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他’是那么飘逸俊秀,与他仗剑江湖笑傲天下,与他同生死共患难,他知道即使‘他’向来斯文优雅,可是在‘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这般铮铮铁骨的男儿如今却要在轮椅上仰仗他人度日,这叫‘他’醒来该如何面对?如何自处?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再也按捺不住的伸手捂住双眼,邪见转过头去,双肩微微的颤抖着,澎湃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木青游默默的上前拍了拍邪见的肩膀,轻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先行一步了,以后木某定当专程拜访,告辞了。”
说完就朝卧房门走去,才跨出第一步身后就传来了沙哑的呼唤:
“……青游且慢,拜托你,救醒他。”
原谅他的自私,比起让‘他’就这么在终身的沉睡中度过余生,邪见宁可背负着一切不可估计的后果等待他醒来,至少,至少醒来的那个‘他’才有权利决定是否生存下去。
已经跨出步子的木青游错愕的转过头来看向邪见,这才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很镇定的在同他说话,只是嘶哑的嗓音坦露出他刚才的慌乱与伤心。
“请你务必救醒他,拜托了。”
看到木青游的犹豫不决,邪见坚定的再次恳求他。
邪见的双眼中闪动着的坚毅让木青游不再拒绝,只能默默的又倒回来坐在床沿上重新诊脉。
“给我一个月,他定能清醒过来,只是……”
“任何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青游你就放心大胆的诊治吧。”
邪见明白木青游的顾虑,确实,那不得不考虑的后遗症让邪见都倍感头痛,但是却不得不去救‘他’。
短短的一个月漫长的像是过了十年一般,邪见按捺住想见‘他’的欲望,表面镇定冷静的处理这飞柳山庄日常的事务,也用心的经营着以前的老本行,忙碌让他疲倦万分,可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想去看看‘他’,这已经成了他六年来的习惯与依赖。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个死穴的话,那么‘他’就是邪见甘心情愿背负的死穴。
星空寂寥,夜风徐徐,提着一坛酒,邪见纵身一跃,端坐在房顶之上默默的仰望夜空,在黑幕的遮蔽下终于没有隐藏心中的凄苦,手腕翻转就将壶口对着嘴大口大口吞咽下苦涩辛辣的烈酒,有些酒液没有吞进口里,顺着坚毅的下巴就沁湿了他的前襟,不过邪见不在乎,他就想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
一醉解千愁,要是真能解了千愁那醉死也无妨。
咕嘟咕嘟的几口下去,一整坛酒就涓滴不剩了,可是邪见还没有喝够,猩红的双眼没有一点醉意,反而越喝越清醒。前尘往事不断的翻涌在眼前,与‘他’相识之后的每一个画面以前他从未留心过,但是此刻思前想后却觉得揪心如撕,让他难过的捂住了胸口。
突然,紧闭了一个月的卧房终于被人由里向外推了开来,一脸憔悴衣衫不整的木青游四肢无力的从屋里荡了出来,朝房门外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邪见的身影,有些纳闷的又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在对面房顶上捕捉到了邪见的身影,眼前一亮。
“喂,邪见兄,赶快下来,有要事同你说。”
辛苦了一个月终于还是不负他的苦心与灵药,累的有价值。
原本还怔楞的坐在屋顶上的邪见浑身一震,迷茫的双眼好似才抓回神智一般看向站在房舍门外的木青游,怔忪了半晌才猛然醒觉过来,狂喜让他忙不迭的一个跃身就落到了木青游面前,惊喜的抓着他的双臂,颤抖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情绪冷静了一些之后,邪见迟疑的问道:
“……醒了……醒了吗?”
