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军营外来人禀报京城有急信传来,要吕策亲自过目。吕策不敢耽误,只能暂时放下商议之事,吩咐士兵带两人到帐篷休憩後,告辞而去。
军营里肉食以羊为主,王曦落吃不惯膻味太重的食物,硬著头皮咽了两口就搁下碗筷。起身回到帐篷里,挑明灯火,把今日在当地收取来的草药端上矮桌。
偶有微风吹入帐帘,带起烛芯跳动,在蓬布上映出轻轻颤动的黑影。
不知何时,黑影又多了一条。
“意随?”王曦落朝门口看看,见黑影杵著不动,便唤道:“进来坐吧,外边冷。”
火盆里的火正烧得旺盛。君意随静静的坐在王曦落身边,专注地看著他把各种草药堆放进一个小纸包里,然後折叠成方形,整齐的搁置在一旁。灯火在他侧脸轮廓勾勒出的线条淡然柔和,让人有瞬间失神的撼动。
“我说意随啊,你对著我张老脸都十几年了,还没看厌啊?”王曦落悠悠放下手中的药包,调侃一笑,突而瞄到他抱著那把日夜不离身的暗红长剑,正襟危坐,不由皱眉轻斥一句:“你看你像什麽样,快,把剑放下。”
对方顿了顿,沈吟片刻,才把剑放到脚边。
配合的举动取悦了王曦落,於是老狐狸笑吟吟地从满地的大包小包中挑了几个,塞到他怀里:“这些是给你的。”
“曦,你留在这里。”清冷的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担忧:“上面危险,若真的开战,我怕无法照顾你。”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一次生死战。”王曦落有些无奈的苦笑道:“他们虽然不懂兵法,但沈风行暗中收纳不少中原甚至是异域的高手,都是相当难缠的角色,封无命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若不是後来及时把铁血掌的毒逼出来,你现在早去地府报道了。”
“所以啊……”微微侧转身子,执起对方的右手,握在掌中。
“还是让我跟著你吧,至少有个照应,再说像你这种从来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王曦落冷不防将握在掌中的手搁到桌上,锊起袖子,果不其然的看到上面新添了几条深红色的伤痕:“我还怎麽放得下心?”
君意随瞥了瞥手臂上的伤,低声道:“不碍事。”
“你这孩子脾气就是倔。”王曦落不悦地在眉间打了个结,在旁边的药袋里取出瓶金疮药,往伤口处细心地抹了一下,再用纱布包扎好。
过後,修长的指搭在纱布上,没有离开的意思。王曦落低著头不知在想什麽,垂落的几缕发丝遮去了脸上的表情。许久,终於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仇恨扎根的那刻起,生死对於我来说真的不重要了。可是现在,我不能死。”王曦落勾起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生命有了牵挂的人,我不仅要为自己活著,也要为他活著,说实话,那种在生命中彼此依恋的感觉真的很微妙。”
“你说,那个人……那个人会回来吗?”
“会。”王曦落抬头,给身旁的人扬起一抹笃定的微笑:“我,相信他。”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四十六章
发文时间: 9/4 2009 更新时间: 09/18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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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开始下雪,一连下了三日都没有消停的迹象。房间被两盆炭火烧得温暖,阻挡了窗外的寒意。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接著吱呀一声,闪进一道娇小的身影。
“公子,信回来了。”小梦一张小脸冻得扑红扑红的,手里捧著只鸽子兴冲冲的跑到静坐於窗边的男子身旁,献宝般高高举起。
“哦?”杨楚放下茶盏,笑著揉揉她的发:“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当然没有!”小梦翘起嘴嘟囔:“就算有也不会有人问起,整个山庄就只有小梦的鸽子毛色不好,最小最不起眼。”
“可是它飞得最快。”杨楚接过鸽子,端起旁边盛著红枣糕的盘子递过去:“喏,尝尝看,刚做好的。”
看著眼前诱人的糕子,小梦咽了咽口水,心道既然公子应允了,吃了应该不会被罚的。於是怯怯的取过一块,放到嘴里舔了舔,热乎乎的,香甜得很,一下喜得连眼睛都弯成月牙。
杨楚小心翼翼的从鸽子脚下取下小纸团,移来桌面上的灯盏,点亮後,将纸摊平放在上面烤著。不一会,原本素白的纸条上浮现出一排清秀的字体。
“勾结王亲,欲联西夷,夺取江山。卿。”
“公子这麽喜欢那位姐姐,为什麽不留在杭州陪她,反而要来这里呢?两地相隔这麽远,传书信也要十天半月的,多不方便啊!”小梦抬眼看了一下杨楚,见他的手微微颤抖,唇色苍白,看来心情很糟糕,没有来的感同身受,干脆把憋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是公子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垂著头,似乎还飘出一声叹气。空气好象要凝结般,让人觉得很压抑,就连手中的红枣糕也食之无味。小梦抿抿嘴角,在盘里挑了一块最大的糕,递到他跟前,小小声说:“不要想那麽多了,你也吃点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对方没有接,小梦有些泄气,正要缩回手,却发现有什麽东西落在手背上。
一滴一滴,温热的、晶莹的液体。
“公子……”
“我没事,只是……只是太过想念……”杨楚荡开视线,微红的眼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十几天前,他住进了这间在几年前就修葺好的皓雪山庄。虽然沈风行说是为了防止青衣教的人在西北开拓势力,但青衣教总坛在江浙一带,为的是对抗同属那处的武林盟,没有理由千里迢迢来这里驻扎。而且,根据自己对那个人的了解,高傲自恋且有严重的洁癖,更不可能来西域这些草木难生、沙尘滚滚、接近夷人的地方。
事实摆在眼前,再争辩也是自欺欺人。杨楚想不明白,出色的相貌,高深的武功,武林盟主的身份地位,才貌双全的妻子,他到底还有什麽不满足?为什麽要选择那条谋反叛国的路……
“小梦,庄主……庄主呢?”
