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这家伙的眼神,匆匆扒完几口饭跑到甲板上透气。我现在易了容,穿着龟奴的衣服,岸
上行人不会施舍我一眼,但我又见到那位面熟的军官。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但因为这里是阎王
宫的地盘,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甲板上我见到爷爷,他倚在角落里编着竹篾。难得见他出来晒太阳,我赶紧凑上去打招呼。耳
后修罗的声音又在召唤:
“太子,本宫伺候你沐浴更衣可好?”
不好!
“爷爷,有只苍蝇在嗡嗡叫哎,怎么驱赶他呢?”
我蹲下身与爷爷平视,真心实意地请教他。
爷爷二话不说递给我一根竹篾。我挥舞着竹篾指向阎千重,奸笑道:“阎宫主,在下跟您讨教
两招如何?”
阎千重举双手投降:“别,太子,本宫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是太子您的对手哪。”
“过谦了,宫主,天下谁不知您的大名啊!”说着,恶意地挥向他。
那时我才没想到阎千重象个傻子似的躲也不躲,更没想到这竹篾这么锋利,一下在阎千重脸上
划了个疤,最没想到的是,六大弟子同一时间冲出,五个护着阎千重,一个尖叫着冲向我,给
我一剑。但那一剑没有得逞,被春华及时拦下。
我凝住笑容,笑不出来。确定眼前这幕不是幻象:堂堂阎王大宫主被个武功尽失的人士划伤?
!伤得还是眼睛部位!这玩笑可开大了!
阎千紫大叫:“你敢伤我爹?我杀了你!”宝剑在她手中成了宝刀,失去理智毫无章法地乱砍
。
春华小施牛刀将她反手擒住。我感激地看着他,他不客气道:“不用感激,有人会让你死得更
惨。”
收回感激!
阎千重捂着鲜血淋漓的左眼,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更平静的爷爷一眼,默不做声地走了
。五大弟子赶紧跟上,给她们宫主疗伤。阎千紫气愤不过,狠狠瞪了我一眼,跺脚跑了。
我窘迫地看着离去的一行人,心里已盘算无数次伤害阎千重得罪阎王宫后的下场。可我真没想
到阎千重会被我伤到,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陛下,你大概不知道吧?”春华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我,却十足地幸灾乐祸。“重哥哥不
会武功哎。”
什么???
“要不然为什么他走到哪里都要几个弟子跟着贴身保护啊?”
“我,不知道……”
“没关系,现在知道了么?晚了,哈!”
春华也走了。独留我怔怔面对这不现实的世界:鼎鼎大名的阎王宫主居然不会武功?居然手无
缚鸡之力?怎么可能!
虽说没人见识过他施展绝世武功,但以火漓焰凤七少两人的功力,阎千重半点武功不会的话岂
不太可笑呢?
“爷爷,你也知道?”我将矛头指向给我竹篾的“共犯”。
爷爷云淡清风道:“陛下,您说什么?”
“你!休想赖帐,凶器可是你给我的!”
“老夫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这死老头真的在赖帐!气死我了!
冷风吹吹,我惆怅地看着斜阳黄昏,脚下滔滔江水,乱我心房,无数次抱着侥幸想:以我和阎
千重的交情,应该不会有事吧?
上次给他一无情掌他老人家都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呢。这次……?
他那几个弟子还有宝贝女儿才是问题关键啊。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可,我望向对岸,小贩们收拾地摊,行人们匆匆回家。那位军官还在,
与我眼神撞个正着,不但不退缩,还冲我咧嘴笑。
会不会前脚刚上岸后脚就被人绑架呢?权衡一下,还是这里比较安全,阎千重最有保障!
手摸到怀里,碰到冰凉的金属物体。我拿出那把匕首,放在夕阳下。血红色的残阳映射在银白
的刀身上,如红浪翻滚,血液沸腾,手隐隐灼热。
在迷宫把怀里东西全倒出来后才想起的事——墨焰呢?
一直戴在脖子上平时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的墨焰……不见了。
第十九章 传说
入夜,前台歌舞依旧。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六大门神从窗户爬进去,屋里比夜还黑暗深沉。刚摸到床边,阎千重便幽幽道:“太子,点灯。”
于是我又摸到桌边点燃油灯。刚一室清亮,门外阎千紫便喊道:“爹!那家伙回来呢?”
“不许无礼!”阎千重低喝道,阎千紫止了声。
“你对你女儿怎么这么凶?”
“难道太子喜欢她对你凶?”
