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四年很快过去,杜珈延也成长成了14岁的少年。在这之间心理辅导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比起当初的偏激,他进步了很多,由于数学头脑很好,他还成为了班级的优等生。
大学毕业后潘奕出国的学校也决定下来了,学校在欧洲南部,专业是潘奕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轻化工学。
实际上父亲也和他商量过专业,那导向型很强的谈话最后将潘奕的专业定在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学科上。
哭叫着“我不让潘奕走”的杜珈延,被大人以“你都这麽大了不能什麽事情都依赖潘奕”说得低下头一个劲得哭,看到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潘奕才知道经过这些年他对杜珈延的感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在自己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有杜珈延对他表示出了不舍。如此说来,他的存在感实在弱得可怜。
潘奕摸了摸杜珈延的脑袋,孩子抬起脸,望着他。
“不要走……”
“我会回来的。”
“不走不可以吗?”
“我会回来的,请你放心。”
杜珈延用手抹着眼泪,潘奕看心情复杂地拍了拍他的头。
到了要走的那天,大家去他去了机场,父亲简单地说了“再见”,并没有见到一点不舍得心情。
杜珈延从家里开始哭一直哭到了机场,一直黏在在潘奕身边,潘奕要走的时候,他尖锐地叫起来。潘奕摸摸孩子的脑袋,杜珈延抓住他的手。潘奕和他说了孩子,那低下头不断啜泣的孩子连再见也没有办法说出来。
留学的生活可以用寂寞两个字来形容,班级中的学生来自不同地方,虽然有亚洲的,但还是以欧洲居多,和文化、环境不同的众多学生在一起,价值观的差异凸显出来,潘奕接受不了的事情他们会觉得理所应当,他觉得正常的事情在他们看起来却很奇怪。
每逢中秋、春节这种节日,站在地铁的第一节,看着前方黑洞的隧道,他都有一种非常恐惧的感觉,或者这就是杜珈延害怕的黑暗吧。
在有些老旧的金属感的地铁站中,寒冷的感觉渐渐升起。
学业和打工导致潘奕三年也没有回家,他很难对人说支持他度过这异常艰苦的三年的原因是一个孩子给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弟弟或者哥哥这种简单的感觉,也不像主仆的关系,更为贴切的是的词大概是依赖。
来这里的前几个月,杜珈延会打电话给他,几个月之后,只有父亲打来的简单的电话了。再到后来,连父亲的电话也变得越来越少。潘奕有时候会产生自己被遗弃在这里的错觉。
他抬头看天空也无法确定他和杜珈延看到的是不是一种东西,每当这样,他都会涌起异常寂寞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水土不服的现象,口腔里面长满溃疡,连饭也没有办法吃。不小心吃了不适合体质的食物,连胃液也吐了出来。
三年一个人的生活,渐渐让潘奕变得更加不会表达,在电话中他和父亲说的话来来回回只有那麽几句。
要是杜珈延在的话,就可以和他说自己遇到的事情。潘奕只要想到这点就会不自觉得微笑起来。
潘奕到了快要回国的前几个月每天都处于无意义的兴奋当中。
完成了三年的学业,潘奕坐上回国的飞机,他看着外面的云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直到离开机场以前,他都保持着这种心情。
在机场外面的广场上,不仅是父亲,连杜容晖和杜珈延也来接他了,他提着行李快步的走过去,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慢。
杜珈延比三年前长高了很多,十七岁的他直挺挺站在那里。他脸上没有什麽表情,见到潘奕也没有打招呼,被杜容晖批评着“你怎麽不和潘奕打招呼”他才很敷衍般地说道“你好”。
潘奕回答他的话也只有“好久不见”而已,没有再理睬他的杜珈延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脸。
那天晚上,举行了很是隆重的晚餐,杜珈延依旧没有和潘奕说一句话,他熟练地用着刀叉,根本看不出来以前是个有心理障碍的孩子。
吃完晚饭,杜珈延从桌边站起来,他礼貌而生疏地到了别便离开了餐桌。
三年的时间的确会让原本熟悉的人变得生疏,但生疏到了这种地步未免太夸张了。潘奕想起了当年在机场哭泣的孩子的脸,他的脑海中冒出了物是人非这个恶俗的词语。
一踏进久违了的房间,潘奕便靠着门滑到了地上,眼泪突然地流了出来。留学一个人的三年里,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没有流过眼泪,就算是一个人病倒在床上,就算签证和信用卡全部被人偷了。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他觉得一旦哭了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那时候,至少还有支撑他的力量。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坚持了。
似乎是从小到大哭的最厉害的一次,二十四年的存在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在他什麽也不知道的三年里面。心脏像是要停止跳动一般疼痛,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抹着怎麽也擦不干的眼泪,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那听起来可笑的细微啜泣还是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回来的第二个星期,他被安排去杜家公司的研发部上班,面对用奇怪眼神看着他的前辈和同事,“我是潘奕……”他做着公式化的自我介绍。
开始工作后,潘奕从杜家搬了出来,新的房子中只有他一个人,眼前是印着搬家公司名字的纸箱子,他随意在里面翻找着。
纸箱的底部放着一副扑克牌,潘奕拿出牌倒在地上,一张一张没有意义地翻开。当牌面上突然滴到了水珠之后,他捂着眼睛努力止住不断落下的眼泪,却并没有成功。
19
像是死亡之前的记忆漩涡,潘奕想起了曾经发生的全部事情,埋藏在记忆深处永远不想记得的事情也冒了出来。潘奕摸着脖子上被医院取了切片的伤口——没有人注意到那里。
在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生日的当日,杜珈延去找蓝蔚玟了。或许只有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的消息,杜珈延才会稍微注意他一些。用死亡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来强调自身的存在感,卑鄙却是仅有的赌注。
在没有人关心的状态中,过了三十年。没有办法奢求本应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临死之前得到适当的安慰不算是奢侈的事情吧,他想。
现在就死了,对杜珈延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潘奕想起黎渊和项尘,他揉了揉眼睛。
再过一段时间,身边的人会不会觉得“潘奕”这个个体没有存在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呢?他们会用多少时间来完全忘记他这个人?在葬礼上说“真可怜”大概也是那几个小时的心情吧。
他想象着葬礼的样子,反省起了自己的性格和人生,因为太虚伪和自私的性格,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但人类不都是会优先考虑自己的生物吗?
