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在街边等郁子墨,没有落叶,没有树荫遮挡天空,整座城市悠然站在冬日晴空下,干净而从容并不显得萧疏。郁子墨把车开过去摇下车窗,林泉走过来手撑住车顶弯下腰,郁子墨微笑看着他不说也不动。
“谢枫还好吗?”林泉问,郁子墨笑道:“谢枫好不好怎么来问我?”
林泉叹口气绕到车另一边打开车门钻进坐下,看着正前方抬手搓把脸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一看就没休息好,林泉昨晚一夜没睡,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耳边悠长呼吸若隐若现。
郁子墨临时说有事得见一面,今天是圣诞节也是周末答应了和陈嫣一起去父亲那吃饭,郁子墨便说,我送你去好了。
车窗外景色不停变幻。
东方的天边有片云,出门时还是晴天,这会儿太阳恰好进了云里,鱼鳞状的云朵全被映成红色,太阳在红色云海一点点升,云海缓缓的翻滚着。
路边房屋渐渐少了,一群鸟儿从空中悠然飞过,林泉轻轻闭上眼。
话说的这么直接,郁子墨反倒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
这是他从末见过的林泉,没有任何掩饰,象一本书自自然然的翻了开,因为内容丰富,所以根本不怕被读空。
略微的疲倦与憔悴混和着全身从内散发出的温暖和煦,别有种落拓,如同一坛埋在地底酿了多年的酒终于被挖出,封泥稍有碎裂,传出点香气,沉郁又淡薄。
郁子墨微叹一声:“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林泉略略扬眉,郁子墨微笑:“况且要肯听我说你就不是林泉了。”他探身从后座拿过纸袋:“圣诞礼物,谢枫让我带给你的。”
林泉接过纸袋,拉开车门正要下车郁子墨伸手拍拍他的肩,林泉转过身,微微一笑,道:“我没事。”郁子墨无言点头。
林泉独自站在门前看着郁子墨的车子发动,街上行人很少,几乎没什么车辆,马达轻微轰鸣着开始滑行,渐渐走远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黑色铁艺的大门,砖红色门柱与小小一方铭牌,没了秋天斑斓的色彩,便显得有点单调,沉默的对抗着寒冷。
林泉推开门,提着纸袋慢慢上了楼,谢枫给他的礼物,没有亲手交给他,而是托付郁子墨转交。
纸袋很轻,里面没有盒子,只是简简单单用胶带在中间封了下口,应当是从商场直接提回来的,细微的娑娑声织物的样子。林泉忽然站住不动, 象是有预感隐隐猜出谢枫会送什么,他慢慢坐下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东西:“铮”的一声裂石穿云,林泉彻底愣住,脑海中一片空白。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林泉父亲开始忙碌,门铃轻轻一响,是陈嫣,穿了一身新衣服,林泉父亲笑道:“小嫣今天好漂亮。”
陈嫣有点脸烧:“和阿泉一起买的。”她今天的确很漂亮,不只因为新衣服,陈嫣的脸上晕一层薄红,眼中有朦胧的喜悦的光,那天的快乐记忆犹新,还末褪尽。
林泉父亲笑着伸手替陈嫣拿着她手里的袋子,陈嫣道:“阿泉买给朋友的,我帮他拿回去包装。”林泉父亲低头看看,包的很精致的盒子,细心封了蝴蝶结,陈嫣昨晚的成绩。
换好鞋脱了大衣,陈嫣接过纸袋露出点羞涩的样子,没等她开口林泉父亲先笑道:“等会儿再帮忙,先去看阿泉吧,他才上去。”
陈嫣点点头,拿着袋子上了楼。
太阳快落到山尖了,陈嫣想敲门又改变主意,轻轻拉开门探头看,林泉背对着门坐在地上不知看什么,落日斜斜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陈嫣放下手里的袋子,轻手轻脚走过去快乐的张开双臂抱住林泉,她把脸贴上林泉后背想听他的心跳,脊背后的心猛然停一下随后疯狂跳动。
林泉失声叫:“谢枫!”
