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旧冷冷地看著和高,和高低下了头,其实他的烧在吊了两天的水後早就好,倒是头上的伤口,虽然医生再三嘱咐不能碰水,但是和高忍不住去洗澡时还是不小心溅上水,导致发炎化脓了。
而这个……已经以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居的少年吧,对著自己的伤势却没有一点内疚之情,这两天来,一直没有露面,直到刚刚医生离开,他才出现,盯著自己看了半天,冒出两个字。
和高不敢看他,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个少年面前他总有种畏惧感。或许也是惭愧的感觉。穆言颐的床自己已经帮他铺好了,但是他却不回来睡,也不知每晚是在哪里。夜半惊醒时,和高看著旁边空荡荡的床,总觉得非常的难过,心底什麽像是被人掏空。
奇怪的失落感。只是才几日不见,可他们的相见也不过是那麽短暂。
现在他出现了,说的却是这个,和高心底的苦涩一阵阵翻上来,简直要将他击倒。他急急地抬头,看著言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这样……谢谢你……我铺好了床……你……你……”
越说越离谱,和高赶紧捂住自己嘴巴。少年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什麽。
穆言颐刚刚放学回来,身上的校服不知怎麽,皱的厉害,头发也是乱糟糟,脖子上有明显的红色印迹,和高觉得奇怪,现在就有蚊子了麽?
穆言颐将肩上的包往床上一丢,转身进入浴室,和高听到水声,突然想起了他刚回来的那个晚上,自己不小心看见的裸体,少年结实而修长的身体,脸上又开始发烫。他捂住了自己的脸,脑海里一片空白。
穆言颐从浴室里出来,看见和高满脸通红,便走过去,把手贴到了和高的额头上,和高赶紧摇头:“我没事没事。”穆言颐点了下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拉开被子躺了上去。和高盯著他的背部,言颐喜欢裸睡,他後背的线条十分美。
今夜两个人又睡在了一个房间里,关掉灯,和高睡的又香又沈。
……
17
早上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床又空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清晨和煦的阳光和坐在床上一脸落寂的少年。
为什麽不喊我呢?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穆和高将腿蜷起,头埋在臂弯里,即使阳光照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很冷。
在洗脸的时候和高没有开热水,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冷水反而给人清醒的感觉。他洗著脸,抬头脸上依旧湿淋淋的时候突然在面前的镜子里看见身後出现一个人,是言颐。言颐穿著整齐的校服,抱著胸,靠在洗漱间的门上看著和高。和高愣了一下,言颐先开口:“笨蛋,起的这麽晚,餐厅里面已经没有早餐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和高听见了响亮的关门声,大到地板都一震,似乎是在掩盖什麽。
言颐的声音和他的脸并不相配,光是听他说话,完全无法想象是一个少年的样子。倒也不是难听,而是有些沙哑,但是要是说的好听点,就是所谓成熟的磁性。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所以言颐一向很少说话,他的声音经常让人吃惊。
和高的脸上火辣辣的,上面的水珠都要被蒸发掉。被小自己两岁的弟弟说是笨蛋,谁都不会好受的吧。可却一点反击的力气都没有。自从和高来这里就读後,不用每日都早早的急匆匆起床去赶公交车,对自己的生活作息松懈了很多,经常是睡到错过早餐时间为止。这个学校虽说是比较自由的私立学校,可是在某一方面还是很严厉,三餐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规定,错过了就什麽都没有的吃。
洗漱完毕的和高出去时,在卧室的小书桌上看见一个小小的纸袋子,还冒著热气,和高有些发愣,站了好久才走过去,手指、全身几乎都在颤抖。打开小小的袋子,里面是一盒牛奶和一块肉松巧克力蛋糕,牛奶是热的,温度从指尖一下子传到了心脏里,身体内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解冻了一样,将那温暖哗哗地流遍身体的每一部分。
和高跑到了小阳台上,小楼旁的大树下站著一个人,在树荫中,他的身体依然挺拔,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刚刚还是整齐笔挺的校服,现在又像是在洗衣进里被胡乱地搅过一样看起来皱巴巴的,和高大声地向他喊道:“谢谢。”
他转过身,看著和高嘴张开说了什麽,听不清,可看口型像是不好听的两个字。笨蛋?
