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的午时放学，喻明蔚看到在校门口等候的齐天恩时，深黑瞳孔不禁微微收缩：“你怎么……”
话尚未说完，就被身边的纪天珩打断了，只见他眯长了眼：“所以，你这是行动升级了？”
齐天恩撩了撩额前的刘海，笑眯眯的，视线从纪天珩身上掠过，停留在喻明蔚脸上：“下午有空吗？”
“惯例。”喻明蔚答道。
齐天恩知道“惯例”的意思即是到纪天珩的公寓。
而纪天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顿了一会后率先跨步走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背对着他们扬手摆了摆。
就是“你们去玩吧”的意思。
喻明蔚的心里顿时有些微微的异样感觉，可是因为那感觉太微弱了，让他连想都没有多想。
“要去哪里？”他一边问一边闪躲着从校内涌出的补课人群。
“嗯……陪我到老城区那边转转吧。”齐天恩眨了眨眼，顶着紫灰色头发的他此时成了校门口的焦点，“怎样，赏不赏脸？”
喻明蔚笑了，点点头，他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与安舜相同的气息，让他温暖安心的气息。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遇到跟吴海青在一起的安舜，他下意识的略过了吴海青。因放学后没有一起回去的习惯，尤其现在只有周日下午休息，所以基本上都是各自有娱乐。现在碰上了，安舜显然有些吃惊，特别是看到他身边还有个头发颜色惊人的陌生人。
喻明蔚只简单介绍了句：“在游乐园兼职时认识的大学生。”
“……就是那个老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安舜这次的反应很敏锐，英挺好看的眉毛都微微皱在了一起。
喻明蔚看了眼笑容灿烂的齐天恩，脸色微窘：“嗯。”
正巧等的那班车到了，他忙不迭跟齐天恩上了车，站在车厢后才朝外边的安舜挥了挥手。
周日中午的公车并不拥挤，但也没有空位了。于是他们站在了后门那边，齐天恩似笑非笑的问：“他怎么知道我老打电话给你？”
“他是我……哥，接听电话时刚好都被他撞见了。”喻明蔚望着车窗外解释道。
齐天恩捕捉到了句话中那微妙的停顿，而后伸手揉乱对方柔顺的黑发：“你真是比我想象中更可爱，更有意思呢！”
被跟自己差不多身高的人摸脑袋总是怪怪的，但齐天恩那出乎意料的温柔笑容又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一时间脸上都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
齐天恩见他这样呆住了，明明是冷淡高贵的气质，可这样呆呆楞楞的样子居然可爱值直冲MAX！惹得他更得寸进尺一把捧住对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哎呀，小蔚蔚，你怎么就可爱呢！”
……车内霎时非常安静。
“学戏剧的人都是这样的？”成功挣脱出来的喻明蔚不解的问。
“人生就是戏剧，戏剧就是人生啊！”齐天恩笑吟吟的说。
“……当我问错问题吧。”喻明蔚按了按空空的胃，“肚子很饿了。”
“咦！小蔚蔚你的定位应该是孱弱的文艺美少年，不存在肚子很饿这种事的！”手摸下巴，神情郑重。
“请不要擅自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定位。”
午后灿烂的阳光洒进摇晃的车厢，喻明蔚发现自己由上车开始心里都在微笑。
十四
有句话说得深入人心，“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当然，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
喻明蔚没想到看上去时尚，甚至有些轻浮的齐天恩居然十分喜欢在老城区的小街小巷里转。不可否认的是，被高大的梧桐树交错覆盖的老城区格外的有味道，古旧的洋房隐藏着卖精致物品的店铺，总是能淘到令人怀旧觉得珍贵的东西。
但最近在跟齐天恩外出的时候，安舜的电话会时不时插进来。这次也不例外。喻明蔚结束通话后就听到齐天恩调侃的笑声：“你那位哥哥管得真严呢！”
