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走去另一只笼子面前,这只猴子的手指被缝在了一起,左手手掌耷拉着,它连接手掌的神经已经让人切了。猴子已经很虚弱了,它无力站起来同藤真拥抱,藤真低声说:“之后的病患,也有一位跟你一样虚弱,她已经走了,你还活着。”他伸手摸摸猴子毫无知觉地手掌,握了握。猴子不知道自己的手掌被握着,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
藤真挨个看猴子,一些已经不能动了,一些又像疯了一样动。一些吃得像五岁孩童那么大,一些骨瘦如柴,靠着点滴维持生命。有些猴子无法走路,跌跌撞撞;有些猴子又坐不下来,不断地在笼子的四壁间来回跳跃,却又不发出一声吼叫。
一些猴子认不得藤真了,一些又跟他熟得不得了。一些猴子记得他喂过自己,走上前检查藤真伸出的手掌,讨要花生。一些猴子痛得厉害,它们恭顺地撅起自己的屁股,想让藤真给打一针。这些有缺陷地猴子都还纯粹地活着,然而最后一批实验用猴已经死了,藤真还记得,死前,它们都是副抽了鸦片烟般的表情,给吃才吃,给喝才喝,不闻不问的话,自生自灭也没关系。
有一只猴子的皮肤已经烧伤完了,斑斑驳驳;然而它最特别,看着藤真后它只是静静看,没有多余的动作。它是曾经的猴王。猴王慢慢走上前来,藤真脑子里闪出了猴王刚下手术台时的样子;那时,猴王的脑子已经摘除了一半又多。他温柔地看着猴王,猴王的目光也如他一般温柔。此刻,任何人,若看见这一人一猴的眼睛,都会毫不怀疑地相信它们正在用眼睛交谈,它们的感情很深。
藤真看看一旁的笼锁,想打开笼子,拥抱自己的朋友,然而猴王抢先一步按住了那把锁——它的动作是那样迅速!——藤真默契地点点头,放下了手。他知道,他不能参与进猴子的世界,他只需默默看。若今日,他抱了猴王,甚至尽心照顾它,明日猴王就得下台;在猴子的世界里,因为任何原因而得到人类照顾的猴子是最没用的猴子,不配为王。
女孩拿了些饲料进来,藤真听到声响后扭头看身后,姑娘立刻殷勤地点了点头。姑娘上前要喂猴子,猴子却一把打掉了姑娘手中的食物。姑娘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猴子,藤真说:“对不起,我应该先出去。”他走上前来,拿过姑娘手中的食物:“猴子善于观察等级高级,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他们就能分辨高低。您对我太客气了,令它们认为您的等级比我低——他们将您定义成了可以随意欺负的人。”
藤真前倾身子:“您给我一巴掌——拜托,别太重”他温柔地笑了笑:“——让它们看看。”
姑娘愣愣地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拍”上了藤真的脸颊。藤真倒退两步,捂住自己的脸,随后将手中的食物慌乱地交还去姑娘手中,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房间。出来时太阳正好,到处是春天的感觉,他觉得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地力气,根本不需要住院治疗体内的病。他不想再回头看猴子了,猴子们再次建筑起了自己的世界,猴王还是猴王,其他猴子之间亦是等级分明制度严格。没脑子的猴子是大王,失去手臂的猴子做将军;精力过剩地猴子做后妃,动弹不得的猴子于角落里死去。那是一个完美地系统,藤真找不出任何需要改善的地方。他不知道西海和伸市发现了艺术家哪一些缺陷,笛木和诚野又是如何定义“完美”;要用一颗脑子构筑一整个终极地世界,于藤真,是不敢问津地难题。他原是一无所知地人。
尾声
藤真不敢相信地对牧说:“高三夏季联赛那年,我第一场比赛就输了,很沮丧。你对我说,人不能放弃努力,因为,说不定努力到什么程度,就会有回报。现在我真的相信了。”他坐去牧的床檐边儿,背对着牧说:“不认真雕刻,那座彼得路西卡也不会送去法国……就算送去了,我爷爷也不见得留意,更别说专程找到艺术商,询问雕塑者。你说神奇不神奇?”
“你一开始就该用这个方法找。”牧觉得藤真一家人都很擅长绕圈。
“你现在要跟你哥联系了?”
“前天打了个电话,”牧很利索地坐了起来:“其实也不怪他什么,我爸也是,我怪他们反而像我小气,对生活不满时尽怪他人。其实,还不如怪自己。”
“嗯,怪自己——我爸都可以起床下棋了,你怎么还在发烧?”藤真再次探牧的温度,一个小时里面这都探了十次了:“脑干肿瘤手术之后,高热是常见并发症,容易引起脑水肿,你不要不重视。”
牧忙说:“我重视,我怎么不重视。”
“你胃难不难受?难受要说,脑干手术恢复期常伴随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你反酸不反酸?”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牧不耐烦了:“从我醒来开始,你就没有停过,你不能安静一点,陪一下我?”
“我不说?”藤真一愣,随即很认真地转过身子来;他压低身子,脸对着牧的脸,没好气地说:“你信不信我直接对你注射盐酸氯丙嗪,使你进入亚冬眠状态,让你禁食一个星期,等你温度降了,不反酸了,再催醒?我很擅长这个,所里病人脱毒时常使用这个方法。让你睡一个星期,我也不需要一直说话——你以为我想说?”
牧愕然:“我又不怕睡觉。”
“你也不知道睡觉中途我会干什么。”
牧哑然道:“你当然是安静陪我。”
藤真立起眉毛,指着牧,被反驳得说不出话来。牧看着哑口无言地藤真,赞道:“这样就对了。”
藤真深呼吸一口,更加说不出话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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