少年转身就走,晃晃悠悠却依旧漂亮的步伐,有些漫不经心地懒惰。
他头顶上的头发有些俏皮地翘了起来,随著步伐而左右摇摆,可却没有一点邋遢的感觉。他是个无论如何都会让人喜欢的少年。
和高吧手放在了胸膛之上,里面传来了呯呯地响亮声音。
这是什麽感觉呢?可和高已经不想去考虑什麽了,阳光越来越暖和,似乎春天真的到来了。
因为天气的变暖,学校的校服也由厚厚的茸毛料子换成了薄薄的衬衫,有长袖短袖和运动短裤等式样,女生还有好几种裙子可供选择。大气贴身而新颖的剪裁设计完全满足了这个年纪的男女生对於服饰的要求与喜爱。
当和高打开衣柜看到崭新的校服时,惊讶地连嘴巴都合不起来。他拿下衣架,看了看衣服後面的标签,那是母亲高绫黎所喜爱的一个牌子,可算是高档奢侈品价位的东西。
和高有些不安,其实从进这个学校的第一天起,看见学校餐馆所提供的餐具皆是法国出品的银器时,他就对这个学校有一种怪异的畏惧。其他的学生都理所当然的在享受这里高水准的服务及设备,可和高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来像其他人一样。
他不敢想象这里一年的学费是什麽数字。其实这也不是在他所需要去考虑的范围里。
和高放下衣服,看著自己的手腕,依旧细的可怕。不是他在自寻烦恼,可那种揣揣不安的情绪充斥著他的头脑心灵。
18
在学校时并不是经常能看见言颐的。高一高二高三都是分开来的,隔著树及草丛,只有在中午时或许能在餐厅里碰见。
换上新制服的学生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脱去那有些压抑的冬装,每个人都觉得身上心理轻松了不少,学校的气氛也活跃起来。
尤其是女孩子,早早地就迫不及待地穿上短裙,露出光滑如玉的小腿,有些胆大的,还会让自己的裁缝把裙边改短,一直到膝盖以上,薄薄的衬衫完全掩饰不住少女美好的曲线。
在言颐周围的可以说都是这个学校里家世及容貌都为顶尖的美女。每一次进餐厅,都是盛大的场面,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围住他,远远地闻到香气袭来,就知道是美女军团进军了。
餐点的费用早就包括在了学费里,只要选择自己喜爱的食物就可以了。和高捧著餐盘,坐在了餐厅的最角落处,头也不敢抬,匆匆忙忙地吃东西。听著女孩子的笑声,就像一根根小针戳在了柔软的心房上,当他们一来,和高就觉得连食物都没有力气去咀嚼了。
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和高也会抬头偷偷往那边看,他们喜欢坐在餐厅大大的落地窗旁,落地窗外面是茂盛地植物与养著鲤鱼的水塘,这个学校的确风景如画,但真正是画里人的,还是这些正处豆蔻年华的貌美少年们。
言颐的身材非常的好,千篇一律的衬衫穿在他的身上简直发出了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他依旧不拘言笑,不管旁边的女孩怎麽打闹,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一眼,嘴角都不勾,修长的腿被墨绿色的格子长裤包裹起来,无论是站还是坐,都有一种巍然不动地气派,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轻浮与自大。即使是处在这个全校男生都眼红的位置上。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轮廓的阴影都像是刻意而为之的铅笔素描的线条重叠。吃东西的时候听见边上的女生说话,他会微微地点一下头,或侧头向她们看,那些女生就会尖叫起来,完全不顾什麽大家小姐的样子里,各个花枝乱颤,只有最中间的那个家夥坐怀不乱,安然自在地进餐。
和高狠狠地用勺子捣面前小果杯里的布丁,透明的水果布丁很快就成稀巴烂了,又一口气仰头喝掉,最後那稀拉拉的布丁都漏到了脸上,又是一阵子狼狈不堪。
周围的有人注意到他,低低地笑,和高赶紧拿起手帕捂著脸贴著墙一瘸一拐地奔出餐厅。
