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张衍进屋,只径自坐到座上找茶喝,那赵烈关好门,几步上前,便把他搂在怀里。张衍手往赵烈脑後一拉,拔出一支玳瑁簪来,赵烈满头细软浓密的头发全部散下,姿态极妍,却全然不在意一般,伸手也散了张衍头发。两人低声细语,不一会儿就亲了起来。张衍边亲边退,不一会儿便被赵烈推到里间去了,两人放下帏缦,宽衣解带,春风一度,曲尽绸缪。
胡沐在窗外,只见得他俩到里间,便不敢再看,抬脚想走,只觉得两脚有千斤重,怎麽也挪不开,只好靠墙坐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眼泪却顺著脸庞流下来。哭了一场,也无他法,还是要拖著脚步回到房里,望著玉簪怔了一会儿,开始收拾回西域的行囊,却发现根本没什麽好收,把几件衣服一包便完了,不禁坐在床上发呆。
且说赵烈和张衍在屋内翻云覆雨後,两人躺在床上,说起胡沐的事,赵烈不免叹气。
“我本想帮过三弟这一阵,便和你远走高飞,现在林儿在这,我还真是舍不下。”
“你若愿意带著他,我也没话好说。”张衍倒不大在意。
赵烈搂紧张衍:“难为你不嫌麻烦,不过我也不是顾虑这个。你看他在西域这几年,书也没有念,此番我们俩要去哪里也没想好,再贸然带上他,倒怕要误了他。可让他一人呆在这,绝对不妥,也听他说过随晋王做生意去,但总觉得这事……”
关於胡沐的将来,赵烈真不明白素素到底是个什麽打算,总觉得自己应该介入,却不知从何管起,想了一个多月,也没个结果。
张衍想了想,说:“我看你这孩子,极有见地,你何不问问他?看他愿意和我们走还是愿意留下来,再作安排,怎麽样?”
赵烈恍然道:“还真是!我光顾自己著急了!不如今天就试著再详细问问他!”
十四章
两人又缠绵了一阵,正逢这天上之人载春而来,在罗帏中你侬我侬了好些时候,两相恩爱,著迷不已,恋恋情深,挥汗如雨,倒觉是情趣,直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仍未满足,却不得不止。赵烈送走了张衍,这才觉出天气闷热,他虚掩上门,便回到屋里,换上件短衫坐在镜前把散乱的头发束起来。
想起好久未做女装打扮,又有些心痒,不禁偷偷对镜中做了个媚态,猛见一人影立在门外,不禁吃了一惊。好容易定了心情,回头一看,却是胡沐站在那看他。
他想刚才不过挽挽头发,这孩子应该看不出什麽异状,只是自己衣冠不整,实在有些不成样子,便边整好衣服边问:“林儿,怎麽了?爹爹刚才还想去找你……”
胡沐手中攥著那支玉簪,不知是要向前还是後退。
“怎麽不进来?”赵烈觉得胡沐到底没把赵府当自己家,处处还需要自己牵引著些,“快进来,爹爹有话和你说。”
胡沐打定了主意,便进去坐在赵烈跟前。
赵烈便开口问:“林儿,你将来,可有个什麽打算?”
“啊?”胡沐闻言一愣。
赵烈见他不懂,便循循善诱:“喜欢读书麽?”
“学堂的那些书,我确实不大学得进去。”胡沐老实说,又小心看了看赵烈的表情。
赵烈“嗯”了一声,沈吟了一会,又问:“那你娘呢?她不让你读书,却又叫你做什麽?”
“就……就是我之前和爹爹说的那些。”
自然是随商队跑,或者自己走马放鹰。
赵烈点点头,道:“若我问你,和爹爹一道呆在江南,还是回西域和你娘一道,你怎麽选 ?”
