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潘奕，下午陪我逛街。”那边是不容辩解的口气。
“今天不行，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
“不是只说今天不行吗？怎么明天也不行。我看你是故意躲着我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今天有空吗？”娇蛮的女人继续问着同样的问题。
“这两个星期我都没有空，需要处理的工作很多。”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
潘奕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你没有和杜珈延一起去欧洲吗？”
“没有。”
“位置被黎渊抢了？你还真是没用的男人啊。下午不如陪我逛街吧。”
“真的非常抱歉，我这段时间没有……”
话尚未说完，对方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听着话筒中的忙音，潘奕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切断了电话，心情复杂地望着窗外每天都是一样的景色。
“没用的男人”，他觉得尹樊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潘奕强迫自己摆脱掉这种心情。
回到座位上，对着桌上的咖啡发了会呆，接着重新着手处理刚刚没有看完的文件。心情比想象的还要烦躁。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杜珈延便没有再打来电话了。知道他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潘奕还是无法排除自己的忧郁心情。黎渊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男人，万一他认真起来，自己或许连是怎么被判出局的都不知道。
潘奕努力集中精力盯着文件，一方面是为了驱赶心中挥之不去的乌云，一方面则是为了向杜珈延和黎渊证明自己可以做好这些事情的卑微心情。
眼睛痛得连睁开都困难，潘奕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还剩他一个人的公司冷清而安静。再这么下去很可能又会有感冒之类的症状跑出来，他的喉咙钝痛起来。潘奕用手按住眼睛，再放开，想要呕吐的眩晕感再次产生。
他离开公司的大楼，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停车场走去。
“潘奕！”
听到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潘奕回头看去，向他跑来的男人是他还在研发部时的后辈邱焱。和三个火构成的“焱”字一样，本人也是个活力满满的二十七岁男人。
“在这里能遇到你太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被没有办法反驳的语气邀请了，潘奕点了点头，和这个后辈吃饭的感觉并不坏：“你定地方吧。”
“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那……就去可以很爽地喝啤酒的中餐店。”
在邱焱的带领下去了个看起来有些脏的中餐馆，潘奕喝着啤酒揉揉眼睛。
“要眼药水吗？”
觉得用别人的眼药水也许会招来别人的反感，潘奕张张嘴没有说话。
“我不介意你用我的。”邱焱直接将眼药水递了过来。
“谢谢。”潘奕接过蓝色的小瓶子，“最近研发部很忙吗？”
“从来就没有不忙的时候，那款‘恋人’香水销量很好，要推第二款。最近，我的女友催着我结婚，真是焦头烂额。”
“还是早点结婚比较好。”
“我根本没有结婚的准备，换做是你也不会想结婚的，”邱焱喝了一大口啤酒，“虽然生个孩子听起来倒是蛮有趣的样子。”
“太没有责任感的发言了。”
“我是想和她结婚，但是不是现在。这段时间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我已经和她说了很多次我一定会娶她，可是完全没有被相信。”
“很少有女人会相信你那种不真诚的样子吧。”
“我明明记得我有很认真地表白。”邱焱小声自言自语。
潘奕将眼药水还给邱焱，说起来杜珈延也很真诚地对他说过“我喜欢你”，还有“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死的。”这样的表白。然而，潘奕同样没有觉得这种话可以带来怎样的安全感。
就算对方再怎么真诚地告白，只要听话人对自己不自信，也不会相信对方的告白。
卑微得像是女孩子一样的想法，潘奕苦笑着。
“又不是没有我就活不下去。”邱焱嘟囔着。
“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她，或许对方会觉得你很没有安全感。”
“什么？这样还觉得没有安全感？我已经很认真了！真是麻烦。”邱焱往空了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再这样我可是会逃掉的呀。”
潘奕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又低下头去盯着着杯子中啤酒的泡沫。
“你要烟吗？”
“我已经戒烟了。”
“诶？你竟然戒烟了？”邱焱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前不久开始戒烟的。”潘奕回答。
要努力做到不被杜珈延厌恶，但要做到什么程度还不知道。
潘奕端起杯子，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
不过被抛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其实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潘奕对突然这么想的自己失望到了极点。
29
最近一段时间强大的紧张感到底来自何处，今天潘奕终于找到了结果。
或者说他前几天就预设到会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但现在，事情已经超脱他想象般脱了僵。
说害怕也好说无奈也罢，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可以将这件事情的影响降为最小。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晨。