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声音,轰轰隆隆的共鸣震得人耳朵发麻,陈嫣松开手,茫然失措。
林泉很快镇静下来,他站起身慢慢转过来凝望着陈嫣,陈嫣跟着站起来,看看地上的东西再茫然看着林泉,是一条围巾,跟她拿回去包装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正面深蓝背面深红,最底用小圆铜片镶出星星与月亮。
陈嫣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认识林泉这些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林泉,浑身象在发着薄薄的光,神情中溢满了温柔。
陈嫣慢慢明白过来,她伸手掩住唇,试图制止其实并不存在的尖叫。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她已经很了解林泉,林泉的温和从容与甘于平淡,但是她一直看不懂林泉的眼晴,那就象一口极深极深的井,根本看不到底,即使在最值得认真时,甚至在亲吻时,林泉的眼神都会有点飘忽,似乎总会有些她不知道的心事。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清清楚楚的把他的心写在眼里,陈嫣从里面一览无余的看到他对另一个人的爱。
陈嫣想要逃开,可是脚象生了根一样一动不能动,林泉低沉宽厚的声音如一声温柔叹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与些微却无法遮掩的喜悦。
“小嫣,对不起,我想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林泉说:“非常非常喜欢。”
很快接了电话,用不着通报彼此姓名,甚至谢枫用不着出声,他只要听着就好。林泉的声音清晰稳定:“在归园没有出去吗?”
“是。”
林泉深深吸口气:“那就好,我在那个摩天轮那。”他说:“子墨那,到客厅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得到。”
谢枫没出声,似乎在走动。
远远高出周围建筑,披满霓虹的摩天轮如同奇迹般耸立着,林泉的声音略微失去平衡:“坐在上面转一圈要17分钟,据说从最高点可以看到整座城。”他再吸口气,尽量把语气放平稳:“有人曾经告诉我,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跨越天空而存在的,小枫,来和我一起坐摩天轮,跨越天空。”
听筒里长久的沉默,林泉的心开始忐忑。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情愿,也不要告诉我,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林泉以前听到这句电影台词时淡淡一笑不以为然,何苦自欺欺人,现在他知道,这种心情原来是真的。然而怎么可能,电话那边是谢枫,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说谎。
“好。”谢枫说。
第 19 章
圣诞过后很快便是元旦。
早晨的风刺骨的寒,象是一下就能穿透皮肤冻结血液,谢枫远远站在那颗古银杏下,穿了件青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披了件黑色大衣,这两个颜色配在一起有些过于清冷,但是加了那条深红色围巾,就变得很协调,站在这样的雾气里,分外挺拔秀丽。
也许是几晚都没休息好的原因,林泉看上去有些苍白,晨雾中几乎象要透明,谢枫的眉目乌黑锋锐,漆黑双目深深凝望着大步走近的林泉,能看清彼此表情了,林泉扬起一条眉毛做个松口气的鬼脸,非常佻达又温暖,谢枫眼里清澈笑意浅浅流动。
约好了一起等倒计时,公园里有派送免费的气球,像是全城的孩子都闻讯赶来,热闹得不得了。他们在长椅上坐了一天,林泉买了两个热狗,回来坐过去递给他一个,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枫把一口食物咽下去,语气认真。
林泉想不出和谢枫在一起怎么能有这么多快乐。