胡沐心里一沈,想起过去赵烈出门打仗时,胡爹爹也常来家里,还开玩笑地问自己:“林儿,若你娘和你爹爹不一块住了,你和你娘走,还是和你爹爹一块?”每当那时,他便说:“和娘一块,我和娘一块!”可是和娘又怎麽样呢?那个家,爹和娘都心不在焉,好像被绑在一个屋檐下,说一句话都嫌多,他统统看在眼里。胡爹爹来了,好像家里又有了生气。可是娘的心也渐渐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如今更知道,爹爹的心,也不在自己身上。看他笑看他说话便知道,那神情自己再熟悉不过,和娘当初一样,这个宅子,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家,待那个人出现,却处处如鱼得水了。
自己又是在哪里?
先是恼怒、委屈、伤心,然後无可奈何。
心里那个大洞一般的空虚感又回来了,他终於知道那是什麽。他只怨自己,娘对自己很好,爹也对自己很好,可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不够不够还不够……
不用选。
“爹爹,我想回西域去。”
“哦?怎麽说?”赵烈也没想清头绪,今天也只是探探胡沐的想法,却见他这麽快便打好主意,不禁觉得毕竟是孩子,想事情轻率些,“你可想好,在这,少不得读书入仕,回西域,多半是跟著你胡爹爹从商……若跟著我……”赵烈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才是草率,舍不得父母年迈,故一时留下,其实自己如今的身份,在赵家实在不尴不尬,若要和胡沐一起待在这里,伴他长大,就算张衍也陪著下来,对赵家众亲,也很难敷衍过去。而让胡沐跟著自己,风餐雨露的神仙日子,也不像话。
“我在西域长大,不好再变来变去的。我在这待这麽久,只是……”胡沐咽了咽口水,仍觉得似乎临别再即,有些话不得不说,低头红著脸道,“只是为了留在爹爹身边。”
赵烈听了动容,却想不出对胡沐更好的路子来,拍拍他的肩却哽咽著说不出话。
“季先生说过去爹爹有事困在天上,如今爹爹回来了。如果我回了西域,爹爹还会不会去看我?”胡沐恳切地问。
“自然。爹爹一定过去看你。”
“那便好了!”胡沐喜道,却鼻子发酸,忙岔开话题,问:“季先生呢?他一人在西湖呆得难受,能不能让他同我一道?”
“这……”赵烈仍没从分离的酸楚中醒转过来,被他一问,不禁哑然,好久才说,“我晚上问问他罢。”
“我明天便回去,能不能让季先生送我?我路上自己问他。”
“明天?”赵烈一惊。
“嗯,好久不见娘了,想念得紧。”胡沐答道。
赵烈见他先时好好的,如今急著要走,自然起疑,想了想,不禁变了脸色,问:“你是不是因为刚才听见了什麽,才……”
胡沐瞪大眼睛,道:“什麽?”
他从不说谎,赵烈也当他真没什麽,想既然自己快恢复自由身,以後相见十分方便,留孩子在这赵府其实如困鸟於笼中,更不妥当,只是心中不舍,不愿让他这麽早离开。好容易又挽留了胡沐几日。
临走那天,胡沐告别了赵老爷王夫了,又把宅子里几家重要的亲族拜别一遍,才和季常离去。
这已是第三次随季常上天,胡沐已不觉新奇,一屁股往云头上一坐,松了口气。
“不就是道个别,好像要了你的命!”季常看了,不免好笑。
“你不知道,我除了爷爷奶奶、爹爹还有你和张叔叔,真不记得几个名字。”
“你倒好!我教你念书,现在还包了接送的差事!看我赋闲,个个便撺掇我看小孩麽?”
胡沐早习惯他人前没心没肺,人後想起前事又自顾消沈,也不同他计较,只抬头问了一句:
“先生,同我到西域呆著罢!山上有河有湖,随便你去住!”
“山上河湖,可是冰雪所化,多深多凉我都不知道,你想冻死你季先生啊?”季常笑道。
“那住我家!我叫娘腾出一间房与你住。”胡沐认真地说。
季常见他真心想帮自己,不禁感动,一边考虑一边问:“你不是和你爹爹呆得好好的,怎麽这两日突然闹著回来?”
胡沐盘腿坐在云层上,低头看著地上峰峦田地,悠悠说:“我不过是想通了,再呆下去,也没有意思。”
“哦?怎麽没有意思?”
