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舒明献反问道,并第二次破天荒的没有发火,只是神色间难掩几分莫名的情绪。
近玄依然没有看他,所以也没有看到舒明献的特别情绪,只是淡淡的回答道:“他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这次换舒明献沈默了,近玄说的确实是实情,从今天近玄没能将沈挽带回来,他便明白了沈挽的选择。以沈挽现在的处境,却依然要选择与他们为敌,恐怕就是打定了宁可鱼死网破也要替那诡界冥王报仇的决心,这样一来他们如果继续对沈挽心软的话,那麽沈挽将是摆在通往四界之主道路上的最大一块石头。
舒明献至今不明白那魔到底是用什麽法子迷住了沈挽,竟让他如此的死心塌地,难道只是沈挽所谓的“信任”麽?
这一点,舒明献不懂,於是他问过近玄。近玄回答道:“对於朋友之间来说,信任是一种互相尊重的方式;而情人之间只有互相信任才能拥有稳固的关系。”说罢,近玄很自然的看了舒明献一眼,并非常聪明的保持了沈默,没有直白的反问一句“你信任我麽?”
舒明献也没有问这句,因为他依然不知道信任为何物。
沈挽一众人等都从黄泉道去了诡界的都城业火莲城,好在鬼族虽然围困了业火莲城却围困不了从天而降的黄泉道。
这期间长鸢没跟来,因为他要先将飞龙辇送回给那个人,所以比别人都晚到了半天。寂寒烟也没想跟来的,被沈挽死拉著不放不说,并加上了一句极有威胁力的“你回去送死啊”,结果犹豫了一下,人便没走成。
沈挽回去诡界,继续住在陆峥的府邸里,虽然冥王战死了,但是他这个冥後还得撑起门面来继续带著魔族这一大家子过日子。送走了魅姬女王,又安排了寂寒烟的住处,沈挽便直接冲回了他和陆峥的卧室。不过一个多月没回来,这偌大的卧室竟然变得有些陌生了,空旷的感觉让沈挽的内心一时间浮现出一种寂寞的悲凉。
缓缓的走进层层帘帐之中,沈挽将自己摔在了床上,并抓过被子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妄图以一种“陆峥还在这里”的错觉来暂时麻痹自己,好忘记曾经经历过的痛苦记忆。好在他之前一天一夜没睡,又与敌争斗了许久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没过多久便意识昏沈的睡了过去。
沈挽这一夜睡得极好,一觉睡到第二天大早上不说,期间连一个梦都没做过。不过也有一点不是很好,睡到快醒的时候他总觉得身上热热的又重的要命,好像有什麽东西压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个软乎乎湿嗒嗒的东西时不时的在他脸上蹭来蹭去,打扰他没法安心睡觉。
“陆峥,别闹,我还没……”下意识的嘟哝了半句,脑海里却突然跳出了陆峥被蓝火吞噬时的画面,这令沈挽模糊的意识猛的一惊,霎时清明了起来。他连忙睁开还有些疲累的双眼一看,却见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在无辜的看著他,见他清醒了过来喉间又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咕噜”声。
“二黑,你快给我下去,要压死我啊。”沈挽立刻惨叫道。二黑是陆峥养的那些雷兽中的一只。
很显然,雷兽好久没见到主人了,一见到沈挽醒了过来便更加开心的压在沈挽的身上,并继续兴奋的用猩红的长舌头给沈挽洗脸。可怜沈挽那几斤的小体重被这雷兽好几百斤的重量压著,简直要变成了!面杖下的饺子皮。
“快来人啊,救命啊!!”沈挽拗不过不听话的雷兽,只能放开嗓子大叫,希望府里的侍卫们能够听到。谁知他这麽一喊,其他几只还在睡觉的雷兽也被惊醒了,见沈挽醒了便一齐扑上来撒娇,差一点将沈挽活埋在下面。
