就好。
  谷以恒看向窗外。
  树叶绿了又黄,掉落了又抽芽。
  他去过吴墨以前住的地方。那一带已变成新兴商业区,一幢幢高楼大厦耸入云霄。
  他去过市民公墓,在管理员的帮助下,找到了吴墨妈妈的墓碑。
  那只是一块小石碑。
  没有照片,只有好些英文字母。
  每周,他都会献上一束百合。
  出神了好一会儿,谷以恒的思绪被手机闹钟唤回来。
  他该到中心去了。
  差不多一年前。来到学校不久后,谷以恒就在布告栏上看到招人启示。
  那是社区辅导中心的兼职,志愿者性质,没有报酬,一个星期去三次。
  谷以恒看到工作内容后,想都没想,就去应征了。
  只有他一个人来应征,于是他顺利成了中心主管安娜大婶的助理。
  他的工作内容,便是协助安娜处理问题少年的相关事情。
  这一年间,他跟着安娜去当地的贫民区驻点调查,又接手了好几个问题少年的求助个案。
  有吸毒的,有被虐的,有斗殴的,也有杀人的。
  有一两个个案他从开始跟进到结束。
  看着那些挣扎求存的孩子,谷以恒体会到了很多。
  没有人一开始就想着要变得十恶不赦。
  在少年监狱里,他看到恶意,看到鄙视,更多的,他看到了无助和迷茫。
  他们表现得很凶悍,实际上内心却很脆弱、很胆怯。
  很多时候,一句鼓励,一次机会,就能改变他们的人生。
  只是,有多少生活在阳光里的人想到这一点?
  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想到的。
  他现在,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去改变。
  到中心后,谷以恒开始替安娜大婶收拾东西。
  安娜大婶已经六十多岁了,本应退休。但州政府迟迟没有调派新的主管过来,她也乐于留守。
  不过,她患有糖尿病,身体越来越虚弱,辅导中心预算不是很多,人手本来就不太够,于是她才往大学里贴广告招志愿者。
  “现在的孩子啊,只想着挣钱,脑子里没有一点公民责任……”安娜大婶很喜欢谷以恒。每次称赞完谷以恒后,总要抱怨别人两三句。
  两个星期前,新的主管资料已经寄来辅导中心了;在多年的努力下,州政府终于愿意拨出额外款项,支持社区辅助工作,安娜大婶可以安心退休了。
  “丹尼尔,你帮我把这个箱子搬下来……”
  “好的。”谷以恒替她把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从文件柜顶搬下来。
  “还挺重的,安娜大婶,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呵呵,里面装着我这几十年的工作经历。”
  安娜打开箱子。
  里面有很多文件夹。
  “……现在是时候来总结一下我这几十年干过的事情了。”她把文件夹拿出来,指给谷以恒看,“封面贴着红色胶布的是青少年问题顺利解决的个案,蓝色的就是没有解决的。”
  安娜大婶身体不太好使,“丹尼尔,你帮我数一下蓝色的有多少份吧。”
  谷以恒开始数着。
  “……一共是八十七份。”
  “啊……这么多啊……这些孩子的事情,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无法顺利解决……”
  沉默了一会儿,安娜大婶让谷以恒给她念念文件夹里的内容。
  “好的。第一个是斯蒂芬……”
  “啊,我记得,斯蒂芬是个瘦弱的男孩……”安娜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个孩子的事。
  “……第二个,佩罗……”
  “哦,佩罗是个墨西哥男孩,他随父亲偷渡进来美国……”
  ……
  “……第三十三个,文森特……”
  文件夹里的纸张已经泛黄。贴在首页的照片也不甚清晰。
  但谷以恒看一眼就僵住了。
  照片上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有一双墨黑的眼睛。
  青涩的脸上,写满冷漠。
  谷以恒确认般地再看了看姓名一栏——Vincent Wu。
  “啊,文森特啊……”安娜没有留意谷以恒的表情,她沉思了一会儿。“他是个亚裔男孩,有着一双很黑的眼睛。文森特不爱说话,常常和别人打架,总是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才肯住手……
  “他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只有妈妈,生活很不好……
  “当时,我在他那个区的辅导中心当社工,经常跑去那些问题小孩聚集的地方派传单,希望他们过来中心这边听一听讲座……
  “每次来的,只有文森特一个……他一脸冷漠,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来闹事,没想到,他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下,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等讲座开始。
  “我们给他做辅导时,他很少说话;问他为什么打人,他也只是说那些人‘活该’。后来我们才了解到,被他打的那些人,不是出言侮辱他的妈妈,就是欺负其他小孩子。
  “这一类孩子心地不坏,只要适当的帮助,他们完全可以在心理出现偏差之前改过自新。有一次,中心联系到一位有名的摄影师,他需要一个学徒,我就向他介绍了文森特。文森特表面上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最后还是拿了几幅作品过来。摄影师很满意,正要约时间面谈时……我们接到了消息,他杀了人,被警方逮捕了……