他抓起桌上的面包咬了几口，正收拾着要带去上班的东西，客厅中的电话突然响起。
潘奕走过去拿起听筒。
“你在哪里？”那头是父亲的声音，和以往一样的平静。
“我正准备去上班。”
“不用上班了，你马上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情？晚上再说不可以吗？我这几天比较忙。”
“怎样的事情我想你自己比较清楚。”
说不定是和杜珈延的关系被知道了，潘奕出了一身冷汗：“我马上过去。”
他从沙发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回来，把桌上的垃圾随便放入垃圾箱，又走到洗手池边。
一紧张就会出现的无意义行为跑了出来。他靠在沙发上闭了一会儿眼睛，重新站起来，换了鞋往车库走。站在车子面前想插钥匙的那一瞬间，他又觉得做公共交通比较好，便转身往公车站走去。
现在正值上班高峰期，公交上人和人之间一点空间也没有，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糟糕。
既想早点去确定一下发生了什么，又不想那么快知道真相。
下车后的潘奕走在宽敞的马路上，道路灰蒙蒙地映入他的眼睛。
步行了一段距离，眼睛中折射出杜家的草坪。“在一楼的主厅里。”潘奕在门口被告知了地点。他整理了领带往里面走去，走廊密闭的空间让他有点慌张，他在一向用于接待客人的主厅面前停下了脚步。
屋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他示意潘奕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早上，听到了尹家那边消息，说是尹樊想解除和杜珈延的婚约。”
“怎么会……”
“你没有资格问怎么会吧。”父亲打断他的话，“她说常常和你私下联系，她喜欢的人是你。”
潘奕一下子站起来，感到自己的动作实在是太失态了，“对不起”他道着歉，重新坐了下去。
“你到底做过什么？”
“我没有……”
“你不要到现在这个状况还告诉我你什么也没有做。”
“……”
“你怎么还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父亲用手敲敲桌面，声音在偌大的厅里回响着。
“我看你是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吧？”
“我……”
“考虑几天再给我答案，现在你可以去工作了。”说完这句，父亲便离开了主厅，像是不想再看他一眼的样子。
潘奕坐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又坐下去，再次站起来之后他走出房间，为了避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他在没有人的走廊奔跑起来。
潘奕猛然记起十多年前曾经和杜珈延在这条走廊里一起奔跑过。
他放慢了脚步。
没有回家就直接来了公司，潘奕坐在电脑前。思想无法集中在工作上。他站起身来到了吸烟室，透过窗户看过去，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场景。
“喂，你听说没有。”转角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吸烟室和那位位置正好是视觉上的死角，潘奕看不见说话的人。
“什么事情？”
“尹家的小姐尹樊不是很早就和杜珈延订婚了吗，现在据说女方想悔婚。”
“立足于经济上的婚约，悔婚很常见。”
“关键是那个女孩子说他喜欢潘奕。这不是开玩笑吗？放着杜珈延不要去喜欢那种三十多岁的无聊男人？”
潘奕的全身像是被定住一般。
那个留言的传播者继续说着：“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真是猥琐的男人，看起来床上功夫也不见得好，不知道是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骗到了那个小姑娘。”
“不会吧，他已经是杜珈延的助理了，还去做这种事情干什么？”
“这次杜珈延出国也是带黎渊去的，潘奕根本就没有实力。再说了，助理也就是助理而已，娶了尹樊可就不一样咯，入赘尹家可是会分到不少资产。”
潘奕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口袋，那里没有一根烟，他只碰到了金属材质的打火机。
“未婚妻被没用的下属抢了，杜珈延回来一定会直接开除潘奕。”
胸膛中有什么要涌出来的感觉，潘奕走出吸烟室。
他往楼梯口走去，顺着楼梯慢慢下楼。潘奕来到了十楼，他走进今天应该没有人使用的小会议室里，关上门。
没有拉开窗帘的会议室里一片黑暗，潘奕在黑暗中坐下来
闭着眼睛忍住胸膛中可怕的恐惧，他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金属的触感停留在手心。
这么一来必定会被杜珈延讨厌了。
潘奕仔细想着自己遇到尹樊的种种事情，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热情，怎么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呢。现在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能显出自己的懦弱，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潘奕吓了一跳，他立刻按了接听键。
“这次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啊。”那边是尹樊的声音，“我想你也听说我想悔婚的事情了吧。”
“如果我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真是对不起。”
“你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一点吧，你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人？”尹樊笑了起来，“我的确想悔婚，我也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我只是用你来转移一下爸妈的视线罢了。”
潘奕一句话也无法回答。
“我算是向你解释过了。我还要闹一段时间，接下来你要辞职要离开都不管我的事情哦。那，就这样。”尹樊挂了电话。
潘奕稍微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原来只是被开玩笑般的耍了。他靠着桌腿坐着，眼睛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