寂寒烟当暗卫的时候就养成了早起练武的好习惯。昨日一番争斗,他也辛苦的厉害,而且又受了点轻伤,所以今日起的略微晚了一些。收拾完毕,他来到庭院中准备活动一下筋骨,结果武器还没等摸出来,便听到沈挽在屋子里大喊“救命”,他心中一惊以为沈挽出了什麽意外,便连忙冲了过去。
一脚踹开大门,屋内的情景令寂寒烟向来冷漠平和的面容也不禁有些扭曲。只见一群如虎豹一般大小的怪兽挤挤蹭蹭的聚在一堆,而沈挽的一只手正努力的从那堆怪物中伸出来,拼命的摇晃著。寂寒烟看著那群尾巴摇得比狗还勤快的怪兽,又看了看被怪兽们亲热的压在下面的沈挽,额上立刻挂下三条黑线,忽然有种想转身出去的冲动。
“寒烟,救命啊,我要被压死了。”沈挽倒是眼尖,一见寂寒烟冲了进来,立马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寂寒烟毕竟是个好孩子,终是不忍沈挽被他自己家的“狗”给压死,便走了过来,伸手去拉沈挽。雷兽们虽然看到自己的主人比较开心,但是平日里被陆峥训练的很乖,见有客人来找主人便纷纷从沈挽身边走开,回到屋子一角自己的窝里去了。
“天,我终於活过来了。”沈挽一边整理著被雷兽们扒乱的衣服,一边感叹道。“以後养宠物可不能养大型的。”
寂寒烟忍住想笑的冲动,上前帮著沈挽整理衣服,又有人进来给沈挽送来洗漱之物,好一顿折腾才重新恢复了小狐狸一贯的潇洒形象。
这时又有侍卫进来通禀说是长鸢来了,沈挽自然是要见,不过临走之前还是跟寂寒烟笑著调侃道:这长鸢历来善於迟到,难得这回竟然没有晚上许多,可见咱们这事儿他还是比较上心的。寂寒烟也道: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到,就不管你了。
两人这麽打著趣,便到了前厅见长鸢。长鸢今日装扮的依旧豔丽,一身猩红长袍,腰盘明黄丝绦挂紫玉坠子,头发倒是难得梳了起来用一根珊瑚钗子别好,露出了白净的前额。
“呦,这真是回家了,来的可真是不紧不慢。”长鸢见沈挽和寂寒烟来了,便笑著放下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
“急什麽,急这一时半刻的又解决不了什麽事情。”沈挽笑著答道,拉著寂寒烟一起坐在长鸢的身边,又命人重新沏一壶新茶送来。
“我今天可是难得的起个大早来跟你谈事情,你给我正经点。”长鸢虽这麽说著,自己的语气倒有三分的不正经。不过,马上他又将视线转向了寂寒烟,说道:“你能不能把那天的事重新说一遍?”
“那天的事怎麽不问我,我也是在场的知情者啊。”沈挽接过送上来的新茶,重新给自己三人各倒上一杯,然後吩咐手下人等都先退出去。
“你不知道。”长鸢白了沈挽一眼,然後又对寂寒烟说:“我问的是你刚找到他们时的事。”
这一次沈挽倒没有插话,而是同长鸢一样望著一直保持沈默的寂寒烟。
寂寒烟也分别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想了想才开始重新讲述那天的事。事情最初就像他对沈挽说过的一样,他在几日前到了战场,又找了几日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事情说到这里的时候,寂寒烟停了一下,又深深的看了沈挽一眼,才继续说道:“我之前对沈挽大人说的话有一部分是假的……我最初找到他们的时候,冥王虽然伤势不轻却并没有将死的迹象。”
只这一句话,沈挽便立刻瞪大了眼睛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寂寒烟的双肩,大叫道:“你,你说他那时候没死?!!”