“不知道,小梦一天都没有见过他,大概去了梅院。”小梦边绕著身上的珠花,边歪著脑袋偷看他的脸色。难怪大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受相思之苦的人真是太可怜了。“庄主受了伤,可老放心不下天山那边的事……是因为心烦吧,所以到梅院里散心,不过小梦也不确定,总管说梅院是不能让下人进去的。”
“是这样,我知道了。”杨楚收回视线,恢复了惯有的温和笑意,再次提醒道:“记得别把送信的事情说出去。”
小梦乖巧的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视线掠过半敞的窗子,蓦地惊叫出声来:“公子!雪停了!”雪停了,天就要放晴了吧,那公子的心情也一定会好起来,小梦美滋滋的想著。
绕过蜿蜒的小路,从後院的西南角翻墙而上。杨楚整个人贴在墙头上,偷偷观察著里的动静。几棵开得正灿烂的梅树下果然站著一个人,一身银衣,在素色的天地中别有股傲人的气势。只见他身形不动,肩头伏著雪屑,似乎已经站了一段时间,看来是在等人。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有人踏著厚厚的积雪靠近。
杨楚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留著八字卷曲胡子的猥琐男人。
“如何?”沈风行率先打破沈默。
萧湘子从怀里取出个小罐子,拍著胸口狞笑道:“万无一失。”
“真有这麽厉害?”
对方掐媚一笑:“这可是您从王爷那要回来的苗疆贡品,当然不能小觑。据小人所知,目前还没有人研制出它的解药。”
“很好。”沈风行因伤势未痊愈有些发白的脸上浮现出喜色:“对了,那个窝里反的幕後主使查清楚没有?”
萧湘子一怔,眼神飘忽支吾了半天,才低著头轻道:“小的发现,这件事情可能与尊夫人有关……”说著,把声音压低几分。
任是杨楚屏气凝神也听得不清楚,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些可能是重要的话,於是稍微动作一下,想要靠前些细细听来,不料那块墙壁年久失修,竟因此掉下一些细碎的泥粒。
“谁!”沈风行何其敏锐,目光一敛,飞身至墙头,横扫出一道掌风。
杨楚连忙脚尖一点,借著砖瓦之力後翻到院旁,扣著一旁的松枝,侧身闪过那道掌风。旋身跃上松枝上,踩落覆在上面的积雪。动作只在转瞬完成,拂起的风倏地将宽大的蓝色袍袖鼓起,过後,又让它慢慢垂贴到雪白的长衫上。树上的人低头,青丝飘拂间,可见眼底的痛苦和挣扎。
沈风行立於墙头,冷眼相对。
两人一上一下僵持著。
“你来这里做什麽?”沈风行淡淡开口。
“叔父,为什麽……”杨楚闭起眼,难掩伤感:“为什麽要勾结夷人做谋反叛国的事?”
“你都知道了?”沈风行微愕,过後,突然发起笑来,笑声寒到心底。说罢,悠悠转身,看向远处的梅花。杨楚忽然觉得那抹银色的背影是那麽的陌生,悲戚间不由握紧了拳。
春风十里柔(师徒年下)-第四十七章
发文时间: 9/5 2009 更新时间: 09/18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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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问你,如今你与王曦落的医术已不相仲伯,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认他做师傅?” 沈风行鼻间发出一声哼笑:“除了爱他,难道就没存有一丝想要超越他的念头?”
杨楚脸色一青,迟疑片刻,最後还是坦诚道:“有。” 身为徒弟,谁不希望自己能青出於蓝胜於蓝,若说不存显然是矫情了。在他眼里,王曦落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但正是这个难字,勾起了他隐匿於心中的好胜一面。
“好。”沈风行很满意他的回答,转身再度与他相视,但目光炯然,似要看穿对方的灵魂:“很简单的道理,欲望,你有,我也有。”
“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活在苏慕晴的影子下。单凭一次擂台赛就让他声名鹊起,还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受到江湖人士的景仰爱戴,我不服!”忆起往事,沈风行就有发泄不完的愤怒,狠甩衣袖,咬牙磨根怒道:“我出生入死,忍辱负重为武林奔波忙碌,可到头来却被他踩在脚下,看他眼色做事,简直是耻辱!”