潘奕的胸腔像有洪水流过,冲击得他几乎要呕吐——心底中肮脏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改变了。
寂寞的感觉很快浮上来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还有一周才知道化验结果,现在还不能断定死亡。
清楚这一点的潘奕无法改变那阴郁到极点的心情。
害怕注意力不集中开车会制造车祸,潘奕借口要和朋友出去喝夜场酒为由将车留了下来,和父亲、杜容晖道别后,他在繁华的街上一个人走着。
手表上的分针和针显示着8:20的指向——离生日结束还剩下不到四个小时。潘奕紧盯着表面,他很喜欢这块手表,带着炫耀的心情在里面。
身体中冒出烧心的反胃,他扯下手表往地上扔去。
潘奕神经质的举动引起了路人疑惑的眼神,他盯着完好无损的表面苦笑着。
回到家的潘奕没有开灯,他随便洗了澡就爬上床,不断告诫自己要马上睡着。然而,平时嗜睡的他这次无法进入梦中。他烦躁地不断翻身,有了点睡着的意识,只要一想“快点睡着”就会马上醒过来,他浅眠和醒来间挣扎。
手脚冰冷并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断恳求着快点睡过去。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刚睡着的潘奕一下子被尖锐的电话铃声惊醒,他接起电话,听见医生平静的声音:“过来拿病理报告。”潘奕迅速赶到了医院,他颤抖地从医生手上接过化验单,看到了“良性”两个字。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他靠着医院的墙坐了下来。他想再次确认化验单,却怎麽也看不清。不会是梦吧。他颤抖着想。
睁开眼睛,他看见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果然就这样从梦中醒来了。知道一切只是一场梦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紧张和烦躁的心情因为这场梦变得更加糟糕。
床边的手机响了,他愣了愣才伸手去接。
“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从现在开始就可以过来拿。”是个护士小姐的声音,潘奕从床上翻下来,倒在地上,他用冷水洗了洗脸,证明这是真实的世界。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信封中放着他的化验单,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隔了五分钟,他才拆来信封,在化验单的中部,他看到了“良性”这两个字,潘奕用手指死命了掐了自己的手掌,感到痛感,他知道不是梦。他的心情放松下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电话铃声,他拿出手机,却怎麽也按不下接听键。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卧室。
潘奕捂着脸呜咽着。
——竟然到了连梦和现实也搞不清楚的阶段了。
床头地电话又一次响起,他缓缓地伸手接起电话。
“潘奕,你在哪里?”来电话的人是杜珈延,声音非常清晰。
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中,潘奕叹了一口气:“我在家,大概9点就回来了。”
“听爸爸他们说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明天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不用上班,在家休息一天。”
“谢谢。”潘奕捂着话筒哭了出来,好寂寞。他在心中不断地想,‘我还不想死’。
“我还不想死”,以前杜珈延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但他不能为了取得同情对杜珈延说同样的话。听到了电话那边蓝蔚玟的声音,他立刻放在听筒。
潘奕捂住胸口,他没有办法不挂电话,他已经连“再见”也说不出来得泣不成声了。躺在被汗水打湿的床单中,他蜷缩成一团抵抗着心底的疼痛。为什麽自己的生活变成了这样的丑态?他想不明白,却还是在想。他的咽喉中被血液的味道塞满。
‘就要这样死掉了。’他把头埋进被褥,颤抖起来。
脖子上的伤在第三天上班时被杜珈延看见了,“没事吧”杜珈延问道。
表情平静地告诉了杜珈延实话之后,男人露出了些许悲哀的表情,潘奕为这因为自己的疾病带来的怜悯感到高兴起来。
“我陪你去医院拿化验单吧,不会有事情。”被这麽安慰之后,感到泪水就要流下来的潘奕去了洗手间,冲刷掉脸上忧郁地过了头的表情和泪水之后,他回到了办公室。
下班后,他和杜珈延一起来到了医院,接到化验单,潘奕迟迟不肯打开,杜珈延在一旁催促了他一声,潘奕还是不敢打开化验单。
“我帮你看吧。”
手中的化验单被夺了过去,潘奕闭上了眼睛。
大约过了几秒锺,他的身体被人拥抱了,他愣在那里。
想着‘我是不是要死了’的时候,他听到杜珈延的声音:“太好了,是良性的。”
被杜珈延手臂的力量支撑了,他脱力的身体才没有顺着墙壁滑下去。
就在这时,潘奕听见门铃的响声,但医院根本不可能有门铃。