“是。”寂寒烟诚实的回答道。“那时法空两界的人马来的太急,我才没有跟您说实话。”
“那,那,那……”沈挽“那”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出口,脑子里则早已乱成一团。他当时抱著陆峥时,陆峥确实已经死了,可是现在寂寒烟又说他见到他们的时候陆峥并没有死,这前後之间的矛盾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挽,你先冷静,等他把话说完。”长鸢将沈挽从寂寒烟身边拉开,重新按回到座位上,然後转头对寂寒烟说道:“想来这中间还有些事情吧。”
寂寒烟点了点头,道:“不只有事,而且还很奇怪。”
说起那天的事,寂寒烟也觉得有些东西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当时仅凭著心中一种莫名的感觉独自离队寻找沈挽的下落,只是真被他找到的时候,他却又有些犹豫。五年不见,沈挽的身体和相貌虽都有了变化,但是那标志性的醒目红发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此刻沈挽正躺在身边人的怀中昏迷不醒,很明显是受了重伤导致的。而那守在沈挽身边的黑色战魔目光犀利,身上的杀气就算是距离十丈开外仍能让人胆战心惊,寂寒烟顾忌对方的实力,便不敢轻易上前。
谁知,那魔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寂寒烟?”
寂寒烟大惊,他是做暗卫的,也曾潜伏在诡界行事。这魔他当然也曾见过,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对方竟也认识他,这对身为暗卫的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见对方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陆峥便开口解释道:“你身上带的龙鳞佩环是沈挽给的吧?”
听这麽一说,寂寒烟才恍然明白对方为何会认识他。那龙鳞佩环乃是陆峥送给沈挽的,沈挽又转送了自己一只,佩环上附有魔气,对方自然认得出。想来沈挽也会在这人面前提起过自己吧,否则对方又怎麽可能会凭著一只佩环就确定自己的身份。
“他经常对我说起你。”陆峥的话应证了寂寒烟的猜想。接著他又对寂寒烟点了点头说道:“你来也是为了找他吧?过来吧。”
寂寒烟虽然摄於陆峥的杀意,却也知道冲著沈挽的面子,对方绝对不会轻易伤害他,便大著胆子走到了近前。他皱著眉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沈挽,关切道:“他怎麽样了?”
“情况不太乐观,他的伤势太重,我仅能以魔气护住他的元神不使之消散。”陆峥也低头看著沈挽,并将一指轻轻压在沈挽眉心的魔痕上。“我本想带他回诡界的,但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不是几天之内就能做到的,他的伤势又不能拖那麽久。何况……”说到这里,陆峥迟疑了一下,没继续下去。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麽??”寂寒烟心中甚是焦急。他对沈挽的感情比之友谊要复杂的多,虽然他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对的,平日里也都刻意压制,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陆峥轻轻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变化。过个半盏茶的时间,他忽然低低的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也比等死强吧。”寂寒烟说道。
“确实,不过……”陆峥忽然抬起头,面上竟是一派正色,而在无形之中他周身散发的强烈杀意又重了不知几分。“你虽然是沈挽的朋友,但是我又凭什麽可以信任你?”
寂寒烟闻言微怔,随後严肃道:“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我只要他不能死。”
听了寂寒烟的回答,陆峥反倒不说话了,然後忽然挑眉一笑,又低下头看著怀中的沈挽说道:“你这小狐狸又招惹了情债啊,不过这一次还不错。”
寂寒烟自然懂得陆峥那话的意思,脸色不禁有点发红,不过他倒是有点明白了沈挽为什麽会与那魔在一起的原因:虽然那魔冷酷不可接近,杀性又极强,但是对待沈挽却是异常的温柔和包容。这样一个又温柔又强势的人,有谁不会动心?
“既然你想护著他,我便将他交给你……不过你务必要保护他周全,并将他送回惑界。”陆峥再次抬头看向寂寒烟,眼神已不似初见时的冰冷。停了一会,他抽回了按在沈挽眉心魔痕上的手指,将沈挽交到了寂寒烟的手中并继续说著,只是声音却竟然变得断断续续,微弱的犹如风中残烛。“如果……有什麽麻烦,请……去空界……找……长鸢。”
“我知道了……啊!你?!”寂寒烟刚接过沈挽的身体,便看到陆峥的身子倒了下去,他连忙伸手去抓陆峥,谁知他抓住陆峥手臂时才发现对方竟然冰冷的如死人一般。
月清浅 魇黄昏36
听了寂寒烟的叙述,沈挽呆愣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最後还是寂寒烟见他一直没有反应,怕他心里承受不住再出点什麽事儿,才小心的拍了他一下。沈挽回过神来见寂寒烟和长鸢的眼中均有担忧之色,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没事才有鬼……长鸢与寂寒烟对看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轻咳一声,沈挽道:“如此看来,陆峥的死果然有些蹊跷……只是不知道他当时为何要我回惑界,莫非是有什麽缘由?”