胡沐往後一倒,躺在软软的云上:“其实我娘见胡爹爹,比见我欢喜,如今我爹爹见张叔叔,也比见我欢喜,江南那府院里其他人,也没一个见我欢喜,你说,我呆在那里,有什麽意思?我家那白马见了我,可是最欢喜了!”
季常也坐在他身边,沈吟了一会才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这麽比,最要不得。你是年轻,才觉得天下事,不是黑便是白……”
“我也知道他们极疼我,可我心里就是空落落乱糟糟的,还不如一个人呆得自在。不用老想著他们待我好些,还是待别人好些,老想著当年他们要是早不在一块了,我……”胡沐坐起来,伸个手指随意玩自己的衣服,突然扬起脸笑道,“先生,我娘早些年总说爹爹娶她时言不由衷,所以我老想,他当年要是不想娶她,那我娘生我时,他一定极烦恼的,可如今一见,他竟是这麽疼我哩,一点也不嫌我的样子……”
季常听了有些心酸,揽住他肩,把他揽到自己怀里:“你爹自然是疼你的。”
胡沐用袖子遮住眼睛,好像在挡阳光,说:“其实我在西域见了那麽些女子,如今又到江南见识了几个,也没一个有他好看……”
江南,赵烈和张衍折回胡沐屋内,两人一眼便看到桌上,有一支玉簪静静躺在那里,碧绿晶莹。
十五章
话说这边季常听了胡沐的话,并不以为怪,倒笑道:“赵公子确实长得好,你和君琢,都被他迷得团团转!”
胡沐在他怀里,正用袖子遮住脸,日光温去最後一片湿意,他拿开手,看著季常,觉得气氛温暖和睦,便大胆问道:“先生,你为什麽都叫我‘沐儿’,不像爹爹他们,都只唤我‘林儿’?”
季常一怔,胡沐与他目光相对,感到季常的瞬间失神,忙说:“先生,我……”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你三叔?”季常并不计较,问。
胡沐以为他岔开话题,便点点头。
“只他一个人?”季常认真地看著他,并不含糊。
“还有一个白衣少年人,和我年纪相仿……不不,比我两三岁上……不过好像认生,还没和我说过几句话……”胡沐还没说完,就觉得季常手一阵微微颤抖,忙坐起来:“先生……”
“他不是认生,他从小就这个不和生人说话的性子。”季常恢复常态,迎著阳光,淡淡笑道,“他是我弟弟。”
胡沐觉得既然是亲兄弟,怎麽总见一个,不见另一个,知道其中有蹊跷,并不开口问,只看著季常,待他往下说。
“我父亲西湖龙王有六个儿子,我们是最小的两个,我排行第五,他第六,性子最为相投,从小玩在一起,後来学法术,也是我们俩一道离的家,拜的师。学成归来後,父亲便说在水司为我们看好了差事,去应考便行……”季常陷入回忆,嘴角上扬,“凭我们的学艺,文考
武考试自然都不在话下,很快便谋到了那差事,而且刚上任,便特别招水司长官黄大人喜欢,带著我们走南闯北,治水除魔,不在话下……你见过玉山断崖罢?那便是东海魔患一役,霖儿他率天兵,引东海之水,追击到那,生生劈将下来,尽除匪贼,连山都被他劈断……”
胡沐听得入神,正要叫季常讲得详细些,只听他“咦”了一声,问:“那是什麽?”
胡沐探身看去,只见远处云层之上,有山高耸入云,被雾气缭绕,看不大分明:“是昆山罢,山的那头,我从来没去过。”
“我知道是昆山。”季常已带著他慢慢下降,眼睛仍看看那山头,“这道山脉和天山围住一片低地,中间便是西域大漠。只是以前都在中原活动,这些也只在水司的一些地图上见过,如今见识了,倒觉得有些异样。”
“听域外商人说,昆山上住著神仙,法力无边。”胡沐回忆道,突然起了一个念头,问,“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域诸神,可也归你们天庭管?”
