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焰 上----凤重桓

作者:  录入:09-27

  我的担心成了事实,在我十四岁那年我有了弟弟,殷纤儿为父皇生了个儿子,那天雷雨滚滚,狂风阵阵。
  殷纤儿难产,哭喊三天都没将孩子生出来。父皇在百官建议下祭天祈祷。
  祭天当日,雷雨消失了,狂风平息了,只有一道龙形闪电划过天空,落向倾水阁,二皇子燕吟呱呱落地。
  吟,龙之吟。
  无巧不成书,那年内北方连降三天三夜的大雨,久治不愈的干旱问题得以解决。
  天降异象,福星将至。
  迷信和谣言的威力是巨大的,我的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百官全说皇弟是真龙转世,拐弯抹角劝父皇废我立皇弟为太子,父皇沉吟一声“吟儿还小,凡儿也未犯过大错,这事以后再说吧。”
  我的太子之位暂且保住了,但从百官看我的眼神中得知,
  他们个个巴不得我被废,只因我流淌着离国的血,目中无人,高傲自大,失尽人心。
  人失意的时候总会想起同病相怜的人来,然后我来到了火漓焰居住的焰火宫。自从殷妃出现后,父皇便冷落了他,这座特为他建造的华美宫殿如今成了讽刺。
  偌大的宫殿门可罗雀。火漓焰喜静,这里离冷宫不过一墙之隔,远离喧闹的后宫。但我没想到连一个看门侍卫都没有。
  叩响紧闭的紫檀木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机灵的小脑袋瓜儿,五六岁左右下人打扮的男童张大眼好奇打量我,奶声奶气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从未见过。
  “我先问你的!”
  他的无礼惹恼我,我不客气地冷冷盯着他。他不知死活地回瞪我,跟他主人一样讨厌。
  身后的侍卫最先沉不住气:“大胆,见到太子还不行礼!”
  他恍然,天真无辜地道:“哦,你就是那个快要失势的太子殿下啊!”
  一句话点爆我的火药线,真想把他揪起来教训一顿!但想起今日目的,我忍住了:“本宫要见火漓焰。”
  “他不在。”
  “什么?”
  他摇头晃脑的,噘着嘴抱怨着:“被大一号的你叫走了呗!”
  大一号的我?他是说父皇?
  他继续小声嘀咕着:“每次都这样,老留我一个人看家,哼哼,虐待小孩!”
  我听到关键字眼,抓起他衣领,质问:“你说每次?”
  他困惑看我:“怎么啦?”
  “你是说父皇常召见他吗?”
  他眨眨眼:“对啊,每天都召见。你不知道吗?”
  怎么会……父皇不是冷落了他吗?从不去焰火宫,从不召见火漓焰吗?
  带着不解我离开焰火宫,去找今年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单风炎,问起这事,他恨恨地折断手中御笔,说:“自从一年前火漓焰差点被嫉妒的宫妃毒死后,皇上就故意亲近殷妃疏远他,再偷偷跟他每天溜出宫玩!”
  他一拍案桌,案上奏折跟着震一震,他咬牙切齿:“下次他再把奏折丢给我我就废了他!”然后满脸饥渴地看向我:“我想要……”
  这事揭发后,火漓焰又如以前般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父皇不再掩饰对他的喜爱,甚至比以前更甚,群臣愤愤而不能语,毕竟火漓焰目前未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而殷妃那边,却日渐萧条。
  单风炎将手头的工作丢回父皇,跟我厮混的时间又多了起来,我也暂且忘了那些担忧。
  父皇素来喜新厌旧,可看他对火漓焰日渐加深的迷恋宠爱,我以为这奇迹会持续很久,以至于奇迹突然消失时令我措手不及。
  在父皇独宠火漓焰七年,后宫妃子全都死心争宠后,巨变发生——
  父皇遇刺,刺客是火漓焰?!
  单风炎得到消息后,冷冷一笑:“你终于出手了吗?——阎千漓!”接着问禀报的侍卫,“皇上死了没?”
  侍卫一擦冷汗,哆嗦着报告道:“还没……”
  单风炎整衣起驾,冷静指挥道:“全城关注武林人士,任何异动不得放过!”
