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寨主什么来历?”我对他有点兴趣了。
万丈瞅了我一眼,垂下眸道:“无名。”
好俗的名字。
“派人盯着吟儿点,我担心他。”
万丈微微笑,只要我对什么东西稍微表示点关心,他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而这四年里,能让我关心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少到我都怀疑自己有没心了。
当年的话很多在心里模糊,所谓的野心梦想在时间的流逝下蓦然无踪。
大概是无情诀日渐精深的原故,层次越高越没有欲望。
无情无欲,无心,多好。
趁万丈为我打水沐浴时,我把言棋之召了出来。这家伙影卫当得挺称职,平时若不注意真的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怎样?”
他明白我问的是什么。言棋之身高长了些,脸还是那张肉肉的十岁孩童脸。
“她消失得很快,我没来得及看到她的样子。”言棋之苦着脸沮丧地说道。
“毕竟是四大护法之首啊,有点两下子。”
万丈进来了,言棋之退下。
我身边的近侍只有他和九灰,平时都是他服侍我,九灰我不让近身。万丈不喜跟人接触,服侍时小心翼翼生怕触到我。他的皮肤一到夏天溃烂得特别严重,药香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异味,所以我更爱把他带身边,谁叫那些妃子宫侍烦人得紧。冬天的时候他皮肤好点,恢复正常些,那时却爱蒙着面示人,神神秘秘的。
晚上就寝时,我也爱把他放在床边,有他在我才会安心,梦魇才会消失。
万丈为我盖好棉被,我拉着他的手,他放下帐帘。知道他一晚都会守在这看我,满足地闭上眼睛。
炎,待会见。
****
今晚春华有表演,万丈问我有没兴趣留下。我想既然来了,就不错过了。
春华的魅力在于神秘,有幸见过她真颜的人皆被震慑得形容不出来,因此,她的美貌被传得更神了。已有人说她的美丽不亚于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火漓焰,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美人。
“火漓焰”的神话传说已落幕,出现了新的接替者。
我不禁感叹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人遗忘。
“火漓焰”曾经如何受离国百姓爱戴,曾经如何受燕国百姓尊敬,都已成过眼云烟。就如当年一手遮天的单太师单风炎,人们如今道来,不过是遥远的说书里的故事。
华灯初上。满室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男男女女沉醉于堕落的酒色世界。
我在二楼的雅阁里,透过飘扬的纱帘看清底下一众糜烂的脸庞,冷漠地吩咐道:“万丈,将这些大臣全记下来,扣他个一年半载的俸禄。”
估计满朝文武有一半的臣子都来了,春华的魅力还真大。没来的那一半不论原因,定要奖励一番。
悠远的银铃声从远方飘来,彩衣少女们凌空落下,宛若天女下凡,玉踝上的银铃奏出清脆动听的旋律,使得一室静谧,只闻这天籁之音。
飘渺的白纱飞舞在空中,所有人都迷醉了,错觉闯进虚幻的仙境。乐声回响在耳边,似来自天际。白纱映出一道绰约的黑影,凌空起舞,似风似幻,乱了人的心志,眼中只余那抹翩然的舞姿。
白纱在飞扬,蝴蝶在飞舞。那蝶儿不是彩蝶,而是神秘的黑色舞蝶。
就象……春日里阳光下起舞的蝴蝶,灿烂的花儿们都不禁为之沉醉。
从头到尾,看得到的只有春华飘逸的舞,她的容颜隐在重重纱雾中。
当她退下时,所有人还回不过神来,彩衣们也退下时,人们方才惊醒。
面面相觑:刚才……?
春华的真面目还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神秘的春华,天人般的春华,亵渎不了的春华。
眼底向下一瞟,见众人都是遗憾惋惜的神情。摇摇头,遗憾什么,惋惜什么,刚才的不过是场动人的幻象,意志清醒点,看到的不过是一群彩衣少女围着一团白纱奏乐,而白纱中,一只诡异的黑蝴蝶在翩翩起舞。
春华从未出现,刚才,不过是道美丽的幻影。
春华在愚弄世人!我竟对她有点兴趣了。
“万丈,走罢。”
那蝴蝶的颜色黝黑光亮,墨黑的翅膀似乎铺了一层金粉,肉眼可看到翅膀上血红色的纹路,米粒般的眼睛也是血红色的。
这只蝴蝶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多年不见,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朋友——火漓焰。
同样由墨金与血红搭配而成的诡异妖丽。
突然想念起这位美到让人肃然起敬的朋友了。
凤七少很少提及他,按燕羽的经验来看,两人定在飞鸽传情,含情脉脉。
真是,搞得跟红杏出墙似的干吗。我又没限制他的人身自由,爱上哪上哪去。
当我用眼神这么对他说时,凤七少的眼神飘忽着到了我身后,深情款款地说:“丑儿,我们私奔吧。”
他习惯叫万丈原来的称呼,我知道顾青椋他们都这么称呼万丈,所以我坚持唤他万丈。
万丈不是爱笑的人,他给人的感觉成熟稳重,不苟言笑,偶尔的笑容只对几个熟人展露。如此他会对凤七少笑着道:“好啊。”
凤七少眼睛一亮,欣喜之情来不及露出,万丈紧接着道:“带着陛下一起吧。”
凤七少马上委屈地嘟起嘴,一副我哭给你看的架势。
万丈轻笑着别开头,无奈地摇头。
我也无奈地摇头,凤七少你都是离而立之年只差三载的老男人呢,还整天装可爱干吗。
一提及他的年龄,凤七少就抓狂地扑上来,压着我恨声道:“都是你那死老爹抢走我的依依姐害人家守身如玉二十七载!情何以堪哪!”