喻明蔚没有回应他。安舜只是不满他的疏离，仅此而已。而他也为自己终于能够慢慢的不去过分关注安舜的动向感到松了口气。但也因此，那个家变得更加冰冷。
不能改变现状，不能动手做些什么，由此心生的恐惧感比痛感更强烈。每次看到妈妈就会有种想逃却无法逃掉的感觉。
于是总跑到纪天珩那里试图躲避让他日渐喘不过气的压抑。
分别的时候，齐天恩侧着头问：“今晚也是到纪天珩那里住吗？”
喻明蔚迟疑了一下，点头：“嗯。”
齐天恩似乎叹了口气：“你这样总不回家，家里人都不担心吗？”
“……或许吧。”喻明蔚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是或许会，还是或许不会呢？齐天恩的内心竟涌起丝丝怜惜，一次次的靠近让他由最初的感兴趣变成日渐热烈的喜欢，很想就这样伸手抱住隐忍脆弱的对方。
而事实上，他已经这么做了。
喻明蔚被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贴身拥抱吓了一跳，幸好附近没什么人，不然又被当奇观了，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受莎士比亚影响太深了？”
“唉，你这个笨蛋。”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紧紧的抱住对方，在这个有古老粗壮的梧桐树的车站。
难得遇上高三质检放假三天，结果在最后一天被舒媛的夺命连环催逼了出来，陪同这自称“高三骷髅兵”的舒大小姐逛街。可怜的李棉棉也被揪了出来。
喻明蔚当然不忘带上纪天珩，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算起来，自开学后他的确很少能看到舒媛。没想到仅仅两个多月的高三生涯就让这先前有几分Baby fat的舒媛脱水成了白骨精。
连李棉棉都吓了一跳：“学姐，你就直说你其实是失恋了吧！”
舒媛摇头，双手合十，故作高深的说：“同学们，这就是所谓的高三炼狱，苦海无边，骷髅无数啊！”
“……”李棉棉默默的打量着自己既高又瘦的单薄身板。
喻明蔚跟纪天珩对视了一眼，不置可否。
倒是舒媛自己憋不住了：“其实没那么严重啦！只是我申请到国外留学，所以忙到瘦成这样的。不过，瘦下来刚好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买衣服，啊哈哈哈哈。”
“……”
“……”
“……”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说“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好啦！我可是特地提前交卷出来陪你们逛街诶！”
……现在究竟是谁陪谁啊！
事实再次证明，女性扫货的能力是非常强的！说是陪同逛街，其实基本上就是舒媛拉着李棉棉眼睛比贼还亮的各家店内的衣服。而喻明蔚他们两个则跟在后面拎着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偶尔也会在服饰店里驻足一会。
逛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两个女超人终于喊累了，于是跑到中式快餐店里养精蓄锐。
两个女生一点完饮料，纪天珩立即拿起餐牌点了好几个菜，并用黑社会老大的表情下令：“快点。”
舒媛饶有兴趣的打量他说：“想不到你还挺有绅士风度的嘛！”说着狡黠的一笑，“你点那么多菜，这餐可由你请啊！”
纪天珩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解决了民生问题，各自又点了小甜品。这时，舒媛的目光又开始缓缓扫视坐在对面的两个学弟，然后下了个结论：“我发现你们外出穿的衣服全都是些名牌，不过，也不特别张扬，搭配得挺有品味的。”
“名牌？”喻明蔚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他一向只去以前爸爸带他买衣服的地方，从没注意过什么是名牌，但他确实比较注意搭配。
李棉棉忍不住插嘴：“你这件T恤不就是CK的。”
“CK是名牌？”喻明蔚莫名的反问。
“……”这下连纪天珩都拿眼睨他了。
“果然是贵公子啊……”舒媛按着额角叹道。