  “你要跟去吗?”他问我。
  “阎千漓是谁?”我问。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鄙夷,仿佛在看乡下人:“阎王宫宫主,上任,三十年前称霸武林过。”
  ****
  三十年前……能够称霸武林怎么也得有二十来岁吧?当时父皇还趴在御花园里逗蛐蛐呢。一想到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竟是个老头子我就不寒而栗。
  坐在驶向皇宫的马车里,单风炎娓娓道来他所知道的:“那火漓焰本是阎千漓设在离国的眼线,七年前你父皇色欲熏心,竟将他收为己有,无疑引狼入室。阎千漓借机掉转身份,将身边离国的人全都换成自己人,瞒天过海,大摇大摆地来到燕国皇宫。”
  “那他为什么要刺杀父皇?又迟迟不动手?”
  “阎王宫与两国井水不犯河水,两国却一直想吞掉阎王宫,他倒也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是想自保而已。阎王宫与整个武林为敌,如果再加上朝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所以他需要一个盟友。而他与离国结盟,七年前椋帝登基,社稷未稳,他打算前来刺杀你父皇来稳住椋帝的江山,只可惜,任务远比他想象中的艰巨。”
  接近宫门时,前方传来打斗声,堵满御林军。我拉起窗帘张望,但见上百侍卫围攻一道修长黑影,却迟迟不见拿下。那人影身手了得,动作却渐渐迟缓,想必受了伤。
  单风炎冷冷注视一切,质问心腹:“就他一人?”
  他的首席心腹,燕羽军统领单羽恭敬回禀道:“是。”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阎千重的无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竟将支援全数撤走,让他老父一人对付层层包围!哼,单羽,引不出大鱼,不必再客气,直接拿下吧。”
  “是!”
  阎千漓身负重伤,不敌燕羽军,没多久就将他擒下。点他周身大穴把他带到跟前,单风炎冷讽道:“孤军奋战的感觉如何?”
  阎千漓自嘲一笑:“我早知重儿不会助我,只是低估了顾影之的实力。”
  舅舅!?
  骤然听见的字眼令我心头一跳,我急道:“舅舅他在哪里?”
  他冷冷答道:“地狱里。”
  我如坠地狱,那一刻升起的惊慌恐惧让我不敢相信!称霸武林的他近身刺杀父皇,父皇竟无事,只有贴身跟随他的舅舅才有这能力!
  从来没觉得他那张脸如此厌恶,心被仇恨填满,要不是单风炎拽着我,我会冲上去给他一剑!
  “把他压下去!”单风炎命令道,不满地看向我,冷笑道:“太子殿下,在确定他没有援兵前,切勿冲动,否则阎千重可以让你死一百次!”
  我闻不到他话中的酸意,任由他带我去父皇的寝宫。
  发生刺客事件,父皇的寝宫左三层右三层地被包围,只是个个僵立殿前,不敢轻举妄动。见到单风炎的到来,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太麒殿内只有一颗夜明珠发着白盈的光,云帘翻卷,暗香浮动。父皇颓然地跪在殿中,怀里抱着一人,失神的眼望着前方一滩暗红的血迹。
  怀中的白衣人是再亲切不过的身影,却已苍白无力地倒在父皇怀里,静静地躺着,安详地如睡觉了般,只有满地残骸告诉我刚才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打斗。
  我想冲上前去抱住他,脚却象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单风炎走到跟前,探向他的脉搏,皱眉:“无情掌杀人于无形。皇上,节哀顺变,龙体为重。”
  我这才发现父皇肋下受了伤,涓涓地流着血,止也止不住。这样下去,父皇也得陪着舅舅去了。
  单风炎强行拉开两人,父皇毫无反应,如失了生命的木偶。
  “御医!”
  一声令下,守在殿外的御医蜂拥而至,围上殿上那木偶。
  单风炎抱起舅舅,走到我跟前,问:“你要看吗?”