木青游看着邪见激动不已的模样也欣慰的笑了笑,道:
“人要明日才醒得过来,他的经脉我已经用‘重生莲’接好了,虽然今后可能会不良于行,可是也不用瘫在轮椅上过日子了。”
这样的好消息让一贯都面无表情冷然如冰的邪见都禁不住喜上眉梢,不过他的喜悦还没有表现出来,又看到木青游皱起了眉头。
“不过……你要做好准备,他受创过深也伤的太久,后遗症恐怕不轻,目前我也不能保证他会怎样,只能说命是保住了,但是今后何去何从就不得而知了。”
邪见拧紧了眉头,不发一言,脸色铁青的厉害,但是也没有多说其他的话。毕竟本来无药可医只能等死的人如今能够醒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微微一顿之后邪见拱手行礼,衷心的感谢木青游出手相助。
“感谢青游兄的大恩大德,他日如有用得着在下的事情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邪见的平静让木青游的不安也稳定了下来,说实话他难得兴起与人相交的念头,可是如今他却对邪见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佩服强者,不光是因为越强的人越不容易示弱,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痴情但是得不到回应的人,所以才会兴起惺惺相惜之感。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木青游整理了下仪容,将平日里伪装用的人皮面具戴回了脸上,露出一副憨厚老实的平凡下人模样。
“木某还有要事缠身,好好照顾他,改日青游再来拜访二位。”
邪见再次对木青游抱拳相谢,没有多说其他,目送着木青游离开。
第八章
秋季的天气还残余着盛夏的一丁点炎热,不过清晨却开始聚起淡淡薄雾,空气嗅闻起来也多了一些湿气,比前段时间凉爽不少。
原本还打算睡到日上三竿的柳亦想被桂月唤醒,愉快的坐在桌边享用早饭,虽然是简单的翡翠包子和一碗稠粥,却是难得做的美味无比。
有个手艺一流的管家随伺在侧就是好。
柳亦想慢慢的夹起一个翡翠包子放进嘴里,闭目咀嚼享受着。
“桂月啊,你说要是少了你估计我会活生生饿死了吧?”
正泡着热茶的桂月闻言抬头谦和的笑笑,道:
“主子即使没有属下也一样能活的多姿多彩的。”
黑眸在晨光的照射下泛出放入琉璃一般的异彩,格外摄人心魄。
柳亦想夹着包子的筷子突然松动了一下,碧绿的包子滑落到了桌面,顺势滚到了桌下,蒙上了灰尘。
大好的心情毁于一旦,柳亦想希翼的双眸渐渐暗淡失色,随即如滚落珠子的潭水一般,波澜渐息。
呆了片刻,柳亦想又抬起头来,冲桂月一如往常的笑了笑,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吃饱喝足也该做点正经事了,走,去看我那个书呆子三哥去。”
说着就快步走向大门,经过桂月的身边时还带起了桂月洁白的袖摆。
看着已经渐行渐远的主子,桂月慢悠悠的放下茶壶,温润平和的双眸注视着滚在地上被咬了一口露出馅料来的翡翠包子,悠闲的弯起了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确实该做点正经事了呢。”
只是几个大步桂月就赶上了柳亦想,手里还端着托盘,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跟随的脚步,还难得逾矩悠闲的与柳亦想闲聊着。
“主子,您说,要是邪见知道那个他一心想救醒的人就是大公子的话会不会气您利用他帮您扛下家业呢?”