梦。
他握住杜珈延的手臂拼了命地尖叫起来,“我不要醒过来!”。
又是梦。
潘奕睁开眼睛,看着一下子变得高的不可触摸的天花板,他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门铃还在继续响,他依旧躺在床上不动,门铃就这麽响了5分锺。
又是一个梦,潘奕摸着脖子上没有知觉的伤口。他情愿一下子从所有的梦里醒来,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让他几乎要崩溃了。
他走下床,地板的湿度像是沼泽一般:异常恶心的梦。
他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人是杜珈延,潘奕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个梦中,杜珈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他像木偶一样站在那里。
为什麽要做这种没有希望的梦,想见到这个人的自己是如此卑微吗?
他揪住头发,跪在地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想喊出来却被什麽东西堵住了喉咙。
潘奕不断撕扯自己的头发,他倒在地上,像虫子一样缩起了身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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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坚持看到这里的姑娘鞠躬)
20(终于H了,啦啦啦)
细微的水滴降落到了他的脊背,那是清晰到可以马上判断出来的皮肤以下骨髓以上的微小过电感,潘奕蜷缩在地上颤抖着。
有人走过来抚摸了他的背,顺着一个方向不断地抚摸着。手掌的温度传了进来。他的身体被人拉起来,随即得到了拥抱,穿过骨髓拥抱他的手臂桎梏住了所有思维,瞳孔想浸出透明的液体来诠释内心的动荡,但液体却像是一瞬间冻结了一般。
“我想见你。”指尖黏稠的触感宣告了他依旧处在梦境中,潘奕用连喘气都困难的声音这么告白。
如果在现实中早一点告诉这个人,或许不需要等到自己快要死的这一天,潘奕睁开眼睛只能看见紧闭的门。
身体被杜珈延微微放开,像失去了动力的来源,他无法控制身体,像后仰去。
以为头会撞到地板上,却在途中就被人拉住了手臂。睁开眼睛,杜珈延的脸清楚地呈现在面前。他又一次放开了潘奕的手臂。
太过清晰的梦境。潘奕弓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中颤抖。越是在梦中被温柔的对待,回到现实越会产生崩溃的感觉。
杜珈延把他拉起来,他碰了碰潘奕的脸颊。触感清晰到潘奕误以为那是现实,他强迫自己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然而,不管是脸上的触感还是手臂的温度,都非常真实。稀薄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泪就没有预期地流了下来。
这时,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
梦。
杜珈延放开了他的身体。
又是梦。
潘奕最后一根维持理智的神经瞬间崩溃了,他倒在地板上。
铃声还在不断地响。潘奕捂住耳朵,他颤抖着用最大的力量抵抗拉他回到现实的铃声,他像要死的狗一样呜咽。恍惚的视线中,他看见杜珈延垂在地上的手,他艰难地移动着身子握住他的手指。眼泪落在地板上,瞳孔中什麽也看不见。
“很难受吗?”杜珈延问道,电话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我就快死了……”潘奕用手指抠着脖子上的伤口,马上袭来的疼痛的感觉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杜珈延拉开他的手,潘奕那被包裹住的手掌在不断颤抖。
他弓起身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脊背被人轻轻拍打着,缓慢的节奏敲击在心脏中。
“我想见你。”潘奕把头碰在地板上,他有些血液逆流的感觉。
像虫子一般躬起的身体被人拥抱了。
“我就在这里。”
潘奕闭上眼睛,“这时候还能见到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互相贴着鼻尖的吻温暖了各自的口腔,冬季的阴冷渗进衣服被撩上去而露出的□皮肤里,保持着孩子一般的轻吻,其中时不时夹杂着湿润全部口腔的吻,贴在一起变暖的体温渲染出了身体的味道。他放肆地抱着杜珈延大声哭了出来,再怎麽被吻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不想离开梦境更不想死,但这两种都是奢望。
“害怕的时候要闭上第二层眼睑,看不见那些东西就不用害怕了。”
潘奕愣了愣,慢慢点了头。他闭上眼睛,然而不知道怎麽闭上第二层眼睑,又睁开眼睛,他迷茫地重复着这些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