他不喜欢新的校服,虽然好看是好看,可也要看是什麽人来穿。这样的贴身的薄薄的衣服,把他那细瘦的如竹竿一样的身体完全暴露了,和高无比想念在普通的中学时那肥大宽松的运动服,最有安全感的衣服。
上体育课对他来说也是一项完全不人道的酷刑。
对於他的身体的残疾,老师是知道的,虽然可以不用参加体育训练,但是依旧要换上运动服出席。
短袖短裤的运动服穿在健康的同学健美的身体上自然是有活力四射。在更衣室的时候就有人惊讶:“穆和高,你怎麽这麽瘦啊。”已经是最小号的衣服了,却还是宽大的不成样子。两只小膀子从短袖里伸出来,有些委屈地站在一边,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左腿上的假肢是仿外观的,乍一看,和真的一样,但是仔细看看,还是能发现那种不自然来。
点完名,和高披了一件外套在身上,老老实实抱著书坐到了操场的边上,完全没注意前面正是高一的教学楼,还在刻苦地钻研数学题目。
“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远远地,听见老师响亮地喊著口号,同学跟在他後面绕著跑道跑步,和高盯著那个小队伍看了很久,眼里流出了豔羡。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跑步,因为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跑。
有时走路都撞撞跌跌,更不要说跑了。
跑完,很多男生都跑去打篮球,正好和另外一个上体育课的班开战,女生都围过去给自己的班级加油,操场上是热火朝天。
和高低下头,篮球在地上拍打的声音、跑步的声音、女生的笑声、男生的吼声……都离他好远。
那是不属於自己世界的声音,虽然是喧闹的,可在他的耳里,却和天籁一样,可望而不可求,两个世界。
19
和高盯著眼前的书本,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下去。数字们都跳了起来,欢快地拉起了手,先是跳舞,接著开始打篮球,灵活、敏捷,都是完美的运动好手。
和高都不忍心去打断它们。突然有一个数字,是几呢?1,还是2?也向和高伸出了手,和高疑惑:“做什麽?”数字笑眯眯:“一起来吧,打球吧。”和高摇头:“不行……不行……我的脚……”“你的脚不是好好的麽?”数字不以为然,和高低头一看,呵!真的,左腿下脚腕处,是自己的脚,有血有肉的带著温度的脚。他站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篮板、三分……第一次那麽欢快地在球场上跳跃奔驰,没有人的速度比他快。一个接一个地进球,每个转身都利落漂亮。
“把球传给我……给我……”和高向一个根号大叫,可那根号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拿著球,和高急了:“快点!传球!传球!!”
根号拿著球,表情慢慢变冷,越来越冷,最後竟然皱起了眉头,好熟悉的脸,和高一下子惊起,只见穆言颐站在他的面前,抱著胸,冷冷地向他望。
和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了穆言颐好久,才冒出一句:“球呢?”
“球?”穆言颐冷笑:“等你长出脚来再说吧。”
和高愣了一下,穆言颐把手中的东西往和高头上一扔,转身就走。和高眼前一下子黑暗起来,是一件还带著穆言颐体温的衣服,是他的制服外套。和高的那件衣服已经掉到了地下,而天空不知什麽时候下起雨来,地上有水,衣服已经脏了。
和高有些颓然,他没有穿穆言颐的衣服,只是将它抱到了怀里。向操场上望去,已经空无一人,刚刚还明媚的天空现在已是阴沈沈,他穿上自己沾了脏水的衣服,向教室跑去。
果然教室里的人除了他,都到齐了,男生的脸上还红扑扑的,显然是才做过激烈运动後的样子,和高抱著衣服回到自己的位置,旁边有人问:“你跑哪里去了,我们没有找到你就先回来了……今天真不巧,眼看就要赢了,竟然下雨了!”