他一直以为感情可以培养,生活可以磨合,时间足够,自然能在彼此身上留下独属于对方的纹路,可是原来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和他默契到这种程度。
似乎在用同一双眼看世界,用同样的频律心跳与呼吸,不必迁就不必等待不必刻意调整,自在随意往前走就好,自自然然的就在彼此身边,不管什么时候侧头都能看到对方然后相视一笑。
自由还在,一点不被打扰,他们仍是他们自已,但却不再孤独,充实到不能言喻,他们不再只是他们自己。
就象一个关于中国茶的故事。
年轻人向善品茶的高僧寻访求教,人生怎么总是淡而无味。
僧人微微一笑,持温水冲茶让年轻人试饮,年轻人不解,一杯寡水而已,大师何好此道。僧人倒掉温水留下茶叶,重新慢慢注入沸水,茶叶开始上上下下的浮沉,一缕细细清香从杯子里袅袅飘出。
茶叶全部舒展开了,绿绿的一杯茶水,沁得满屋津津生香。
没有茶叶的水是一杯寡淡的白开水,再好的茶不经了水不过是些枯叶,水温如果不够则会泡不开茶,闻不到真正清醇到醉人的香气,人生有时需要尽情投入。
俗气却非常适合的形容,丰富了彼此的生命。
他们走在了一起,于是谢枫的耀目与清冷中多了转折与温度,林泉的温和与淡泊多了热力与光华。
“一会儿公园要放焰火了。”林泉看表说。
谢枫抬头眼神有些惊讶,停了一会儿说:“我的眼睛,不能看眩目的东西。” 说完转过头去。
林泉明白他的意思,差点就忘了谢枫的眼睛并未痊愈,“那我们一起闭上眼睛看好不好?” 林泉说。
谢枫转过来用眼神询问。
“你有没有试过,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看见焰火的颜色。”
微笑在他眼中闪现,虽然并没有钩起嘴角,用一种最熟悉的方式说,“好。”
十一点整,开始了。
第一朵烟花点亮夜空。
他们并排坐着闭着眼睛,眼睑交替被红色黄色绿色紫色的薄光照亮,林泉没有抬头,他知道谢枫也没有。烟花开放时的响声清脆有如爆竹,有风,空气中飘过淡淡的喜庆的硫磺气味,烟花在看不见的上空争相盛放。眼睑后微薄的光也是光,美不是只有一种方式可以体验
谢枫,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把这一切讲给你听。 相爱吧,现在,这一生,努力地认真地一起度过。 即使只有这一生,我们一起过吧。
其他的事,到终点再说。
第 20 章
休假结束。
“林先生早,新年快乐阿。”苏晨见林泉走出电梯,起身打招呼。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每个人心情都似乎特别好。
“恩。”林泉点头,“苏,关于新项目我有事找你……”
“哦对了,说到那个项目。”本想趁机打听这位英俊上司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恋爱新闻,没想到林泉一来就提工作,苏晨只好也跟着进入状态。
“新开发商新河集团的老总预约了您谈有关事宜,刚来过电话了应该马上就到。”
林泉蹙眉,重复道:“苏,你等会来找我”罕见的严肃。苏晨有些奇怪,觉得今天的林泉有些不一样,没了那层懒散,俊挺的轮廓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漠,叫人不敢靠近。
“林先生”苏晨叩门随即一愣,见林泉双手支颚,垂着眼角正看着她,像是有意在等她。
她身后站了一位矮胖个子的中年人,想必便是新河的老总。
“请他出去。”林泉说,不带一丝情绪。
“这……”苏晨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跟了林泉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他。
“请他出去!”林泉提高声音,“我有事说,让他出去。”
苏晨和那个人都愣住了。
门又关上,办公室只余两个人,“林先生……到底……到底怎么了?”苏晨明显害怕了。
林泉沉默,过了一阵淡淡开口,“这个项目,你给我报的地质资料是错的,那里其实是地质断裂带。”说完林泉发觉自己声音出乎意外的平静,只是略略有些僵硬,“你一直在瞒我,所以故意错报数据,所以后来又完备违背商业规律一定在负一层要多加两道出口。”
林泉不能再保持平静,抬头盯住她,“苏!你居然让我在地质断裂带上设计一座地下商场!”