偏袒哪!不过我很受用,窃喜下。蓦地想到阎千重曾带过我两年,我算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这家伙,从小就父爱泛滥。
凭着这层关系,理直气壮几分。看向他的伤口,左眼包着纱布,有血迹渗透过来,右眼平静无波地注视我,坦然得我都不好意思直视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这副尊容充满魔性的魅力,比起他平日一成不变的虚伪微笑,现在的他,更得我的青睐。但看久了有点骇人,那看似平淡的注视下暗含着无数的责备无尽的哀怨无穷的愠怒。
就连凤七少那样的角色都对阎千重敬畏有加不敢逾越,他就象传闻中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蕴涵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尽管他没有武功,却有着更胜于武功的王者气势,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甚至用微笑装饰情绪的王者,阎王宫主。
这就是阎千重,走到哪都鹤立鸡群,令人无法忽视无法逼视直可远观只可瞻仰。
这样的人,传闻中的阎王宫主,江湖第一号人物,喝令天下第一教派,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凤七少不敢放肆,火漓焰甘愿臣服,阎千漓引以为傲,顾青椋无比青睐的人,竟然弱到连一个武功尽失者玩笑似的攻击都躲不过!……我要把这消息放出去,改天江湖会有多少人要他人头?
在此之前,我还要确定一下——
“你真的不会武功?半点不会?”
“不会。”阎千重笑道,如冰雪初融,春光明媚。
“不会?!那你敢到处乱跑,你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一举成名吗?!”
“太子这是在担心我吗?放心好啦,那些喽罗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哼,是谁说要给我当贴身保镖的?”
“有本宫在,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包括凤七少?”
“太子果然还在计较啊。七少既已放你走就不会再纠缠你,他若真想对付你,本宫也无能为力。”
“哼哼。”我冷笑更甚,“难怪我在他那里受苦受难的时候你鬼影没见到一个,我刚出来你就千里迢迢赶来保护我了!马·后·炮!”
阎千重苦笑道:“太子,你该明白,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要惹七少,他不是我们我惹得起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反倒勾起我的好奇心来了。我知道凤七少很厉害,但这么多人……可以说我所忌惮的人全都忌惮他,这到底为何?
“他到底什么来头?”
不就是冽国皇帝燕羽军统领阎王宫主他弟商国掌权者他二弟阎千漓最小弟子吗……这么说,他还真的厉害。
“我弟弟。”阎千重如是说道,一脸的肃穆正经。
“我知道。”我也很严肃正经。
“我们这一代只有我,火公子,他三个,这太子也知道吧?”
我点头,我说你能不能一下子说完,不要卖关子!
“三人里,我爹最宠火公子,两人也最象,他也很爱我,却是尊重多于爱护,爱护多于呵护,呵护多于……”
“你直接说你跟阎千漓不象父子好了!”
“恩,而他跟七少没有半点父子之情。说明白点,在七少找上他之前,他一直不知道有这个儿子。”
这我听凤七少本人讲过。他十六岁到燕国皇宫后才与化名为“火漓焰”的阎千漓相认。在这之前,他就已认识他两个兄长。
“我爹虽然认了他这个儿子并收他为徒,但一直不喜欢他,太子明白么?”
不明白……这世上居然有人抵挡得住狐魅散的威力而不喜欢凤七少?真不愧是阎千漓!
“因为我爹……嫉妒呀。”
嘎?
“我爹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爷爷,我们的太师祖。他的天赋在同代里不是最优秀的,却凭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与无情杀了所有的兄弟爬到阎王宫主的位置,只为了得到太师祖的认可……你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人,那是一个眼里只看得到‘天赋’二字的。若没有天赋的子孙后代,他是不会关注一眼的。我爹生了那么多孩子,除了培养下任宫主,就是为生个得到他认可的子孙。他最喜欢火公子,因为太师祖曾对火公子另眼相看过。”
阎王宫的太师祖?莫不是单风炎口中的“老不死”,他的师父,阎千漓的爷爷,这三个的曾爷爷?……那是个人物,一个将“阎王宫”变成“魔教”代名词的人,百多年前的血雨腥风至今为江湖津津乐道的传说,传说的主角就是第四代阎王宫主,这位“太师祖”。
“但没过多久,太师祖就对火公子失去兴趣,甚至厌烦,我爹就将火公子送到离国。之后,我爹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但始终没有一个得到太师祖的一眼,包括我。”说到这里,那属于阎千重式的讥讽笑意爬上他的眼底,“那时,太师祖也有两个特别喜欢的孩子,却都不是阎家的子孙。一个是单风炎他最心爱的弟子,一个是顾青梵。我爹心里总不是滋味,他自认天赋不如人,但却比任何人都努力。”
天赋与努力,两者若能兼得那是上天的眷念,只得一者,前者令人嫉妒,后者令人钦佩。
“若干年后,那个得到太师祖青睐的后代总算出现了,他却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理应说,
他很疼爱七少的,可惜,七少不喜他,并且明白这段故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拜他为师是讽刺,那淡薄的血缘,也早被七少一点一点抽干化血为蛊,而亲情,更是不曾存在过。现在你知道了吗,太子?七少的背后是太师祖,他最宠爱的曾孙子,而太师祖本人,最大的优点是……护短。呵,你看单风炎那无法无天的性格就该知道把他养大的太师祖是怎样一个人。”
单风炎护短,很护。哪怕我一无是处在他眼里也是比谁都优秀,哪怕我再不对,在他眼里都是对的。我和人发生矛盾,不问是非,他先解决那人。
然后,我颤抖地问:“单风炎,凤七少,那个太师祖更宠哪个?”