  他脸上皮肉翻卷,细细看是一层人皮,他易容跟在父皇身边,身为影卫,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父皇。
  我脱下披风,裹住他已脏乱的白衣。摇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看了有什么用。”
  他惊讶于我的平静,却也不说什么,抱着他下去。
  七日后,我们把舅舅的遗体放在燕城河里的木筏上,顺水而流。这河围绕着整座皇宫,通往城外。
  “你说,舅舅会不会突然活过来?”
  “除非有人能化解无情掌。”
  我垂眸,兀自想什么。
  这几天,我的表现一直很平静,平静得令他不安。他迟疑地问:“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见到了有什么用?他是父皇的,死了也是。”我说出内心底最深的话语。舅舅是父皇的影卫,是父皇的心头挚爱!只要父皇还在,我就不可能得到他!
  “得不到不如毁去。太师你曾这么教过我,我一直记在心上。不想看到他和父皇两人亲密相处的情景,所以我宁愿选择不见他。不想接受他是父皇的事实,我宁愿他死去!这样,才能分开他们!”
  抬眼对上他深沉的眼睛,用哽咽的声音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残忍?”
  他卷走我眼角淌下的泪珠,轻声道:“有本太师的风范。”拥紧我,喃喃道“我也一样……”
  舅舅死后,父皇委靡不振,躺在床上当了七天活死人。第八天终于爬起,第一件事是去找阎千漓。
  我站在焰火宫外,听父皇他们在里面吵得激烈。身边站满随时冲上去保护皇帝的侍卫。
  一名小童被带了上来,哭哭啼啼得厉害。我认得他,三年前对我无礼的男孩。如今他快十岁了吧,小小的一点没长大的样子。
  “报上名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言棋之。”他学乖了很多,没有当日的飞扬跋扈。蓦地,他突然冲上来抱住我大腿,央求道:“太子殿下救救我!他们要把我阉了当太监我不要!我还要娶老婆了!我不要啊!呜呜,太子殿下救救我!”
  我不禁感到好笑,这小家伙直率得可爱。起了逗弄之心,我故意冷道:“本宫可是快要失势的太子,能救你什么?”
  他哭丧着脸,呜呜咽咽道:“我要早知道二皇子是个傻子才不会那么说呢!呜!”
  “你说什么?”我沉声。二皇子的事是宫里的禁忌,他竟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加上他主人的事,够他死一百次了。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咂着嘴不说话,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是人都不忍心视而不见。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言棋之惊跳地迎上,尖叫着“漓爷爷!救我啊!”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爷爷……
  阎千漓用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眼眸注视着怀中的孩子。视线转移,望向出来的父皇。
  “他什么都不知道。”
  言棋之瑟瑟地缩在阎千漓怀里,不敢直视气势逼人的父皇,只敢偷偷地瞄上几眼。
  “你敢留下他,不就笃定朕不会伤害他吗?”父皇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凡儿,这小子以后归你了。”
  阎千漓释然,将言棋之推向我怀里,言棋之见风使舵缩在我怀里,目视着阎千漓一步一步走向焰火宫,干涩的嗓音恋恋不舍地叫唤:“漓爷爷!”大眼睛里已见了泪。
  听见心爱孩子的叫唤,阎千漓回过头来,波澜不兴地说道:“棋之,若见到重哥哥,代我传话,就说‘练无情诀者万不可动情’。”
  身边的父皇身体重重一震,拼命地压抑住冲上去的欲望。
  言棋之含泪重重点头。
  雕刻着凤凰图案的紫檀木门吱呀地关上。父皇沉着嗓音命令道:“放火!”
  片刻后,金碧辉煌的焰火宫化为一片火海,昔日的恩宠化为一方焦土,再也寻不到过去的奇迹,那如诗如画般的人物成为宫廷中永恒的传说,他的罪孽在他的美貌、他创造的奇迹前,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第四章 离宫跷家

  那日后,宫里多了道寂寞萧条的身影,那人一身明黄,俊美绝伦,竟是风流好色的燕国皇帝。
  父皇好象瞬间老了十岁,我看着他,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痛快。
  “凡儿啊,你也长大了。”
  什么意思?我挑挑眉。
  “是时候出去锻炼锻炼呢。”
  他长叹口气:“带上棋之去吧,他武功不弱,可以保护你。”
  “太师呢?”他意思明白不过,我直切主题。
  “他留下。”
  什么?父皇竟放心让我带着个小屁孩出去闯荡吗?