苏晨站在那里不动,过了很久她姿式极不自然地向前走了两步,“林先生,听我解释……”
林泉不客气地打断她,“有什么好解释的!别告诉我这份资料是假的!”林泉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白色的文件夹“啪”地猛摔在桌上,文件夹散开,各式文件摊了一桌,有几页飞到了地下。
办公室静默无声。
“我……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吗?!”苏晨突然双手掩面喝道,带着哭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但是新河的人早就把各部门买通了!甚至连政府都默许!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我已经尽力了,连那多出来的通道,都是我极力争取的。”她放下手看着林泉,泪水早已花了妆,“林先生,我瞒着你,是为你好,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今后无论出什么事勿需自责,而且……也应当没事的,地震断裂带上不是不允许休建商场……”
“但是绝对不允许地下商场。”林泉再次打断她,“否则如果出事,那不是地下商场,而是一座活生生的坟墓!”
苏晨不再开口。
“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公开?如果公开新河再有势力也不敢做。”林泉问。
苏晨的声音变得很憔悴,“公司高层其实早知道这件事,董事会也早已知道,只是装聋做哑。可是如果我们把这件案子搞砸了,我们就完了!林先生……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前途,所有的心血全完了。”
“但是你的良心呢?苏,你的良心呢?”
很久,苏晨抬头茫然地笑打破沉默,“你要公开吗?林先生”
林泉不去看她,把桌上的文件一页页收好,有些无力,“你知道的,苏,你知道我会的,所以你才会从一开始就瞒着我,对不对?”
“林先生!”苏晨对林泉伸出一只手,仿佛溺水的人寻求浮木,“这样会毁了我们的,新河已经做好准备,工程完工后他们会想法偷换地质资料,而且他们有黑社会背景,出事的概律也不到万分之一,你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装作没看见它!”
“但是我看到了。”弯腰拾起散在地上的几页资料,林泉说,“并且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所以,我必须提请行政部门对此项目审查进行复议。”
林泉整理文件,把它们重新归入文件夹内,“苏,你一直对我很好,看在这个情份上。”他冷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五天,这个项目还有五天到期,我会离开五天,回来后希望看到新河改变地下楼层的设计用途。否则,苏,你应当知道,如果被审查出虚报资料,你应当知道有什么后果。”
林泉把文件夹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走了出去,“也许,”经过苏晨时,他说,“也许换成别人不会这么做,但是很可惜,可惜我是林泉。”
在路边泊好车,林泉掐了烟,脱力地伏在方向盘上。不能相信,到现在才知道后怕与震惊,他并没把握苏晨会怎么做。
但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吸口气,看着熟悉的灰蓝色窗帘隐隐随风飘拂。凝望窗口,林泉振作精神,放下所有心事,不论将发生什么事,先享受这五天时间。然后……然后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如果新河改设计,就得几天几夜不睡赶工。
这五天,就沉醉吧,谢枫……
这么合着眼正要睡去,听见有人敲窗,林泉揉揉眼慢慢清醒,谢枫在他瞳孔里活过来,鲜明生动。
“来了啊。”林泉抬头笑。
谢枫拉门坐上了车,憋了眼满满的烟缸,问:“怎么了?”
林泉冷笑一声:“还记得那个项目吗。”说着发动车子,“这根本就是个阴谋。新河集团买通了上面要下了这个工程,准备在地震断裂带上建地下商场,我差点成了帮凶。”谢枫一声不吭,眨眨眼表示在听。林泉淡然一笑,云淡风轻的:“你还有休假吗?陪我去个地方。”
谢枫也侧过头,影沉沉的漆黑眸子盯着林泉,几秒凝视又转而望向窗外,道:“恩。”
空气明湄清新,细小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飘动,车已出了都市。
路况不是很好,自从高速通车后,除了偶而有砂料石车,这条路基本没人走,也因此景致较为清幽。CD里放着音乐,清越的女声高一声低一声,——天天天蓝,要我如何不想他,不知情的孩子还在问,你的眼睛怎么出了汗;天天天蓝,要我如何不想他,不知情的孩子还在问,你的眼睛怎么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