他骑在我背上,我只能挑衅地用眼角向后瞅他:守身如玉?你?哈!
然后运起内力,奋起一脚,将他踹到地上去,踹人的感觉真爽,我决定以后看谁不爽就踹谁,专挑不顺眼的地方踹,比如凤七少的那里。
他痛得眼泪直流,这回是真的流,任何一个男人被踹到那里,不太监也要疼个半天,而我只是控制了力道让他半个月立不起来而已。
看着狼狈地蜷在地上的凤七少,心里爽翻了天,不枉我牺牲几个妃子任他糟蹋。
我后宫的妃嫔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皆是女子,男宠一个没有,让百官欣慰不少。他们以为我当了那么多年单风炎的男宠,恐不为人道,哪知我一直在上面,而那些妃嫔也是为了应付他们才纳的,纳完摆在那里凉着。
我不想碰单风炎以外的人,真正守身如玉的是我。
日子久了,百官又开始瞎担忧,以文武丞相为首的一干老臣整日委婉地问我私生活如何,对后宫妃子可有不满等等,拐弯抹角地问我——为什么妃嫔们现在一个都没怀有龙种,是不是陛下不能……那个啥。
我用冻死人的眼神阻止他们的废话。
不久后,有妃子怀孕的消息传出。我惊了,我确定我没碰过那些女人,那么就是那些女人不甘寂寞勾搭别人喽?
这是事关面子的大事,况且那妃子我依稀“宠幸”过一次,所谓的“宠幸”不过是用半调子的狐魅散让她产生幻觉而已。
所以,她的怀孕并没人惊疑,老一辈的臣子们甚至激动得暗中抹泪。
我叫燕羽去调查,他是知道我一切秘密的人,我对他亦毫无隐瞒。没几日,燕羽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他调查的结果。
我冷静地把凤七少召来,残酷地命人把他阉了当太监总管。
他尖叫一声,大呼不要,一蹦二跳三筋斗闪到万丈身后,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他娘的!
我生平第一次忍不住爆粗口!这死妖精居然敢染指我的老婆,还把肚子搞大,老子我不阉了他怎出这口恶气!
是男人被戴绿帽子都想把奸夫给剁了,更何况我只是剁他身上一个部位,我真是太温柔了!
最后是万丈心软将他从我的魔爪下解救下来。我警告他下不为例!
怎想他变本加厉,到最后甚至易容成我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作案!
我气得差点吐血。
燕羽同情地瞅我一眼,安慰道:“七少可是将冽国皇帝气半死,离国皇帝踹半死,商国皇帝调戏半死的角儿,陛下放宽心吧,反正那些妃子您不要,七少看得上,就便宜她们吧。七少是有原则的,不会太过分。”
他的原则就是——不碰同一个女人第二次。
所以,一百个妃子里有九十九个难逃魔爪,剩下一个是梅妃白霜。
这还不叫过分什么叫过分?
半晌,燕羽瞟我一眼:“没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就不算太过分。”
噗——
一口鲜血终于喷出。
第二章 报复
我吐血惨晕后这事不了而之,对凤七少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知道他在报复,亦或说发泄。
单风炎事件后他好一阵子对我不理不睬,看我跟看空气似的。后来他重新对我微笑起来,却是生疏客套的礼貌微笑,我面上不说,谁都看出我的不悦。
我不是你给我脸色看还巴着你不放的人,所以那段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冷战持续半年后,他突然恢复如常扑向我怀抱撒娇,不久后,妃子的事就传出。
他始终无法原谅我无法挽回的过错,无法原谅我的欺骗。所以采取这种幼稚的报复吗?给我戴绿帽子?
燕羽说不要被七少纯真的外表骗了,他是地地道道的下半身思考动物,你把他带回宫来就要有心理准备,你父皇也被戴了不少……
七少是晚上枕边没有人就睡不着的人。反正那些妃子也是摆设,给他也无妨,只求他别用虚伪得不能再虚伪的微笑对我……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
七七啊,快回来啊。
“七七”回来是我名义上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之后,凤七少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猛亲我,说我够意思,替他养女儿。
我想,我比父皇还荒唐,养了一堆没有血缘关系的子女……尽管这些孩子在未来定是国家栋梁。
阎家人的血才是世上最冷的。历代阎王宫主都是与手足自相残杀后留下的,最后的幸存者或许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最冷血的。
而阎千重这代显然是幸运的,他们不必自相残杀,只要有足够的天赋就能活下来。
当我知道凤七少只将“有用”的孩子留下,“没用”的孩子杀掉后,我的血液仿佛冷凝,不敢置信地看着燕羽。
虎毒不食子,凤七少他……
燕羽淡定地说道:“七少只是效仿阎千漓的做法,他,千重,漓焰若不是天赋异秉,早于襁褓中被他们的爹杀害,象他们从未见过的手足那样……”
为、什、么?