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又怪到了他的头上。不管怎么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了。
眼眶中的液体流了出来，面颊上冰冷的水迹滑落到地毯上。他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哭了。
怎么一下子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错。没有做错怎么会被这样对待呢？
摩擦着打火机上金属的花纹，潘奕想起了杜珈延手上的茧子。杜珈延喜欢摩擦地毯之类的东西，久而久之手上也就起了茧子。很随意地就想到了恋人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悲哀，潘奕蜷起身体将头点在膝盖上，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可不一会儿眼泪又流了出来。
以前在研发部只是被否认了香水的配方，而现在竟然上升到了人格的问题。在别人眼中自己竟然是如此不济的存在，潘奕呜咽起来，黑暗的会议室中，他哭泣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他又一次捂住嘴，紧紧依靠着桌脚。
被杜珈延讨厌的话，他就会失去唯一的支撑了，到那时会不会去死呢？不想死，想要活下去，想要和恋人在一起，但此时，他的这种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知道哭泣的样子很难看，可他觉得自己似乎更不适合微笑。
潘奕不敢从会议室走出去，他一步也不想离开黑暗，眼泪沾湿了手背，他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
30
在会议室呆了很久，猜到公司中大约没有人了，潘奕从地板上慢慢站起来，头上的神经抽动着。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中收拾了东西，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虽然回家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放松下来。
等了很久公车才来，他靠在车内的柱子上随着车的方向摇晃着。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他将手边的包踢到墙角。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喧闹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潘奕烦躁地关了电视。
重新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他感到了严重的耳鸣。他捂住耳朵，反复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折腾了一段时间，他看了看手表，时间离他回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他站在原地思考。几分钟过后，他赤脚走进厨房，拉开冰箱的门，面前是前几日买的面包。潘奕伸手取出面包，土黄色的外壳已经发硬，咬下去很不舒服。不仅是外壳，里面也像塑料般没有任何口感，他就了点凉水把难以下咽的面包吞了下去。
好像生小麦的味道，他想。
缓缓走到浴室的洗脸池边，他低下头往脸上泼了些水，刘海被打湿了，粘在额头上，水滴顺着头发的尖端往下流；镜子中的男人看起来非常邋遢。被镜中的自己吓到了，潘奕急忙逃出浴室。
回到客厅中，潘奕抱着电脑在沙发上坐下。开机之后，他马上打开文档，在第一行敲入“辞职信”三个字。
现在辞职，至少不会看到杜珈延愤怒的脸。这样的自己，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一想到会被讨厌，恐惧便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深处，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事情突然得连可供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像一场大雨般淋了下来，他想找个地方躲雨，却被屋檐下的人们推了出来。但下雨这件事，和他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
潘奕站起身，赤脚走进卧室，倒在床上。趴在两个人睡都嫌大的双人床上，他隐约觉得自己脸朝下的样子很愚蠢。
床褥中残留着一些恋人的味道，鸦片般引出了他的眼泪。泪水被床褥吸进去，这是现在唯一的安慰。没有发出声音地哭了一会儿，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回客厅的电脑旁。
潘奕原来一向使用卧室的台式电脑，和杜珈延同居之后，半夜爬起来躲在客厅里用笔记本的机会增加了，他便渐渐习惯了本来非常不喜欢的触摸屏。
潘奕捧着电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文档里还是“辞职信”这三个字。
他简短地说明了要辞职的意向，关于辞职的原因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写什么，干脆没有写。
写完辞职信，他打开装有各种数据、报表和企划的文件夹，今晚他必须将这些东西都整理出来，以便顺利地完成交接。如果他不这么做，会给下一任带来很大的麻烦。又或许，根本不会有下一任——黎渊一个人足以解决所有事情。
潘奕恍然明白过来其实自己并不是什么随时可能被替代的蠢货，而根本是个包袱。
耳鸣继续肆虐着他的大脑，他对自己现在才知道这个结论感到非常悲哀。
上午的天气格外晴朗，潘奕抬起头看着蓝得不像是春季的天空。
走入公司之后，身边的人几乎都在看着他。潘奕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走到自己的位子旁。
昨天晚上为了处理交接的工作，他几乎没有睡。今天早晨6点钟，将所有东西整理好之后，潘奕迷茫地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字。最后一个责任完成了，他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