原本气冲冲的柳亦想被这么一问反而忘了刚才的不高兴,狡猾的露齿而笑。
“反正包袱扔出去了我就没想捡回来,即使被邪见知道了又如何,他一样也会心甘情愿帮我大哥扛下来的。”
让桂月去探寻美酒只是其一,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在他大哥失踪的蜀中之地寻到踪迹,而桂月果然不负他期望顺利的打探到了邪见的老巢,所以才会有月下引蛇出洞的那出戏码。他赌的就是邪见会不会见到与他大哥容貌相似的他时心软,领他进入那栋神秘的老巢,结果它赌赢了,成功的甩开了家业的包袱,无事一身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更何况家业原本就该是大哥继承,以他懒散的性子不出几年柳家的基业就会被他恶意的毁于一旦,现在换成邪见替代他大哥扛下重担,他也能安心的最后一搏。
独自踏进暗无天日不知道年岁几何的藏书密室,柳亦想一眼望去就寻到了他那个还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三哥柳亦暮。
“三哥,吃早饭了。”
柳亦想高声的唤了一声,见无人搭理他就放下手里的托盘凑上前去,伸出手来挡住柳亦暮正在看的那一页。
被人挡住视线的柳亦暮只是皱了下眉头,移了下书,接着往下看,不过那双碍事的手又挡了过来,接下来就是你挪开我挡住的闹了半天,柳亦暮终于投降了,抬首看着他笑眯眯的幺弟,无奈皱了皱眉。
“好了,我吃早饭啊,你别闹我了。”
看着柳亦暮坐到桌边还不忘拿着书的模样,柳亦想只能感叹他爱书成痴了。
夹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翡翠包子放进柳亦暮的碗里,又盛了一碗温热的粥递给柳亦暮,等了一会见没人接过去,果然一抬头就发现他那个三哥又沉浸在书本里了。
柳亦想顺手一把从柳亦暮的手里将书夺过来,一副凶狠样的攥紧了书册不撒手。
“吃了饭才准看,要不然我就一把火将这些书烧了去,省的你连吃个饭都惦记。”
噘着嘴的柳亦想娇憨可爱,不过柳亦暮赶忙求饶,他知道他这个弟弟从来都言出必行,要是真让他将这些典籍烧了损失可就大了。
“别别别,我马上吃啊,马上。”
说罢就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匆忙之间被噎着了,又急忙喝下一口凉的刚刚好的稠粥,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一只手托着下颚的柳亦想看着自家三哥这副慌张模样不禁有些莞尔,调侃道:
“三哥啊,将来你是不是准备娶书进门啊?爱书爱成你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
已经缓下劲来慢慢喝粥的柳亦暮闻言又有点被呛到,没好气的捏了下幺弟的鼻尖,才温言道:
“虽然我爱书,但是还是分得清人和书的差别的,等时候到了自然能给你找个嫂子来,你这个小脑袋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柳亦想嬉笑着避开柳亦暮捏他鼻尖的手,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其实这些藏书是我专门寻来送给三哥你的,所以你可以全部搬回去看而不用留在藏书室里看了。”
附耳倾听的柳亦暮成功的再次被噎到了,气急败坏的扔下筷子就要去追柳亦想这个小混蛋。
可是柳亦想说完就跑,哪里还等柳亦暮去追他,早就一溜烟窜的老远。
桂月含笑站在藏书室外面的花园注视着追逐打闹着的两兄弟,身边站着披星戴月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奔回来的木青游,伫立半晌之后桂月转头对木青游笑了笑。
“感谢木公子对我们家三公子的照顾和关心。”
木青游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只是隐藏才面具之下才不易发觉,过了一会才咬牙切齿的侧过脸来怒视着桂月。
“原来你就把人藏在了卧室底下?”
木青游想起两个半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当时看到桂月拿着柳亦暮从不离身的翠玉笔还以为柳亦暮必定是遭难了,所以他不得不帮忙救人以换取柳亦暮的安全无虞。可是谁知道搞了半天柳亦暮一直都待在府里,还是在他自己的卧房底下,真真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任他翻遍了所有柳亦暮常去的地方都不会想到原来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他也压根没想到骗走柳亦暮的居然就是他那个从不离口的宝贝幺弟。
“我家主子说欠木公子您一个人情,他日自当用您最想要的东西报答您。”
面对木青游的怒火,桂月只是闲适从容的微笑说道。
心里还是很窝火的木青游闻言淡下了眸子里的愤怒,被人摆了一道的憋屈也忍了下来,不禁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那么我就等着收下这份大礼了。”
桂月也充满深意的笑了笑。
“这是当然,一定送到。”
夜阑寂静,风过无声,只一轮孤月悬挂黑幕般的夜空,有两道鬼祟的身影从跨院的围墙上翻越了出去,落地时安静无声。
当然,想也知道凭柳亦想那个三脚猫的功夫想要达到这种境界估计还得勤奋的苦练个几年,所以他很干脆的就让他的万能管事带着他一起夜奔。
站在墙根底下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柳亦想正享受着被人怀抱着的舒适感觉,而桂月只是很单纯的等待指示罢了。
“桂月啊,你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戏里面唱的那种官家小姐夜半无人与心上人私奔的场景啊?”