世上怎么可以有这么残忍的父母?他杀的都是自己的骨肉啊!为什么捏死的仿佛是只蚂蚁!
一想到那些还未体验人生便被扼杀的无辜生命,我的血液便要逆流,胃里一阵翻腾。
“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杀掉。陛下,你以后自会明白,这是阎家的祖训。”
恶心!
两个字没吐出,我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冲内室跑去。关上门,大大地喘气。
内室安置着舅舅,平日都是我负责照顾舅舅,除此之外的人谁也不靠近这里。
内室布置得很简单,物品不多,却件件精致珍贵,就说舅舅待的最多的床,是用千年寒玉镂空雕成,上面铺着最柔软的丝绸。
舅舅怕冷,我故意给他睡这么冷的床就是逼他醒来。这招很成功,舅舅终于在某一天睁开眼睛,却也成了“冰人”,象座冰雕般,没有温暖的笑容,只有冰冷的体温。
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我靠在他的身边,告诉他叫顾影之,我是他的侄儿,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最重要的人。
我把他当婴儿般照顾,无微不至,却没教他应会的事。到现在,他仍事事需要依赖别人,依赖我。我只要他知道我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必须将我看得比谁都重要就行了。
我喜欢这样,单纯得什么都不懂的舅舅,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
这样的我,比当年的单风炎还要犹过之而无不及。
可有什么不好?
如果舅舅懂得走路,他就会离开我。
如果舅舅懂得喜欢,他就会喜欢别人。
如果舅舅懂得正常人该懂得的一切,他就不再需要我。
象我,如果当初一无所知地在单风炎的羽翼下,没有摆脱他的妄想,我就不会失去他。
所以一无所知有什么不好,什么都不会懂得,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而我的妄想不过是为了舅舅。
为了舅舅我企图挣脱单风炎的桎梏,只为了得到他,我失去了单风炎,所以我无法容忍舅舅离开我,那我将会一无所有。
而原本的他是那么的厉害,一旦恢复,我又怎能拥有他?彻底的……
真正在报复的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敢承认我竟怨恨着舅舅,原本,我是那么得爱他,爱他到不惜牺牲单风炎的地步。
我该怨恨的人是自己,可我是天生没办法自我厌弃的人。一个人假如连自己都不爱,又能爱什么人?
我拼命地催眠自己:不管怎样,我得到最初想得到的一切,之后的,遗忘吧,遗忘吧……
炎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因为死去的人而怨恨活着的人。
这样,舅舅仍是我最重要的人。
每当无望彷徨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舅舅身边。他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放心地诉说。
我已是帝王之尊,任何多余的表情都从我脸上消失,任何有损皇威的情绪都不能在人前展露。
即使在万丈面前,我也保持冰山般的冷漠。
舅舅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时候在安详地睡觉。我上前,侧躺在床上,环着舅舅。我没有唤他醒来,现在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柔软的人体借我依靠。
想起舅舅的身世,他很不幸,是离国前皇后诞下的孽种,也很幸运,被皇爷爷救下,并教导成天下有名的人物。
想起自己的身世,从未感到不幸,只有无奈的悲哀,又很乐观地想如果父皇对自己好点,母后不是离国公主,单风炎权势没那么大,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太子殿下。
在七岁前,我一直是幸福的,虽然父皇很冷漠,舅舅与母后却足矣。
十七岁前,我一直是幸运的,虽然男宠太子头衔很不光彩,却也狐假虎威地风光。
现在想想,我真的太好命了,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他却没将我这孽种杀死。没有过人的天赋资质平庸得要命,单风炎也仁慈地没将我掐死。
我庆幸自己流着燕家人的血,再冷血再绝情也好过无情变态的阎家人。
我庆幸我是顾青梵的儿子,所以比任何人都得上天的眷顾。
崇拜爱戴他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连我这个儿子都沾光不少。
我想起顾青梵对我的照顾,不管出于愧疚还是什么,他总归是个仁慈的父亲。
而凤七少呢?他杀死自己孩子时,可曾想过那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可曾有过犹豫手软?
即使那些孩子不得不死,又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懂,如果是我,我不会动手,我曾想杀了我的父皇,却不忍杀害我的孩子。
因为,因为,能诞下我孩子的人定是我重要无比的人。
流着两人血液的孩子。
可惜,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所以我才默许了凤七少的胡作非为,一方面既卖他个人情,一方面又应付了那帮烦人的大臣。反正还有吟儿在,叫他继承祖宗香火。
凤七少风流的名声不下于父皇,可一直被他甜腻可爱的外表蒙骗,都忘了他的本质,以至于他真面目暴露时,让我手足无措,惊讶得无法置信,然后是反胃,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