如果是金钱方面，他的确跟纪天珩一样。从来都不缺。当年爸爸离开之前曾偷偷塞给他一件礼物，后来他才知道那礼物的名字叫存折，每个月都会定时增加金额的礼物。这是因为妈妈强烈反对他们父子见面，爸爸百般无奈之下想到的对儿子的弥补。
接着又逛了一会，便各自回家了。
送走两个女生后，喻明蔚等的那班车也到了，安舜已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家。纪天珩目送他上车，看着他在车厢里朝自己轻轻挥手，唇角不禁微微掀起，但很快又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这时居然看到齐天恩从对街悠哉悠哉的晃过来，一瞬间竟庆幸喻明蔚已坐车走了。
“哟！这么巧，学弟！”齐天恩式招牌笑容。
纪天珩瞄了他一眼，不答话。
“没有小蔚在身边的你根本就是一匹孤傲的狼嘛，还随时会咬人。”齐天恩不以为然的轻笑，在站牌下站定等车。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会在这里，我学校就在附近啊。倒是你，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问了想问的之后，又是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
齐天恩盯着他的侧脸：“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每次都那么顺利把在你身边的小蔚约出来？你是知难而退，还是故意放手呢？”
“遇到你简直糟糕透顶！”纪天珩的心情没来由的一阵焦躁，扔下这句话后干脆直接招手打的走了。
而心里面没说的回答是：“那是因为我希望是十年后的自己遇到现在的他。”
十五
不经意间，季节变换，又到了一年将近之时，元旦将至。恰逢模拟考后，下午早早交了卷后，喻明蔚没有赶着回家。尽管明天是元旦，但全国人民还是习惯过春节。所以“元旦”就跟平常翻了一页日历那样普通。不过，对新生代而言，到广场去倒数迎接元旦已经是一种仪式了。
安舜自然有约在身，喻明蔚一向不进他的圈子，这次亦是如此。
从学校出来后，他跟纪天珩慢悠悠的走回那小公寓，途中经过菜市场，惯例进去挑拣了几样菜，菜农跟肉档老板都认识他们了——毕竟像这样挺拔亮眼的少年到菜市场买菜是很稀有的。
伙食费一贯由纪天珩掏钱，这位公子哥出手历来阔绰，喻明蔚也不客气，于是两少年住在一起的恩格尔系数是居高不下。食材既然是买最新鲜最好的，当然做出来也不能太过次品。托喻明蔚的福，纪天珩的嘴是越养越刁。
回到公寓，喻明蔚就钻进了厨房。纪天珩则随手开了电脑，一面把本就整洁的公寓又稍微收拾了一下。虽然喻明蔚经常过来，但在这房里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有课本和几套衣服。
最近纪天珩抽烟抽得很凶，他清楚自己在焦躁什么，可是没办法说出口。
即使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多么凶悍的少年，到底也不过还是少年。人生中有许多棘手的问题，有还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有想保护却还没有足够能力保护的人。想要披荆斩棘一路冲过去，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及努力。
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后才八点多，没有兴趣到人山人海的广场，最后决定到齐天恩先前介绍的G吧逛逛，也算是去见识见识同一个城市里的“战友”。
该G吧并没有设在特别隐蔽的地方，就混在市内的酒吧一条街里。门面也没有惊世骇俗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门口的服务生会很礼貌的拒绝女性顾客入内。
不知是不是他们身高的问题，服务生没有要求检查身份证，只打量了几眼就让他们进去了。一进去，喻明蔚被壮观的数量吓了一跳，偌大的酒吧座无虚席，大概是迎接新年，播的曲子很是轻快，让整个气氛都很欢乐。整体环境比他想象中要“干净”很多。
他低声对纪天珩说道：“原来有这么多人。”