阎千重了然地看着我:“你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吗?——在你设计单风炎伤害单风炎的那一刻太师祖就已对你判死刑了,还好他人脉不多,能派得动的只有七少,这家伙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正因他慢慢地玩你,你才能苟活到现在。”
原来!凤七少是那个太师祖的人!他接近我不是受了单风炎的嘱托交代,而是受了太师祖的派遣来……杀我?
“不过太师祖会那么宠七少,就因为七少得他叛逆真传。七少估摸着回去交差了,只要他决心放过你,就一定会说服太师祖的。”
这也是凤七少如此狂妄放肆的原因?就象当年的我,仰仗着单风炎的淫威,威风八面。只是,凤七少是因“天赋”而得到太师祖的青睐,而我呢?不提也罢。
“只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师祖当年一人把江湖搞得哀鸿遍野,后即使退隐了,也有传人在祸害天下,以前的你皇爷爷,现今的七少,单风炎也能算一个。”
太师祖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祸害。当年……掐指一算,他至少一百三十岁的高龄,真的是“老不死”。
这样的人,怎么养得出我家那纯真无害的小炎?
单风炎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他曾指着禁地森林说那是他的家,凤七少曾指示小炎如何回家,如今推论,这个太师祖就隐居在禁地森林里?!
如果他真如传说中无敌万能的话……
“我家炎没死,还在禁地森林里对吧?你那个太师祖不会让他死对吧?”
短暂沉默后,阎千重释然地微笑:
“对。他是太师祖亲手养大的孩子,离家出走一次就够了。”
第二十章 逃生
屋外突然人声鼎沸,火光穿过黑夜照进舱房。我和阎千重对望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疑惑。
春华在外头道:“宫主,冽军要搜船。”
阎千重眉头一皱:“拦住他们。”
“怕是有备而来,拦不住。”
我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到对岸上一排排举着火把的士兵以及身后黑压压的军队,领先的一人正是这几天常出没的那位军官。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凤七少果然早已盯上这船,却为什么在今天才出动?
老鸨前去交涉,巧言令色不知说了些什么,被那军官一把推开,摔了个跟头,开始呼天抢地。与此同时,军队欲冲上画舫搜查,而画舫却趁乱开离岸边,有几个想跳上来的也被阎王宫众击毙。
我正看着好戏,手被人一拽,拖出了房间。
“走,太子。”
“恩?哪里?”
“船要翻了,跳船呗。”
走到甲板上,冰冷的夜风刮得我骨头生疼。阎千重回头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嘲讽道:“太子,天冷,河水冰凉,您身子骨受得住么?”
我笑:“我是武功废了不是人废了。倒是你,阎王宫主,眼睛伤了,河水要灌进去可怎办?”
“呵,不饶太子费心,这点道行本宫还是有的。”
我不理他,看春华捣鼓着面具,刻薄道:“这时候还舍不得露脸哪?就这么见不得人?”
“又不是生离死别,来日方长。”春华悠悠道,那语气我怀疑血焰蝶是不是出来了。
火光蹭亮黑夜,一如白天的光明。知道阎千重为什么叫我们跳船了。岸上不知何时站满弓箭手
拉满弦,箭头上燃着火焰。
这是要火烧画舫?凤七少在以牙还牙?
再一看四周,除了我,阎千重,春华,和船边接应我们的爷爷,全光了。
“人呢?”
“探路了。”爷爷冷道,指了指黑沉得泛着磷光的河水,“凤七少人老早不在这里了,是齐太尉擅作主张查抄画舫的。”
齐家三子少烈,算是凤七少的兄长了吧。
“看来七少的悬赏很诱人,堂堂一太尉都动了心。”我刚一说完,阎千重就推了我一把,一个跟头直直载到河里去。
扑通扑通,河水溅起巨大的水浪,同一时间,身后的画舫被射成火船。即使身在冰冻的河里,也能感觉到火浪的翻腾。
河水一下涌进我的耳鼻,冲击得我脑袋一阵昏沉,刺骨的河水钻心的疼。一只手抓住我的,拽着向前游,一丝丝内力渡到我体内,身体暖和了,感觉也不再那么难受。
不知道被河流冲了多久。到达岸上时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被人架着上岸。勉力抬起一只眼皮,刚才带我游的竟是爷爷。他目光却不看我,盯着我身后方。
我回头看,顿时,力气回来了。
春华拖着阎千重游出河,阎千重面颊青白,双唇发紫,眼睛的伤口处狰狞地裂开,鲜血涓涓地流下,不断干咳着,那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我幸灾乐祸,看别人比自己更惨真是感觉不错。
春华用内力烘干衣服,转身帮阎千重也办了。“宫主,我们跟少宫主她们散了。”
阎千重抱紧自个,点了点头。我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漆黑的瞳,苍白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说不出的别样风采,凄迷冷艳。
我看了看四周,黑森森的一片林子。问道:“这是哪儿?”声音干扁喑哑,竟不象自己发出的。
“海岛,信不?”春华笑道。
我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冽国都城靠海,那条河也是通道海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