  “他的妈妈受刺激过度,被送进了医院。后来他进了监狱……不久,我就调往现在工作的地方……之后,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唉……”安娜叹气,“不知道这些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有时候,命运真的很残酷……希望他们在下一个人生转捩点到来时,能出现在正确的地方,见到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抓住机遇改变命运就好了……”
  谷以恒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看着文件。
  最后一页和文件夹之间的缝隙,夹着两张黑白照片。
  硬冷的风格,让谷以恒想起他在摄影展上带走的那幅作品。
  “……关于那个孩子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六岁的他,每天都在那房子里面等着妈妈回来,一个人。没有小伙伴,没有善良的邻居。他能看到的,就是窗外那小块天空。”
  “……如果那个孩子能在那时遇到你……说不定他往后的人生,会彻底改变。”
  “……”
  “丹尼尔,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
  深夜。
  谷以恒坐在床上。
  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亮,看着自己和吴墨唯一的合照。
  以指尖轻轻抚摸着。
  当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是他们迎接系里新生的日子。
  谷以恒上午要去图书馆值班,下午才能过来帮忙。
  “丹尼尔~你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很闷呢!”同学苏珊是个很开朗的美国女生。
  “其他人呢?”
  “那帮家伙见大部分新生都报到了,还剩几个,就逼我留在这里,他们倒快活去了!”她气愤地说到。
  谷以恒笑笑,“那剩下的我来吧,你也去快活一下。”
  “真的吗?太好了!”苏珊抱着谷以恒,在他脸上留下了香吻,“我就知道丹尼尔最好了!”
  “知道了,快走吧。”
  “嗯!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哦!”
  “好的。”
  迎新忙碌的时刻已经过去,谷以恒坐下来,一边看书,一边等候新生。
  “……不好意思,请问是在这里报到的吗?”
  “哦,是的。请出示入学通知书和相关证件……”
  到傍晚时分,只剩下一位新生还没有来。
  谷以恒合上书本,闭上眼睛稍稍休息一下。
  睁开眼睛,看了看表。
  报到时间快结束了。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微风送来一阵脚步声。
  谷以恒正想抬头,不小心弄掉了桌子上的笔。
  当他弯腰捡起来时,一种熟悉的香水味飘然而至。
  谷以恒怔住了。
  他慢慢直起腰,转过头。
  夕阳染红了天边。
  云彩边缘泛着暧昧的光芒。
  手里的笔又掉了下去。
  那一双深邃的眼眸。
  吴墨。

  流年(中)

  心跳瞬间停止。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比印象中的吴墨,瘦了许多。
  唯有那双眼睛。
  那幽如深潭的眼里,涌动起盈盈的光芒。
  谷以恒不自觉站了起来。
  视线模糊了。
  “……吴墨……”
  他轻轻地、小心地唤道,生怕再大声一点,眼前的人就会如幻觉般消失。
  吴墨在远处一下子认出了谷以恒的身影。
  他看书时喜欢微微偏头。
  瘦了。
  视线无法转移。
  一年又六个月零三个星期。
  再次见到了他。
  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无尽的思念。
  心脏再次剧烈跳动。
  血液重新流淌。
  仿佛重生。
  那么熟悉的声音。
  很久了。
  恍如百年,才能再次听到他的呼唤。
  吴墨走到谷以恒身边,“以恒……”
  啊,是他的声音!
  谷以恒的眼泪如缺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下一秒,紧紧相拥。
  啊,这个怀抱,这个味道!
  谷以恒用尽力气搂住吴墨。
  多么害怕这不是真的,再眨一眨眼,什么都没有!
  吴墨收紧了臂弯。
  他吻着谷以恒的头发。
  “以恒、以恒……”
  思念融为温柔细密的呢喃。
  良久。
  谷以恒抬起头,“……吴墨,对不起……我不该说分手的……”
  吴墨替他拭去眼泪,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究竟去哪里了呢……”
  “……说这个之前……先帮我完成报到手续吧……”
  谷以恒睁大了眼睛。
  吴墨就是最后一位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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