“肯定也有直的混在里面。”纪天珩在香港时逛酒吧就已经跟女人逛街的程度差不多，所以丝毫没有喻明蔚的那种生涩的违和感，俨然一副熟客派头。
也正因如此，打丛他们进来那一刻就双眼发光的一些人识相的收敛了，混得久了自然知道有些人是惹不得的。
恰巧吧台那边空了两个位子，于是他们便过去坐了下来。
要的是最大众的啤酒， 难得有这么高档的货色，吧台的调酒师把啤酒推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惜的是，这两高档物件大口喝完啤酒后用眼睛在酒吧里随意逛了一圈就起身离开了。
“怎么，第一次进酒吧要不要来个观后感？”纪天珩戏谑道。
“人好多，还不如走去滨江路那里吹风。”喻明蔚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感叹的说道，“不过，看到有那么多同类倒是有几分欣慰呀。”
“不要用老头子的口气说话。”
从声色犬马的酒吧出来，一时间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刺激的地方。结果便真的往滨江路那边走去，走出一段稍嫌安静的街道后，摆地毯的渐渐多了起来，在这迎接元旦的夜晚似乎显得颇为生意兴隆。
上了滨江路，对岸灯火灿烂，犹如巨大宝盒里盛满多彩璀璨的宝石。想必自对岸望来，彼岸也是如此。而整个江面因此在黑夜中波光粼粼，不过，即便看上去如此璀璨温暖，江水也依旧是清冷的。点缀是点缀，实质是实质。就像很多孤单寂寞的人生，都有华美的表象。
途中有个卖首饰的小贩大概是生意太好所以马力全开，刚送走一对客人就立即转身看谁逮谁。喻明蔚一不留神被他拉住了：“来，看看，看看啊！”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纪天珩的眼神杀掉了半条命，迅速松开手缩到另一边，待他们远了，小贩还余惊未定：妈呀，那人的眼神比鬼还凶！
喻明蔚却是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这么会吓人。”
“这不叫吓人，叫威而不怒。”纪天珩一本正经的说。
“好一个威而不怒，你的语文水平有所提升啊！”喻明蔚笑出了声，末了又盯住纪天珩的脸左瞅瞅右瞧瞧，后来干脆挺住脚步，伸出双手定住对方的脸庞，“长得也不吓人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五官端正得有点没天理。”
明明再亲密的接触都有过，可这在大街上被捧住脸竟让纪天珩耳根发热，幸而喻明蔚很快就把手拿开了。
滨江路很长，穿过了地摊密集的那段路之后，广场近在眼前，离远就望见人山人海，他们不约而同顿住了，不再往前。
纪天珩倚在江边的栏杆上，江风徐徐吹来，微寒却不刺骨：“快倒计时了，要不要看？”
喻明蔚刚应了声朝他走去时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撞开了，站稳后回头一看，是几个酒气很重的年轻人，看打扮很明显是街头混混之流，周身戾气。
“他X的，不长眼啊你！看到老子也不闪远点！看老子不揍死你！”撞人的那个抡起拳头直冲喻明蔚的脸上招呼。
喻明蔚刚想挡住，纪天珩就快一步捉住那人的手腕一反，抬起膝盖顶向那人的小腹，眼都不眨一下，只听到那人的惨叫。
其他几个人看了，围了上来，单打独斗他们比不过人，聚众围殴可是强项。
喻明蔚只会些防身术，所以基本上整个“战场”是纪天珩的个人秀，那干净利落的招式，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狠劲，不一会就把围攻的人打得满地找牙。看得喻明蔚目瞪口呆，果然不愧是“黑社会老大”。
这边状况热烈，而广场那边更是人声鼎沸在倒数。两者倒有种相映成趣的微妙感。
虽然战况是一边倒，那几人连滚带爬的跑了，纪天珩和喻明蔚也光荣负伤——脸和手臂都淤血了几处。
喻明蔚微微喘了口气，大笑出声：“真是痛快！这难道是上天送的元旦贺礼？”
“贺礼？你打架打傻了？”纪天珩搭上他的肩膀，“走吧，免得他们找人过来。”
“没关系，有你这个黑侠在。”
“……你肯定是打傻了。”
“嘿嘿，黑侠……”
这一年就以这样戏剧性的结尾落幕了，冬日里干净的夜空有温柔的星光注视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