“可是他死了!”眦裂的双眼中有著报复的快意,太阳穴鼓鼓涨起,似著了魔般又发出一阵狂笑:“我不但可以走出他的身影,而且我还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会比他更强。如今朝野混乱,对皇上抱有怨言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找到花子渝,毁了他手中的证据,名正言顺起兵,天下就是我与九王爷的了,到时候谁还敢对我说一声不是?!”
“不是这样的!”杨楚怒吼一声,打断了他的笑意:“谁都不会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他与王曦落是师徒,是爱人,更是对手。王曦落虽然让人有望尘莫及的感觉,但自己绝对不会觉得是他的影子,更不会心怀敌意。不可否认,老狐狸眼高嘴贱,老吹嘘自己,然医术他是毫不保留地倾囊相授,为的只是要让自己学得更多,把自己带得更远。
退一步说,即使是活在别人身後的人,也会被注意和欣赏。就像他,长相平凡,走在大街上和路人无异,偏偏自己就对这样的他一见倾心。他可以是任何人的影子,但他永远是自己心中唯一的光明。
“你没有尝过那种滋味是不会明白的。”面对他的激动,沈风行只是微愕,但随後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再启口时目光却柔和了些:“小楚,叔父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激的人,你是真心对我好的,这点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既然喜欢王曦落,我便不杀他。事成以後,隐居也好什麽都好,我绝不为难你们。”
“正是因为我的心里尊敬你爱你,”杨楚目光一凌,沈声道:“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你走上不归路,即便死,我也要阻止你。”
“你!”沈风行断不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居然要大义灭亲。望向那双澄清的眼眸,突然生出一丝害怕,难道就连唯一的亲人也要离他而去?不,不要这样的。然而带著十足力度的掌朝自己打来时,证实所有的念头都是自欺欺人。
敛神间以为自己躲避不及,要硬生生接下时,却发现掌风骤然消减,接著一声闷响,眼见处,是杨楚在半空中直直摔落的身影。沈风行一惊,连忙跃身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落到墙边。“不要运功,否则药性会蔓延得更快。”
杨楚头晕目眩,竟提不起一丝力气。脑海中忽然想起什麽,目光锐利的射向站在不远处的猥琐男人:“是你下的毒?!”
眼中的寒光让萧湘子打了个战栗,颤巍巍地後退两步,讨好笑道:“杨公子,您可别误会,这只是迷药,苗疆上好的迷药。刚吃的时候会散了功力,不过也是为了能让您好好睡个觉,好让爷把事情办了……”
杨楚狠瞪了他一眼:“混蛋!”一定是那些红枣糕。刚端来时他尝了一口,可当时心情烦乱,而且不曾想过在山庄会有人敢对他做手脚,於是便著了道。药性太猛,即便是他也无法压抑。挣扎著怒瞪对方,似乎要把他瞪出个洞来,直到身体支撑不住,才双眼发黑昏了过去。
吩咐下人把杨楚带走後,沈风行心中落了个疙瘩,心情不甚愉快的再度步入梅林中。萧湘子紧跟其後,细心察看他的脸色。
“天山那边怎麽样?”
“一切都在爷的掌控中。” 萧湘子趁机撩著卷曲胡子吹捧道:“那群莽夫知道爷受了伤,已经气炸了锅,我想只要爷再去挑拨挑拨,定会让他们下了死心与青衣教的人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既挫了青衣教又除了碍眼的莽夫,我们坐收渔人之利。爷,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的绝妙好计啊。”
沈风行闻言,郁结退去大半,勾起嘴笑道:“你去准备一下,照原定计划,我们明天就出发到天山去。”
“是,爷。” 萧湘子鞠身而退。
沈风行随手摘下一朵梅,放到鼻间嗅了嗅,用著轻柔的声音道:“子渝,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倏地握紧手,放开,粉末状的花瓣从指间飘洒,默默的落入雪中……
行军打仗,条件艰辛,睡得床硬得像石头,被子更有股奇怪的味道。王曦落翻来覆都没睡著,干睁著眼老半天,干脆放弃睡眠,走出帐篷透气。
值勤的军士站在凌冽的风中一动不动。军营中到处是陌生的面孔,又不便交谈,只让人觉得更加空虚寂寞。找了一块石,拂去上面的积雪,坐在上头,把端来的二胡放在腿间。
断断续续杂乱的音符,干涩难听。缓缓叹了口气,终於舍下二胡,发起呆来。明天就要开战了,可他还没有回来。
眼中泛起湿意,一滴泪滑落到二胡的银弦之上。
无谱之曲,何时才能重新为你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