桂月只是斯文的笑着,没有答话。
“要是今后我被人逼着成亲你要来寻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就跟你走的。”
搂着桂月的颈项,柳亦想凭空想象着,声音越说越低,过了好一会儿就没再说话。
桂月将柳亦想抱紧了些,低头看了看怀里沉沉睡去的柳亦想一眼,才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色,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刻起来。
从京城赶回岭南老家,一路上两主仆虽然还和往常一般插科打诨说些漫无边际的无聊话,可是却总有点山雨欲来的阴云盘旋在他们周围,柳亦想清楚明白,桂月也心知肚明,有些事情既然有了开始就必定会迎来结束,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回到老家柳亦想吩咐桂月直接上弥湘楼去,桂月也就从善如流的将马车停在了弥湘楼的后院里,跟着柳亦想走进生意正红火的弥湘楼。
今日正赶巧是一季一次的“秀湘日”,不过这一次柳亦想没想着再捣乱,而是直奔二楼秀阁而去,上楼之前吩咐桂月守在楼下,独自去找柳亦思。
正端着一壶美酒自斟自饮的柳亦思依旧一袭艳丽红衣,挑情的桃花眼尾扫到一脸凝重进门来的柳亦想惊讶不已。
“哟,你这小家伙难得这副模样啊,这是怎么了?”
他这幺弟从小就古灵精怪花招百出,不过却天生一副八面玲珑的笑脸示人,何曾见过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所以柳亦思也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一声不吭就坐在桌边的柳亦想抢过柳亦思手里的酒壶就猛的灌了一大口酒,浓烈的气味呛得他脸颊通红。
柳亦思一看不对劲赶忙又将酒壶夺了过来,拍了拍柳亦想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
“二哥,能不能借我样东西?”
沉吟了半晌的两人同时开口,不过柳亦思想说的话被打断了。
“你要借什么?”
柳亦思注视着柳亦想认真的双眼,也不禁收起了媚态,正襟危坐的问道。
避开柳亦思的视线,柳亦想出神的凝视着手里的酒杯,讪讪的弯起唇角,带着难以言表的苦涩,不过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本来模样,刚才的失意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象。
“我要借轻雾的卖身契一用。”
此言一出柳亦思诧异的瞪圆了双眼,很吃惊的问道:
“你要我头牌的卖身契干什么?”
柳亦想嬉笑了下,伸出中指摇了摇,很无赖的说:
“就不告诉你。”
柳亦思面色一沉,执起酒杯喝了一口,也拾回妩媚之态,眼尾一飘,白眼一横,道:
“想借卖身契,没门!”
料想此次借物必定没有那么顺利,不过柳亦想也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卷东西摆在了桌上。
“二哥,我又不是白抢你东西,我们以物易物嘛。你借我卖身契,我就将你一直都想知道的消息给你,如何?”
柳亦思定睛看向桌面,上面那卷黑底蓝花的卷轴上面印着一个‘无’字,知情人一观便知那正是出自‘无’这个消息组织的密信。
‘无’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买卖组织,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它们不知道的,只要能委托到‘无’帮忙寻找的事情就一定能得知详细的线索。江湖传言‘无’至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没有寻到过,此人就是神踪难觅的‘闲散药王’木青游。除此之外从未失手过,想寻的人想明了的事无所不知。以前柳亦思也曾重金委托‘无’帮他寻人,可是却被拒绝,没想到今次居然能看到柳亦想拿着‘无’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