季常皱眉道:“那是过去了。天庭倒想什麽都管,但西方佛界与天界这片地域,吸两边灵气,地势气候奇异,其中精怪神灵,本也有和天庭诸神一脉相承,现在也分出去了。当初私通黄大人对我们下的魔蛊,便是西域之毒,中原从未见过,所以我们才著了他们的道……”
胡沐越听越玄乎,正待再问,季常揽住他,说了声:“坐稳了!”所乘飞云便直直向下落去,只见那山脉绿洲河流沙漠都越来越近,直到自己居住的城郭也从棋盘大小到行人分明,两人已落到城外站定。
季常敛了自己身上仙气才和胡沐进城,说是城中人供著不知名的神怪,不得不谨慎些。
“我先时也不是这麽怕事的。天庭一役後,好像大家都如惊弓之鸟,学乖了不少。”
胡沐想刚才问的事还没说完,反正来日方长,也不用急,想到以後季常可以呆在自己身边,暗暗高兴,筹划著要带他住哪上哪,一路上给季常指这个看那个,如数家珍,季常见他全不似在江南拘谨,也很来劲。
到了胡沐家,素素见了两人,自然欢喜。听到胡沐在江南还念了书,却眉一挑:“你那爹爹是不是怪我教导无方了?”
“爹爹没说娘一句不好。”胡沐说了,素素脸才缓和下来。
胡沐瞅准时机,便央素素让季常留下来。
素素觉得不大好办,毕竟季常不是凡人,如何肯下榻凡居。听胡沐苦求,便问季常愿不愿意留下来教胡沐念书。
“念书啊?”季常失笑,“沐儿可不见得愿意。只是在下确实无处可去,让夫人见笑了。”
素素感慨:“谁不是背井离乡,各有苦衷?想当年我和他胡爹爹出亡,风言四起,本派了人寻个音信,却听说我家早急急扬言不认我这个女儿,连门也不开。总之我几个兄弟靠与赵家这门亲事得了庇荫,如今也算发达,我也对得起他们养育之恩了。”
季常听得想起先时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也是家门紧闭,不容他躲避的事,不禁与素素相对叹息了一阵,胡沐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季常可以留下来了,松了口气,趁他俩聊天的当儿,便跑去後院看自己的白马,和那白马说了好一阵话。
待晋王回来见过季常,素素和他商量过後,安排季常住在胡沐房间旁的空屋子里。
时值七月,天气十分炎热。胡沐并不大怕热,只是季常一出关,便觉得浑身干得不自在,素素和晋王走後,他也顾不上胡沐在旁,自行跳下井去大喝了几口。
待他又回到胡沐身边,胡沐叫人拿来西域的葡萄和葡萄酒与他尝,边问:“先生还觉得不习惯麽?”
季常有些发窘,还是说道:“我是不敢放开喝,再喝这井就干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大概是那一役後,我为去魔毒法力有些减弱,加上离了天庭管辖中心,也需要一段时日适应……”还没说完,胡沐便倒了一碗家藏葡萄美酒递到他嘴边,季常一愣,便接来饮了,大呼好酒,喝了几碗,又道:“这是好酒,我却只拿来解渴,实在……”
“无妨无妨,我胡爹爹极好客,先生要觉得这些不够好,我去拿他房里的私藏给你喝,他听是先生喝的,也不会责怪我的。”
“这怎麽行!”季常道,“而且长此以往也不行。我第一次来时见山上有湖倒是漂亮,但似有神怪看护,不好妄动……”
“我带先生去城外的河罢,城中居民都靠这河为生,就是城中井水也和这河同脉,应该没有什麽奇怪的东西。”
季常点了点头,便和他去河边,只见这河绕城而过,两边修了石堤石栏,旁边高矮沙漠树木掩映,生气勃勃。
远处,他暗暗使力眺去,见河消失在大漠之中,仰头是湛蓝天空,白日高远,不禁低头对一旁胡沐笑道:“这里天高地远,就算法力折损些,麻烦些,落个胸襟开阔,身心俱泰,倒也极好!”
说罢,跳下水中,潜得十分的久才上来。
“怎麽样?”胡沐趴在水边早等得心急,忙探头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