和高向旁边扯了个笑脸,可心底却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慢慢地集起乌云来。他回想起刚刚穆言颐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和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让他又生气了。
自从那次言颐给他买过早餐後,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和谐。只是言颐早出晚归,几乎与和高不碰面。和高每晚都帮言颐铺好被子和床,将牛奶倒在保温杯里等他回来喝。和高也不知道言颐是什麽时候回来,有几次他想等的,可实在熬不住,先睡著了。
和高趴在课桌上,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很快就黑了,竟然开始打雷。教室里的同学都有些愁,从教室到宿舍还有一小段路程,可几乎没有人带伞出来。
老师看看也觉得不对劲,便对同学说先自习,他去杂物室拿伞来给学生。
外面的风很大,即使门窗都关著,也能感觉到风呼呼地击打著。和高盯著外面看,有些忧虑。刚刚穆言颐把他的衣服给了自己,他身上好像只有那件薄薄的衬衫,万一淋雨了,淋湿了感冒了怎麽办,不知道他们的老师去不去取伞啊。
等老师回来时,和高刷地一下站起来,上前抢了一把伞,就出了门,奔到了雨地里,他要亲自看看才安心。
外面的雨真的很大,即使打著伞身上也很快就湿透了。和高穿过了一个大操场,在林间的小道上匆匆走著。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
疼……他咬咬牙,又站起来,也不知道哪里破了,只看见前方高一的两层小楼灯光亮著,便当作了目标向前进。
终於到了那里,却发现教室里空空如也,一问旁边扫地的校工,原来刚一下雨的时候高一就放学了,学生都回宿舍里。
“小同学,你没事吧?”校工看见和高一脸狼狈,忍不住问道,和高摇摇头,却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两条腿都在疼,他还穿著刚刚上体育课时的短裤运动服,现在看见,膝盖上都破皮了,出了血,而左脚上的假肢,总觉得怪怪的感觉不对劲,和高低头看看,好像是被摔的有些变型了。
20
校工打扫完要关门了,和高还是站不起来,校工问要不要去保健室时,和高赶紧摆手,说:“叔叔您先走吧,我等会儿会把门关起来的。”
一下子,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和高一个人,他费力地将左腿翘在了桌子上,试著自己来调整一下假肢。偌大的空间里,就听见假肢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回荡,有些吓人,和高头上出了冷汗,刚刚的确是摔的不轻。
好不容易稍稍矫正过来,和高扶著桌子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将一旁的伞当作拐杖,走了出去。
外面雨下的更大了,远远地看见星星点点的光,是宿舍那边的。其实从这里到住的小楼,平日走也不过是十来分锺罢了,但现在连站著都吃力的很,更不要说在学校的鹅卵石小道上行走了。
和高看了看,又折回教室里,这个教室正是言颐的班级,和高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趴在桌上。他没有吃晚饭,现在肚子里饿的很,窗户没有关好,风夹著雨从外面刮到他的脸上,却不觉得冷,只是腿上的伤口处火辣辣的疼,反而逼出了汗。
不知过了多久,往外面望去,宿舍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看样子是睡觉的时间了。和高有些担忧,现在看样子是回不去了,和高的被子还没有帮他铺好,牛奶也还没有泡,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鞋子袜子自己也没有办法帮他收拾好,怎麽办?
天已经黑透了,和高叹气,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凉,贴在身体上,不知有多难过。和高把教室里的空调打开,待室内的温度有些上升後,便把身上湿淋淋的运动服给脱了下来,半裸著身体,将衣服对准垃圾桶拧干。
脱了衣服後,还是打了一个寒战,牙齿咯咯响,於是向那空调处靠了靠,热风吹干了身上的水,才好一些。
空调的效果很好,而且很安静,所以听见外面的水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哗啦啦的在从天空向下淌了。和高用教室里饮水机中的纯净水来冲洗伤口,将上面细细的小沙子给洗掉,即使动作已经很轻柔了,还是被疼得呲牙咧嘴,手一抖,水全部倒到了运动裤上。