“我猜,他可能是考虑你一个人回诡界不太安全,毕竟诡界现在并不安稳,鬼族谋逆,业火莲城随时都有可能陷入一片混乱,以他那人的个性又怎麽舍得将你置於动荡之中。”长鸢又从怀里摸出他那把玉骨小扇,打开後轻轻的摇了摇,扇面上绘制精美的藕色莲图随著扇子的扇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花瓣轻摇,莲香四溢。“惑界毕竟是你的故乡,再怎麽样也不会与你为难的。”
“有道理……”沈挽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陆峥对他有多好,也正是因为他知道陆峥对他有多好,他才无论如何都想要报这个仇。“既然我现在已经顺利回到诡界了,那麽接下来我们也该研究一下下面的事情了。”
“什麽事?”长鸢立刻露出了一副白痴表情。“陆峥的‘遗言’可是要我们送你回惑界,过几日便可以了,还用研究麽?”
“别装傻了,太假。”沈挽一把抢过长鸢的扇子,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才说:“虽然我跟陆峥认识了将近一百八十年,但是毕竟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不过五年,所以关於他的很多事情我还是不知道的。”原本沈挽以为陆峥是伤重而死,所以在极度伤心之下并未多想,但是刚才听寂寒烟那麽一说,他便立刻怀疑这其中必有古怪。以他对陆峥的了解,陆峥绝对不会是莽撞行事的傻瓜,他所做的一切必然有其深意,甚至可能是他某个计划的一部分。
接著,他轻轻摇开扇子,微笑著看著长鸢,继续道:“不过,你们可是有著千年交情的好朋友,所以就算我有些事情不知道,但是长鸢你一定是知道的,对不对……何况,陆峥曾经说过,长鸢是无所不知的。”
“这可就过奖了,不过你既然都搬出这麽一顶高帽子给我了,我也不好不给你面子不是?”长鸢也笑了,陆峥曾说过他家的这只小狐狸其实并不笨只是阅历少了点,性格懒惰了点,不过要是认真起来也不容人小窥。“那麽,你想知道什麽呢?”
“呵呵,我想知道的事很简单的,长鸢你一定知道。”沈挽忽然将身子向长鸢一侧靠了靠,用一种及其兴奋的语气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告诉我陆峥现在在哪里?”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神色皆有变化。不过还没等长鸢回答,寂寒烟倒是先忍不住接了一句。“你不知道?”
“寒烟也知道?”沈挽倒有些差异。
寂寒烟犹豫了一下,他刚才的话不过是脱口而出,显然他并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在这件事的过程中他经历的不过是其中的两个部分:陆峥奇怪的死亡和沈挽性格突变……但是以这两个部分来推断,他便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於是,他又看了长鸢一眼,才用模模糊糊的语气对沈挽回答道:“我觉得他好像就在你的身上。”然後他又将昨日他们遇到长鸢前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尤其详细述说了沈挽杀人的事。
“啊?”沈挽的表情好像吃饭噎到了似的。他虽然没有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但是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手中忽然出现了陆峥的魔刃,如此说来……
“哎呀,可惜了……我本来还想以此吊吊他的胃口,顺便欺负欺负他呢。”长鸢抬起手臂用袖子挡住了半张脸,语气中难掩惋惜。随後,他又笑道,“寒烟说的不清楚,其实不是在身上,是在这里……”说著,他抬手指了指沈挽额前的魔痕。
“在这?”沈挽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前的魔痕,只觉额前的魔痕摸起来有种灼热的感觉,但他本身却并无半点的不适。得知陆峥并没有真的消失,沈挽的心中虽然还是有些困惑,却变得安定了许多。“如果他真的在我身体里,那我怎麽才能让他重新活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被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