  “他得留下处理政务。”
  那你呢?
  “我?最近发生太多事,父皇也是时候出去散散心了。”
  ……什么!?
  夜深,人静。四匹快马从重重宫闱中驰骋而出,飞快离开了京城。
  直到城外百里处的小树林里,父皇率先停下,仰天长笑,非常得意。“哈,单风炎要是知道我带着他的宝贝情人跷家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必定是暴跳如雷却又拼命隐忍。”仿佛看到那场面,我不禁微微一笑。
  “我要睡觉!”言棋之嘟着嘴,小脸臭臭的,显然不满父皇大半夜把他从暖暖的被窝拉起,彻夜狂奔。
  “吟儿也睡了,陛下,暂且休息一下吧。”让我想不到的,父皇把殷妃也带了出来,还有三周岁的皇弟燕吟。
  父皇好笑地看着吟儿熟睡的脸庞,侃道:“小家伙有醒来的时候吗?”
  殷妃噗嗤一声,笑若春花。“陛下,你还是向太子殿下解释下为什么把吟儿带出来吧!”
  “能不带出来吗?我怎么忍心让我的小儿子成为燕国史上最年幼的帝王!”
  我和父皇逃家,怒火攻心的单风炎的确会做这种出格的事。我也不想在城墙上看到自己“暴毙”的消息。
  一行人就着树林歇下,安好马匹,升了火堆。我径自找了棵树倚着,从出宫起我就没好脸色过,连父皇都不敢随意靠近我。
  父皇小声嘀咕着:“不就让你暂且跟情人分开一下,用得着摆脸色看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小鬼!”
  我鄙视地看着他,懒得开金口同他废话。
  言棋之边铺稻草边咕哝:“真不知你们谁才是皇上谁才是儿子!”
  柔软的稻草铺平,覆上白色披风,刚要躺下,就见父皇满脸殷切地看着他,诱哄道:“小棋儿,今晚我抱着你睡觉好不好?秋天夜冷,我的怀抱比稻草更暖和哦!”
  我鄙夷的眼神更甚,真是恬不知耻的家伙,骗小孩的劳动成果。俨然忘了他是养尊处优理所当然的帝王。
  言棋之歪着脑袋考虑一会儿,然后嘟着小嘴一口拒绝:“才不要呢!你每次跟漓爷爷睡都又亲又咬的,我才不要被你咬!”
  皮厚如父皇也不禁脸红,尴尬得呵呵干笑。
  我走到他们那里,对言棋之冷道:“我跟你睡。”
  言棋之是吃硬不吃软的主,他不怕嘻嘻哈哈的父皇,却怕总是冷言冷语冷着一张脸的我。
  果然,他立马甜甜一笑,撒娇来不及地扑我怀里。父皇夸张地哀号“嗷……小棋子!你这吃里扒外的小鬼!”
  言棋之翻身,丢给他一个撅起的屁股看。父皇又好气又好笑,悻悻地走到我刚才靠的树歇去。
  从我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殷妃。感受到我的视线,她回头冲我温柔微笑,柔柔目光中盈满慈爱,竟让我有瞬间恍惚,想起同样温柔的母后,想起舅舅。
  对于母后的容貌,我早已模糊,只记得她跟舅舅很相似却娇艳几分,只记得她的微笑。
  我生来冷漠,难得重视的亲情在十年前消逝,单风炎的教育更让我冷心冷情。唯一的依靠,也在半月前失去。
  舅舅于我,是很小时候就迷恋的人,长大后挂念在心的人,可对他的死亡,并没太多的悲伤,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解脱。
  或许我是骨子里无情的人。单风炎说,我体内流着最冷血绝情人的血。
  我的父皇,自记事时,关于他的影象,总有一两个美人点缀,永远地风流快活。他的身后,是暗中护他周全的舅舅,隐忍而哀伤的眼神。

推书 20234-09-25 :原生态----花祭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